《鸦鸣美人骨》霁见

1、01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是个怕死之人，可当死亡真正向我袭来的那一刻，我的心却是无比的平静，甚至，还有解脱的感觉。

　　我死了，秦济应该会很开心吧，毕竟他一直巴不得我死，这样就不用时常出现在他面前，碍他的眼，惹得他不高兴，也能腾出王后的空位，这样他宠爱的安夫人便能顺利补上空缺，与他举案齐眉，共携白首。

　　椒留殿里此刻安静得很。

　　所有宫人都被我摒退在在外，哪怕是自小便跟在我身边照顾我的白果。

　　陈太医说我活不过今晚。

　　我曾经在极其绝望的时候骂过陈太医是庸医，但是现在我想，陈太医的医术其实很高明，料事如神，是我冤枉了他。

　　身体在逐渐的崩坏的感觉异常明显，怪异的疼痛传至四肢百骸……

　　我一直怕疼。

　　也怕苦。

　　可是久病让我疼，药汁让我苦……

　　幸好，这样的日子已经到了终结的时候。

　　老实说，我甚至有点感激这样的时刻。

　　因为……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

　　殿外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其中一道辨识性很强的声音，我曾经尤其喜欢。

　　那是秦济的声音。

　　秦济是我的夫君，也是秦国的君王。

　　他容貌俊美，风度翩翩，腹有经纶，学富五车。他也有很好的声线，温雅朗润，低沉悦耳。

　　有人一见钟情，有人一听心动。

　　对于秦济，我是后者。

　　秦济暴殄天物，平日里总是寡言少语。

　　曾经的我为了让他多说几句话，每次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弄出一些引他皱眉的动静来，譬如蹲在拐角偷吓他，譬如说他肩膀上有毛毛虫，譬如拿过他正在看的书，譬如故意在他面前吃一些好吃且有味道的小吃，又譬如，在他午间佯装小憩躲避我的纠缠时，我刻意地，偷亲了他的左脸……

　　偷亲秦济左脸的时候，秦济还不是我的夫君，后来，秦济不得不因为某些原因娶了我，我虽然知道他心里并不情愿，但也欢喜。

　　我对某些事情一向看得开，一直都觉得，人生得意须尽欢。在喜欢秦济这一件事上，我也如此认为，只是我万万能没想到，我竟然能喜欢秦济这么久。

　　在秦济还是秦不受宠的三公子时，我对他的声音一听动心，遇见时，我见色起意，对他的容貌一见钟情。

　　秦济成功登鼎以后，我顺利地嫁给他，成了他的王后。

　　秦济是秦不受宠的三公子，我爹是秦位高权重的丞相。秦济能成为秦王，我爹在其中起的作用甚大。秦济不喜欢我，但他最后却娶了我做他的王后，这其中的曲绕，我一直都心知肚明。

　　做秦济的王后，是我的强求，秦济的不得已。

　　爹爹曾说，我或许并没有那么喜欢秦济，如此纠缠着他，想将他捆在身边，不过是因为不甘，因为没有得到。

　　这十七年来，我的生活一直顺风顺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我爹是秦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把我捧在手心。

　　虽如此，我并非娇纵蛮横之人，我读书，认识我的人都说我知书识礼，我想，我分得清什么是不甘和喜欢。

　　我的确是喜欢秦济这个人。

　　于是那时候我很大声地反驳了爹爹的话，“执着于秦济，是因为秦济的样貌与品行都很好，他值得我喜欢。有些事情，总需要努力。只要时间久了，秦济他应该会看到我对他的好的，或许他会因此喜欢我也未可知。”

　　在喜欢秦济这已经事情上，我一直都很有耐心。

　　不曾料想，为了这三个字的“未可知”，我吃到了人生最苦的苦头。

　　*

　　嫁与秦济，现在是第三个年头。

　　我现在仍旧不认同爹爹当初说的那句话，但我再也反驳不了他了，因为，爹爹已经不在我可见的地方。

　　几个月前，秦济下令抄了丞相府，又流放企图篡位夺权的姜丞，姜氏九族也被连累，一并连坐……只除了我。

　　爹爹启程那日，我赶去见了他一面。

　　爹爹久久凝望我，最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秦济是君王，是爹爹看错了他。爹爹以后不在你身边，离离你多珍重。”

　　我没有反驳爹爹的话，只对他行了叩谢的大礼。

　　*

　　当晚秦济罕见地来了椒留殿，我脸色如常接待了他。

　　秦济一言不发，偶尔看我一眼，面无表情。

　　我给他煮了一杯红袖茶，煮茶过程中我故意提起姜家被抄家，姜氏一族被流放一事，秦济终于开口，他问我，“你如何看？”

　　我低眉敛目，“证据确凿，罪有应得。”

　　我爹企图谋反是事实，但他没有成功也是现实。

　　秦济端起那杯凉掉的红袖茶，放到嘴边，最后却又放回桌子上，冷容离开。

　　听白果说，秦济去了峦羽殿。

　　峦羽殿是安夫人的居所，秦济大部分时间都会任性地留宿在那里，完全无视后宫雨露均沾的规则。

　　虽然我嫁给了秦济，但我确实未曾得到秦济。

　　片刻也不曾。

　　可我还是喜欢他。

　　他的一举一动至今都依旧吸引我。

　　可他的举动也吸引了很多的别人。

　　后宫里，多的是想法设法接近他的狂蜂浪蝶。

　　而我，不过是坐在凤椅上端着端庄的姜王后罢了。

　　爱而不得。

　　这是喜欢秦济才吃到的苦头。

　　苦头很苦，但是这几年我却一直执迷不悟，犹如飞蛾扑火。

　　谁也没料到，我对秦济的喜欢，竟然一直持续到我将死前一刻。

　　我自己也不曾料到。

　　在这最接近死亡的时候，身陷疼痛之中我才终于承认失败，舍得放手。

　　秦济是真的好，可是……他并不是我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