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三 顺从的伪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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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开春之际，杨浦翔被他父亲安排进入哈弗商学院读MBA，并且杨谦在董事会上明确表示当杨浦翔拿到学位之后会进入新立高层就职。身为董事长的宁汐羽自然是同意的，而陆振邦对此也没有异议，算是对宁家一派的妥协。宁汐羽淡漠一笑，心中明了。她与陆凯辰暗地里签的那一份股权代理委托书是陆振邦心中的最大保障，那个老奸巨猾的人必定不会因小失大。
是啊，就算眼前让一让宁家又如何？将来，宁汐羽死后，所有的遗产都会是陆凯辰的，包括新立集团主席的位置。
她代表董事会提前签下杨浦翔两年后的工作聘书，长长的睫毛垂下，遮盖住一抹狡黠的笑意。但你可知道，宁汐羽绝对不会在陆家灭亡之前消失！
阿翔变了很多，以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住的他渐渐趋向沉默寡言，开朗的面容化为严肃冷峻的轮廓，曾经清澈的眼眸如今深不见底。虽然他尽量装作没有改变的样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宁汐羽还是敏感地将这些变化一一留意在心中。她送机时，略带忧心地说：“阿翔，你要注意，陆凯辰也是在波士顿读博的。”
“哼，没想到会和他成为校友，真是讽刺。”杨浦翔相当不屑。
宁汐羽轻声说：“现在还是要忍，我们处于劣势。”
杨浦翔握紧宁汐羽的双手，眼中的沉痛一闪而逝，几乎是恨恨地，他开口：“我们居然要靠牺牲一个女孩子来苟延残喘……”
“别这么说，阿翔。”宁汐羽止住他的话，“我被保护了这么多年，是时候付出代价了。相信我，两年后，你进入新立的那个时候，时局一定会有所扭转。”
只要我们都活着。
所以，请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了。
杨浦翔进入安检口前最后一次回头望向从小长大的挚友，眼中映出她忧伤温婉的微笑，心头一阵抽痛。他调动全身所有的快乐细胞，露出比阳光更灿烂的笑脸冲她挥手告别。
宁汐羽一怔，像是放下了沉重的心事般舒了口气，浅笑着目送阿翔远去。
此次离别，不知何时才能够再见。但是，他们明白，他们永远不是一个人在努力。
宁汐羽抿了一小口咖啡，双目注视电脑显示器上的一行行文字，蹙眉思考。
目前她手中拥有新立集团53%的股份，杨谦除去自己本身持有股，最近几年暗地里收购了新立集团在北欧一带品牌公司的散股，算起来也有7%在股份在手，齐旻一开始并不属于集团董事会成员，虽说是总裁职位，可也只是所谓的“打工”级别，如今所持股份不过2%都不到。至于陆家，听说陆振邦的大哥陆振涛曾经是宁新立的好哥们儿，原本就家境富裕，父亲早逝的他在21岁就继承了家族生意，通过驾驭房地产和媒体报业身家翻涨数倍，在宁新立入主集团时大胆投资，旗下公司悉数归为新立麾下，他一夕之间成为了除宁新立之外的最大股东，随后新立集团的进一步壮大与发展中他也功不可没，可惜之后不知遭遇了什么打击，终日酗酒解愁，酒精中毒而亡。他死后，他拥有的18%的股份全部转移给了陆振邦，再加上支持陆派掌权的好几位董事会成员，一共差不多能达到36%股份的庞大数额。
照此看来，还是宁家占优势。
但是……宁汐羽紧咬下唇，她为了保证周围人们的安全，与陆凯辰私下签订的秘密合约，写明她只能动用手中3%这些零头的股份资金，其余50%股份由陆凯辰代为管理，期限是直到宁汐羽能够独立支撑整个集团之时。
说是有期限，可这种期限模棱两可，基本上是废话一句。
所以，她宁家的处境不是一般的岌岌可危。
唯有表面顺从，静待时机。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并不是没有收获的。她发现每当陆凯辰私底下提到陆振邦时都是直呼其名，毫无尊敬可言，也不含亲情，反而有股冷冽的恨意。这使她很好奇，隐隐兴奋。若是陆振邦和陆凯辰这对父子之间有什么过节，说不定是她反击的最佳着力点。
多好啊，敌人的缺陷一旦暴露，便要紧抓不放，直击要害。
宁汐羽微笑着伸了个懒腰，取出SD卡，合上笔记本。她将SD卡插进一直贴身携带的手袋内侧，再将手袋塞进挂在衣橱里的LV皮包里。
她需要一个长久且不会被发现的计划，她要配制一种长年累月潜移默化中能将人置于死地的毒药，足以毁掉陆家的毒药。
宁汐羽下楼之后看见管家秦天正在指挥佣人搬着两大箱行礼往一楼客房里运。她微微惊讶，柔声问：“秦伯，有客人要来吗？”
秦天抬起一张衰老但严肃的面庞，他二十五岁的时候便进入陆家工作了，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的光阴。他基本上了解陆家和宁家所有的恩恩怨怨，因此对于这位宁小姐并不假以颜色，一直都以礼貌却冷淡疏离的态度面对。可此时此刻，他眼底竟然有一丝欣慰的笑意，不禁让宁汐羽更加惊讶。
“叶芷菁小姐从今天开始放长假，将在公馆里住一段时间。这些是她的行李。”秦天平板地回答。
原来是她来了。宁汐羽心中冷笑，看来叶芷菁大小姐颇有能耐，不仅深得陆家公子欢心，连这位难搞的管家大叔也被她收服了。
“是吗。”她的神情无懈可击，亲切可人，“凯辰和叶小姐回公馆了么？”
秦天淡淡注视着她，“少爷和叶小姐用过晚餐再回来。少奶奶你想吃些什么直接吩咐平姨一声。”
“嗯，好的，谢谢。”宁汐羽礼貌地点点头，转身上楼，脚步轻浅优雅。
这是和陆凯辰订婚之后与叶芷菁第一次正式交锋。
宁汐羽平白受了一个下马威。
她晚上什么都没吃，完全没有食欲。早早洗漱之后，她换上一件绵软舒适的卡通睡衣，半靠在床头看碟。是美剧，在大学的时候追看过，现在成了打发时间的工具。过了好一会儿，她渐渐昏昏沉沉起来，抬起沉重的眼皮望望钟，已经晚上十点。低头看看这件幼稚的全棉睡衣，她略加思索，突然翻身下床赤脚跑到衣橱边，重新换上米白色的真丝睡袍，胸口上部的蕾丝网边和中袖下端稀稀拉拉的流苏为她平添几分成熟韵致。整理好腰间的袋子，她爬上床关掉电视电灯，拉过薄毯盖在身上，紧闭双眼，意欲进入梦乡。
可她一直在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
陆凯辰今夜恐怕是要在叶芷菁那里过夜的，大概把宁汐羽这个未婚妻早就抛却脑后。这个公馆里面，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不受宠的准少奶奶，若不是有新立集团这份巨额嫁妆，他们玉树临风的少爷根本就不屑于看她一眼，因此他们对于她的态度既恭敬也冷淡。陆凯辰在订婚前的那一段时间，只要住在公馆里便夜夜留宿于他们的主卧，他只是做出样子堵住其他人“政治联姻”的嘴巴，他从来不碰她，这张定做三米宽的大床上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两个不做身体接触的成年人。她自然也是不愿意他碰她的，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被他碰触。只是如今，公馆里所有的人又将知道少爷更加喜爱的是叶芷菁小姐。这种认知使得宁汐羽心中有暗暗的憋闷。
她蜷缩进薄毯之中，渐渐抵不过睡神召唤，神志游离在时空之外。
大床太过柔软，她感觉自己漂于海面之上，随着波浪上下起伏，非常舒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缓缓打开，从门缝里射入几丝灯光。来人的气息平稳淡薄，脚步似是无声。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床边坐下。
宁汐羽感到床的那一边明显下沉，两边终于平衡了。过了许久，再没有动静，她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看是怎么回事。
适应了黑暗的视线瞬间捕捉到那双幽深的眼眸，其中闪耀着莫名的光芒。
她全身打了个激灵，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缓缓坐起身，顺手遥控开灯，模糊不清地问：“现在几点了？”
“夜里两点。”陆凯辰回答。
夜里两点？看来她刚才是真的睡着了。宁汐羽闻到他身上散发着沐浴后的香味，又见他身穿浴衣、湿漉漉的头发垂在额前，猜测到他已经和叶芷菁做过“爱做的事”。在她房里睡就好了嘛，还上楼来做什么，想搅得她睡眠不足神经衰弱？
陆凯辰倚在床头，定定地望着她，突然冒出一句：“好些天没见到你了。”
宁汐羽对他的神经质习以为常，淡淡回应：“不久，才一个月而已。”
陆凯辰整个人都上了床，两条长腿舒适地伸直交叠。他轻笑：“这是我做人的失败，未婚妻完全不思念分别一月之久的未婚夫。”伸出手抚上宁汐羽光洁如玉的颈项，“我可是天天都在想着你呢。”
宁汐羽皱眉，微微后移，逃离他冰冷的手指，“你的手太冷了。”她不忘解释，免得这个疯子突然不爽发飙。
陆凯辰收回手，也躺进薄毯里，一下子与宁汐羽贴近许多。他双手枕在脑后，直视着天花板问道：“这一个月都做了些什么？”
宁汐羽再次往外移了移，嗤笑一声：“这里到处都是你的眼线，应该有人向你汇报过吧？”
他犀利凉薄的视线转向她，“我想听你自己说。”语气强硬，不容反对。
宁汐羽神情淡淡的，可藏在背后的一只手握成拳形，无声发泄怒意。“没什么特别的事，除了出席活动，不是去看望妈妈就是在公馆里休息。”
“怎么不出去逛一逛？”
明知故问。“你说过的，除非必要，最好不要离开阳明山。”
“这里很安全。”陆凯辰突然握住了宁汐羽撑在床上的另一只手，似乎叹了口气，“芷菁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多陪陪她，平时如果要出去可以带上季卫杰，我把他留给你。”
宁汐羽终于听出了大意，原来是要自己去陪他的心上人，果然是他一贯不在乎她感受的作风。不过，说真的，她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反而有些感谢叶芷菁的出现为她带来了少许自由。
“嗯，我知道了。”她平淡地应了一声。
陆凯辰略带倦容，缓缓闭上双眼。“关灯睡吧。”
宁汐羽按下开关，重新缩回薄毯中，她僵硬着，一动也不敢动。今夜陆凯辰离她太近了，呼出的气息甚至沾上她脸颊的肌肤。和小时候纯白的记忆不同，那是一具张扬着热力的躯体，完完全全的男性气味混杂着沐浴乳清香环绕住她。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应该再调低一些的，她阖上眼睛暗暗想着，迫使自己全身放松，终于睡去。
梦里，她又见到了那片白茫茫的雪地。处处都是银装素裹，还有稀稀疏疏的小片雪花在空中飞舞，落到她手中，融化成水滴。她想到一句话：“珍雪融为春之池。”还未来得及将这句话说出口，一个雪球横空飞来，砸在她身上，如烟花般绽放。她怔怔地望去，看见大家正在你来我往地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多么像高二那年的冬天，他们站在天堂的入口，释放此生最为纯真欢乐的力量。她眨了眨眼，在那人群里唯独少了她和另外一个人。对啊，后来，是怎么了？她躲离混战，在一旁搓雪球，一抬头便望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中。他淡淡笑着，仿若冰雪融化为清浅的河流，大地万物复苏，被他注视便如沐浴在清冷柔和的月光下，心灵深处悸动不止。她也笑，向他伸出手，可他摇摇头，转身离开。她慌了神，迈开脚步想去追他，谁知道双脚麻木到不能行走，她重重摔倒在地。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出现在她身下为她阻隔坚硬的大地。她趴在冰冷的雪地里，感到粘稠的液体带着血腥味从身下流逝，全身几近失去知觉。
“救我……”她失神地望着远方逐渐消失的背影。
“孔逸文……救救我……”
“孔逸文……”
“不要走啊……”
“孔逸文。”
陆凯辰睡觉很浅，一点动静就能将他吵醒。听见枕边人口中嘀嘀咕咕喃喃不清的声音，他不禁睁眼转过头去看她。
宁汐羽眉头紧锁，全身毫无自觉地微微扭动。
又做噩梦了吧。连薄毯都被她扯掉了。
陆凯辰为她重新盖上薄毯，轻轻抱起她，将她往床中央移了一点。
梦呓没有停止，身体却是渐渐平静下来。陆凯辰支起脑袋侧躺着凝视她，伸出手划过她眉间，意欲抚平那道波纹。
记得小时候，刚刚住进宁家那天晚上，她死缠着一定要和他一起睡，她把她最喜爱的毛绒海豚给他当枕头，“这个比枕头舒服多了，很软很可爱哟！”
她拉着他在床上蹦蹦跳跳，笑着问：“是不是很像游乐场里的蹦蹦床？”他没回答，因为他没去过游乐场。
他们一起躺下，他全身微微颤抖，他第一次接触这样柔软舒适的大床，竟然毫无真实的感觉。她往他怀中塞进一个大大的狗熊玩具，自己也抱着一个粉白的毛绒兔子。他皱眉推开狗熊，他才不要这么愚蠢的东西。她愣了愣，随后讨好地接过狗熊，将软软的兔子递给他，“原来你也比较喜欢小粉啊，和阿翔一样呢。今天我就抱着大熊睡好了。晚安啦！”说完就关掉大灯。
他在黑暗中不知所措，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这使他很气恼。这个女孩真讨厌！最后只能在心里孩子气地骂一句，他赌气地扔掉那堆毛茸茸的东西，闭上眼睛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鼻尖萦绕淡淡的香味，像是奶香，又像是甜甜的巧克力香。手中的触感柔软光滑，整个怀抱都被填满了。他缓缓睁开眼睛，被一张放大的粉嫩睡颜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他抱着她的脖颈，两人几乎是头靠着头，身体中间隔着一只肥大的狗熊。他定定地看着宁汐羽粉雕玉琢的小脸，感受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温暖，原本坚硬冷漠的心就这么柔软下来。
他不是没有家，可他更喜欢有她在的地方，所以一直黏着她，大人们总笑着说“这两个孩子真像是亲姐弟”。宁汐羽十三岁之前他们经常睡一块儿，有时候睡觉前她会像一个真正的姐姐那样煞有介事拿本童话集地讲故事给他听。他表面上听得认真，事实上一趁她不注意就躲在被窝里忍不住偷笑，她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真的很有趣。他从不叫她姐姐，只喊她“小莉”。
小莉，小莉，小莉……
他一度认为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名字。
陆凯辰一边回忆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似是安抚，似是哄慰。
蓦地，他手顿了顿，一瞬间如被电击。
一滴透明的液体逸出她的眼角，顺着苍白面颊缓缓滚落。
那滴泪水落在枕头上，被柔软的棉绒吸收，只留下浅浅的一圈水痕。
他有那么一刹那很想回到小时候，看着她无忧无虑的笑颜入睡。他们一人抱一个玩绒玩具，不争不抢，她讲着那些幼稚却温柔的故事给他听，哄他开心。
从七岁直到十三岁这段最美好的日子，他从来不曾忘，却也清楚，再也回不去了。
她离开之前留给他最后的记忆是她用尽全身力量砸来的玻璃杯和那句恶狠狠的驱逐——“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他不原谅她，他希望，她也不要原谅他。
只有这样，他们俩才可以在永世的仇恨中纠缠不绝，至死方休。这是没有人能够比拟的，独一无二的羁绊。
她说他是个疯子。他笑，他愿意做个疯子，一辈子都不放过她。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三 顺从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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