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涟漪醉千觞》水色碧回

11、十一

　　什么叫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今天总算深有体会。

　　才刚刚回到自己的住处，就听到院子里纳凉丫鬟们的窃窃私语----

　　“你知道吗？刚才六宫子居然骂二宫子是猪妖!”气喘吁吁的声音，大概是为了这个异常新鲜的八卦冲过来的吧？

　　“猪妖…是猪妖吗？”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是啊。我亲耳听到的，太可怕了。二宫子气得居然动手打人了。”

　　“噗……猪妖!六宫子不是失心疯了吧？谁不知道二宫子在堕月宫的势力。”

　　“嘘，小声点。我看啊，六宫子是撞邪了。他现在看到谁都叫猪。”

　　“撞邪？堕月宫是圣宫，哪来的邪？这话你可不能给别人听到。六宫子这个样，不会是傻了吧？”

　　“傻？是有点像，小宫子的痴傻病不才刚好？难道是跑到六宫子身上了？”

　　“……”

　　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痴傻病这种病还长有脚呢…真是米营养至极的对话，我顿时失去了偷听的兴趣。站在花丛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院子里登时鸦雀无声。

　　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方带着一脸纯真甜美的笑容缓缓地步入院子。

　　院子里站着只站着两个丫鬟，其中拿着剪刀修剪花枝的是今早服侍我的那个新丫鬟。

　　虽然我笑得是那么人畜无害，但是那两个丫鬟在看见我后还是无一例外苍白了脸色。

　　真是胆小，不过是偷听了几句闲言絮语就被吓成这样。

　　“小宫子…您…您回来啦。”那个新丫鬟结结巴巴的说道，“要…要不要奴婢给您……”

　　“不用了，我累了要休息。”我打断她的话，心里郁闷着，我长得就那么可怕吗？用得着看到我就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吧。

　　“是，是，那个……奴…奴婢马上给您准备…”

　　我回过头去瞪她，真是啰嗦，睡觉还要准备什么？

　　“小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神太过凶煞还是怎么，那新丫鬟看上去有些腿软，就在我还未说出任何话的时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你你，干嘛？”这回轮到我结巴。可别行这么大的礼，你不怕膝疼，我还怕折寿呢。

　　另一个丫鬟见她跪下也跟着跪。只见她不知为何居然簌簌发抖，嘴里一口一个“奴婢该死”半响才“该死”到正题上。

　　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原来是堕月宫的那个什么扬夜长老正在大厅等我，而她因为专顾着讲话而忘记了出来寻我。

　　我笑笑不以为然，只是吩咐她下去备茶。

　　等了这么久，想必这什么长老早就气暴了吧？尽管来这的只有短短几天，但是堕月宫那几个很没品的家伙倒是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不知道这扬夜长老找我干嘛？

　　我琢磨着，莫不是得知我痴傻病好了，特意赶来找找碴？呃…应该没那么无聊吧？

　　几步路的工夫，我来到厅堂。只见厅堂的正座上坐着一人，青蓝锦衣眉目清秀，倒是一副书生模样。见我了到来，微微一笑起身相迎。

　　我可不敢经此大礼，急忙赶上前去行礼道，“小辈贪玩，不知扬…呃，扬夜长老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长老责罚。”应该是这么说的吧？我躬着身小心的用眼角瞟他，这个人一看就是笑面虎，笑里藏刀说不准哪天捅你一刀给你落个死不瞑目。我最怕的就是这种人，宁愿口头上吃亏，也千万不能得罪。

　　扬夜扶起我，眉眼笑意浓浓，“是扬夜先来叨唠，哪敢经小宫子您如此大礼。”

　　呼…幸好不是来找碴的。我松了一口气，直奔主题，“不知扬夜长老来此寒舍，有何事指教？”

　　“小宫子机灵。你我都是明白人，这些客套话省略些又有何妨？”

　　我一愣，这扬夜总不至于是特意来找我说白话的吧？吃饱撑着没事干，我暗骂。一边甜笑道，“小辈愚钝，只知长幼有序礼节必不可免，长老这番话是在暗许行远无礼吗？”

　　“如果你要这么想也无妨。”扬夜笑着打量着我，眼中充满窥探的气息。

　　我虽十分不喜他探究的目光，却也不敢真真无礼，谦然一笑道，“是行远失礼了。”

　　丫鬟战战兢兢的上了茶，立在一旁不时用不安的眼神来回的瞟我。

　　扬夜笑意浅了点，摇摇头端起滚烫的茶，漫不经心的用茶盖研磨着茶盏，道，“清辉宫子可在？”

　　到我这来找清辉？好拙劣的借口，倒是不知用意为何。我懒得和他卖关子，脆生生的道，“扬夜长老若要找清辉哥哥合该去孤水殿找，不知来这是何用意？”

　　漫不经心的动作顿住了，扬夜抬起头来看我，眸色间有几分柔软，“你叫行远？谁给你取得？”

　　我没想到他会转问到这，一时没答上话。

　　他见我不答，只是笑笑自语道，“倒是个好名字。”他放下茶盏长起身道，“小宫子多心了。我只是顺路路过而已，若是有所不便还请小宫子见谅。”

　　如此的口气倒像是我怠慢他似了。

　　我退开几步，直言道，“既然如此，还请扬夜长老移驾清水殿也好。行远年少，言语有所冲撞处，还请长老多多担待。”

　　他淡淡笑出了声，在与我插肩而过的时候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头，低语道，“好个伶俐的孩子，只是不知这般伶俐是福是祸。”

　　伶俐也有错？大人不都喜欢伶俐的孩子。我不甘示弱擡起头看他，水灵的眼眸黑白分明，我疏离的笑道，“长老岂不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是福是祸有何差别？长老务须替行远担心。”

　　微微一愣，扬夜蓦然抚掌大笑，“真真是伶牙俐齿，莫怪却阳护法栽跟头。”

　　却阳护法？让护法栽跟头？我自认没那胆。

　　许是看到我疑惑的样子，扬夜笑得狡黠，“就是那个有四肢无大脑的耳朵也不好的什么护法呀。”

　　有四肢无大脑……哦，就是那个那个肌肉男。我望着扬夜大笑离去的背影，不由得也笑出了声，这里的护法原来都有点神经质。这扬夜护法倒是个有趣的人。

　　* * *

　　回到床上小憩了半会，丫鬟提来了饭菜。

　　红烧茄子，爆炒鸡丁，清水萝卜…菜色比之以往丰富许多。丫鬟替我盛了一碗白米饭。

　　我的肚子正咕咕叫得厉害，馋虫泛滥也不顾什么礼节吃相，跳下床撒开脚丫连鞋不穿。

　　黑石地板冰凉舒服，我坐在椅子上把脚伸得直直，埋头苦吃。

　　丫鬟立在一旁轻笑道，“小宫子慢点吃，别噎着，这里还有。”

　　我放慢速度，还是埋着头扒饭。只听那丫鬟继道，“小宫子真厉害呢。扬夜长老很欣赏您呢。”

　　厉害？欣赏？从何说起？我疑问的看向那丫鬟。

　　那丫鬟长着一张娇小的圆脸，笑得红扑扑的活像秋天里成熟的小苹果，很是可爱。见我看她，收敛了些，解释道，“扬夜长老在众长老间甚有威望，您别看他整天一副笑脸，其实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他。连势力最广的二宫子都要忌惮他七分呢。”

　　果然是这样的人。我在心里小小的庆幸，幸而没得罪他过火。那却阳护法又是何许人也？我夹了一颗鸡丁放在嘴里问，“却阳护法呢？”

　　“却阳护法与扬夜长老的关系最好，两人都是嗜酒如命，算是酒友吧。您别看却阳护法长得凶神恶煞，其实所有护法长老中就属他心地最好，而且，嘻嘻，你知道吗？却阳护法他还晕血呢。”

　　实在很难想象那个四肢发达的肌肉男晕血…就像看不出来扬夜会是嗜酒如命的家伙。我咽下鸡丁，接着问，“你说堕月宫二宫子的势力最广，那大宫子呢？”一般来说这种地方不多是长子最厉害吗？来了许久怎么都不曾听人提起过大宫子呢？

　　“大宫子他…，”丫鬟的声音小了下去，带着一点点难过得口气，“大宫子他在早些年因为触犯了祭师大人而遭到放逐，现在不知沦落何处。”

　　“祭师大人？难道堕月宫不是宫主最大吗？”因为顺口，我问了一个相当白痴的问题。

　　“不知道，祭师大人不管事，只有正式的祭祀仪式才会由祭师大人管理……但是听说，成为宫主的人选都是由祭师大人挑出的…连宫主也要绝对听从祭师大人的话呢，”丫鬟心不在焉的说着，一双大眼失神的盯着窗外，“祭师大人是个喜怒不定的人，整天带着面具所有的宫子都怕他…可是为什么大宫子会冒犯他呢？大宫子那么厉害的人……”

　　我默默地记下这位祭师大人的厉害处，好奇道，“大宫子人很好吗？”

　　“是啊，是很好很好的人呢。”丫鬟手握着饭勺轻轻的转着，本就红扑的圆脸此刻更是溅上了两抹可疑的红霞，嘴角的笑容喜滋滋的，带着少女特有的梦幻。

　　我嘴里含着一大块茄子模糊不清的追问，“你很喜欢大宫子吧。”

　　“是…不，小宫子在说什么呢，”像是被人窥见了秘密，丫鬟微微发窘，却似联想到什么神色一霎那黯然了许多，“什么喜不喜欢的，哪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可以想的？”

　　“有什么不可以呢？”我又扒了一大口饭抬起头来，满脸不以为然，“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啊。如果你喜欢的话，你就去找他，告诉他，你喜欢他。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小宫子不懂，”丫鬟笑得苦涩，“是奴婢越矩了。”

　　“规矩是人定的，你是我的丫鬟，我有定什么规矩让你不能越吗？”我不满放下碗箸，看她，“以后如非在人前，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都给我省了，你不是什么奴婢，我也不是什么宫子。所以你不必在乎那么多……呃，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子…”那丫鬟有些发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垂首道，“奴婢名叫竹若。”

　　“竹若？恩恩，好名字。”我点点头道，“你那什么大宫子，有机会我一定帮你打听。”

　　“小宫子……”竹若的表情有些古怪。

　　呃…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吧？我搔搔后脑，傻笑道，“不要介意啦，我知道我现在没什么用。不过我说过帮你打探就一定会做到的，你尽管放心吧。”算了，你不信就算了。我都忘了，自己现在可不是当年那个威名远扬的驭妖师了。一个十岁小孩的话谁会信？何况这小孩还曾经是个傻子……我不是在说我是个傻子。

　　“那奴婢先谢过小宫子了，”不是不信任的表情，却是几分欣喜，就在竹若收拾碗筷时，我听到她轻轻说，“小宫子还真像大宫子呢。”

　　我一怔，小的像大的？这是什么逻辑？

　　* * *

　　在床上美美的睡过午觉之后，太阳的光线稍微柔和了一点。

　　下午的堕月宫有凉风习习倒是舒爽了些，跟竹若打过招呼后，我继续寻早上未走完的路散心去了。

　　却是找不到了原来的路，左走走东逛逛，寻到了一座古朴的石桥。

　　桥的两边是茂密的碧林，阴凉凉的。桥栏上睡着只猫，金银色的毛在午后的艳阳下折出刺眼的光，居然就是早上那头。

　　难得在堕月宫碰上个有缘的动物。我想到了家里的猫妖玉袭，一股难言的熟悉涌上心头。

　　我站在树荫下细细的瞧着，生怕惊醒了它，然而那猫咪小小的翻身，懒懒的睁开猫眼向我这个方向看来。

　　猫咪坐了起来，面朝我的方向，眯着眼，抬起猫爪，像是街上卖的招财猫那般，竟然对我招了招猫爪。

　　……谁能告诉我当一只猫向你招手，那是什么概念？

　　跟猫妖玉袭相处久了，我还是懂得一点点猫的爪语。它是在向我打招呼？还是叫我过去？我用手指比着自己，用爪语问它，“是在叫我吗？”

　　猫咪点了点头。我走了过去。

　　近看才发现那猫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一双晶亮的猫眼慵懒懒得眯起竟是带着些魅惑的残余。

　　我有些发傻，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是要像对待普通猫那样，摸一摸然后叫上一声，“咪咪乖。”还是该跟它讲讲人话？显然这只猫不是一头普通的猫。

　　就在我满心欢喜又有些犹豫不决的时候------

　　啪啪。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两猫爪就已经招呼上了我的脸，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了我两个耳光。

　　登时，六道血淋淋的爪痕以相当对称美的姿态呈现在我稚嫩的左右颊上。

　　我捂着脸，一时有些难以置信…据我所知，这天下会扇人耳光的好像除了远在埃及的猫神之外就只有……我家的那头猫妖了。我颤抖的抬起食指指着那猫咪，口齿不清的结巴道，“玉玉玉玉……袭？你是玉袭…？”

　　话音刚落，一拳威力无穷的猫拳随即打中我的脑门。

　　这是不是也是风水轮流转啊？怎么早上才刚刚整完人……等一下……整人…猪？我好像把这头猫咪幻化成猪了……如果它真是玉袭的话……我美好的生活也到了尽头……

　　肩头一沉，猫咪跃了上来。我两手捂不住三处重创，痛得泪眼流连。

　　“痛不痛？”玉袭柔媚稍沉的声音悄悄地在我耳际萦绕。

　　我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有不住点头的份了，大滴大滴的泪珠成串往下跌落。

　　“不哭不哭。”玉袭像哄婴儿那般哄我，温柔的用猫爪拍开我的手，它伸出了嫣红的丁香舌轻柔的舔舐着我脸上的血痕，低声埋怨道，“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那天说死就死，我们有多恐惧？流宵哭得半死，御风和莫迟差点要冲去地府劫你的魂…还是月涟冷静，发现在转轮盘里有你灵魂的气息，这才好不容易确定了你的所在。”

　　我任由玉袭那香暖暖的小舌舔舐我的创伤，满腹的委屈堵得慌。又不是我想死就死的，你骂我也没用。“玉袭……”玉袭越是温柔，我哭得越是厉害。

　　直到玉袭又打了我一拳骂道，“不许哭。”我才好不容易止住泪。

　　玉袭的到来令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满心只想着怎么把这几天受得委屈一点一点的补回来。就连身边何时多了个人都不知道，直至玉袭喵的一声警惕惊醒了我。

　　我回过身，面前一具壮实的身躯挡住了我所有的光线。

　　是谁……不等我多想，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调侃道，“原来厉害无敌的小宫子也有被畜牲打得一天，真是……大快人心。”

　　我不着声色退开一步，昂起头来，不无意外的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个有四肢无大脑的却阳护法。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被畜牲打是吧？……他死定了！

　　见我不答，自以为我理亏，他心情甚好，居然不怕死的俯下身斗我肩上坐着的玉袭，嘴里还故作温柔的喊，“小猫猫真乖。”

　　呃……那个……他大概把玉袭当成对付我，是和他统一战线的了。

　　我几乎闭着眼都可以感觉到玉袭的怒火正在灼灼的烧得沸腾。

　　现在出口劝阻，我也会是死路一条滴。我很是同情的望了一下身边越凑越近的那张脸……小子，虽然竹若说你人很好，但是我也只有替你节哀顺便的份了，阿门。

　　果然，就在我替他节哀完的同时------

　　啪啪啪啪啪啪。六掌连环掌以超人的速度席卷了那张英挺的俊容，伴随着还有一声出乎意料的惨叫响彻我的左耳。

　　我偷偷的看着却阳，只见他那张脸已经是不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而应该用惨绝人寰。

　　“我的脸!”摸着满手的血，他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却是两眼一翻在我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却阳大护法，他晕血……

　　无语……

　　玉袭轻蔑的看一眼地上的却阳，身形一跃，纵身跳上桥栏向丛林飞奔而去。

　　“玉袭！”我阻拦不及，只得一脚跨过却阳，追着玉袭一路跑去。

　　留下可怜的晕血护法两眼翻白四肢无力……这可不是我的错啊~

　　* * *

　　玉袭是飞猫腿，跑得飞快。

　　现在的我不如以前，可别说追到，就连跟上都是吃力异常。

　　玉袭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好几次停下来等我。我弯下腰气喘吁吁，连喊他的力气也没有了。等我好不容易要跟上他了，这头奸猫居然发出一声嗤笑，再次昂头离去。

　　猫妖是不能得罪的……我从小时候就深刻的记住了这一点，得罪了他，更别遑我，就连御风莫迟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我很是欲哭无泪，月涟派人来照顾我好歹也派个好的啊，御风也行……虽然他很爱打我屁屁……但是绝对比锱铢必较的猫妖来的强……天知道，哪天我有得罪他了，我还会不会被整得有命哭回来……

　　林间虽广，左闯右撞的还是跑了出来，却是眼前一晃一片嫣红耀眼----竟然还有枫叶林。

　　堕月宫真是……地大物博……

　　我追玉袭追的已经连停下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手脚均被划得伤痕累累，只是机械的做着跑步的动作。

　　如果继续追，或许还好。但是玉袭居然就这么在离我不到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猫妖玉袭眼眸含笑的看着我，在它站立的地方倏然间一阵粉色的雾气涌动弥散，像是平地涨起了潮水以极快的速度将它覆盖。

　　顷刻的工夫，眼前哪还有猫咪的影子，只见满天粉雾遮天蔽地猝然间又散于无影。

　　就在方才猫咪站立的地方一个绝代佳人盈盈笑立！

　　午后的阳光浸染枫叶，那些丽色纷纷散去光彩。金银色交错的三千长发就连阳光都黯然失色，桃花眼柳叶眉，微微一挑，百态妖娆。

　　就连我这个见惯了玉袭媚色的人在那一瞬息也不由屏息凝气。

　　谁知脚下一个踉跄，气息猝地絮乱，我直挺挺的向玉袭怀里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