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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孤身一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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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我收到了《琴声悠扬》的剧本。
寒冷的十二月,我终于出院,独自回到纽约家中休息,每天的生活就是看剧本和练大提琴,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不知不觉圣诞就已临近。
因为受伤的事瞒着家人,所以借口要工作留在了纽约。在家待得快要发霉,拖到平安夜的前一天才出门去采购,大包小包把自己累得够呛。
在家附近遇到邻居怀特太太,向她问好:“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她意味深长地说,“男朋友是来陪你过节的吧?”
“什么?”我一头雾水。
“那个在楼下等你的英俊男人,我看他是东方面孔就问了一下,果然是来找你的。”
我愣了一秒,拔腿就往公寓楼跑去,怀特太太在身后笑着说:“别着急亲爱的,外面冷,我开门让他上楼等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不顾尚未痊愈的身体,一个劲地往前跑。寒风扑面,手里的袋子沉甸甸的,但是我越跑越快。
放弃等待只有一个原因,不是认命也不是死心,而是以为等的人不会再来——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这是最软弱的自我保护。
是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电梯门打开,倚在墙边的男人抬起头,深邃的眼睛里蕴着狡黠的笑意,好整以暇的模样衬出我的狼狈。
我在电话里告诉黎华圣诞会留在纽约,没想到他会千里迢迢飞过来。
“累死了,帮我拎一下。”我把一只手里的几个袋子递过去,低头按开门密码,掩饰自己的难以平复的心绪。
“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你就这样欢迎我,连个热情的拥抱都没有?”门打开,他还站在门口,促狭地看着我,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到我的失望。
“好好好,欢迎天王莅临寒舍。”我回身抱了他一下,他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寒意,我后知后觉地被感动了。
我不客气地把他拉进厨房,刚刚买了一大堆食材正好任他发挥。他不负所望地做出了色香味俱全的红烩牛腩和芝士焗土豆,加上我煲的青红萝卜猪骨汤,我吃到了这一年多来最美味的一顿家常菜。
“你不会做菜,汤煲得倒不错。”饭后,黎华端着红酒杯,还在回味刚才那一餐。
“因为方便,炖一次汤就两天不用做饭了。”我这样解释道,也不管他信不信。
和林立翔在一起的时候,想为他洗手做汤羹却没有时间,而今孤身一人,学会的却还是他最爱吃的菜。
有些东西一旦深入骨血,永远都无法剥离。
“你的酒量,别太忘形。”他看到我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提醒道。
“今天还要限制我?不是有你在吗?”我兀自斟满,靠着沙发毫无仪态地席地而坐,羊毛地毯软软绒绒地熨帖身体。
窗外的曼哈顿灯火辉煌,屋里的暖气烧得很热,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真奇怪,平时我总是一个人,从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可现在有黎华陪伴,心却被很多不知名的脆弱情绪包围。
“黎华。”
“嗯?”他坐在沙发上,懒懒的声音从我头上传来,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
“后悔吗,在这种节日大老远地跑过来,又要给我做饭,又要陪我喝闷酒。”
“你很闷吗?”他不以为然地反问我。
“我挺开心的,上个圣诞节我是一个人过的,我以为这次又是一个人。”
我回过头,撞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有了酒意,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真切。
夜色迷人眼,美酒入愁肠。鬼迷心窍般,我问:“黎华,你爱我吗?”
他没有回答,沉默地望着我,深不可测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我乱了阵脚,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吻他。
他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被我压在沙发靠背上,却一动也不动,睁着眼睛冷眼看我肆意妄为。
我终于坚持不下去,猛地推开他站了起来,在转身前手腕被他一把抓住。
他借着我的力站起来,眼里一点温度也没有,语气却温和如常:“早点休息,晚安。”
我无地自容,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逃回房间。
心慌意乱,却因为酒精的作用,竟也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黑夜容易让人迷失,而当我在清晨的阳光中醒来,羞愧到想死。
在脆弱的时候从不爱的男人那里寻求安慰是愚蠢的方式,更愚蠢的是,那个男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在演艺圈三年多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认识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最信赖的却是这个站在演艺圈巅峰的男人。我们没有亲密到无话不谈,也没有热络到天天打电话,但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总会适时出现,譬如一年前带我逃离到美国,譬如昨天。
而我亲手毁了这一切。
我懊丧地把自己埋在床上,即使很清醒也不愿出门,以黎华善解人意的作风,他一定会静悄悄地离开,不让我难堪地面对他。
熬过中午,我没有听到外面有任何动静,肚子饿得不行,才终于下床走去客厅。
空气里氤氲着食物的香甜气息,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了客厅的每个角落,黎华抱着大提琴坐在落地窗前,低着头认真地用松香擦拭琴弓,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眼睛被微微垂下的刘海遮住,嘴角的弧度被阳光渲染得无比温柔。
美好得像错觉,我几乎不忍打扰。
他抬头看向我,嘴角又向上扬了扬:“圣诞快乐。我在烤南瓜派,一会儿再烤只鸡,你还想吃什么吗?”
眼睛里风平浪静,仿佛昨晚只是我的一场梦,我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你怎么没走?”
“我为什么要走?”他平静地反问我,好像我在无理取闹。
我愈发羞愧,索性说破:“你又不爱我。”
他的笑容淡去:“那你爱我吗?”
我答不出来,只觉自己可笑。
“若绮,公平一点,我们谁也没有对不起谁,我为什么要走?”他头一回叫我名字的时候把姓去掉,听起来很亲昵,却又隔着距离。
他说得有些无赖,我笑了起来。
幸好是黎华,游刃有余,又出人意料,否则我真的要孤独终老。
他把琴肩靠在身上,膝盖夹琴,摆出一个非常漂亮的姿势,我震惊得长大了嘴。
下一秒,我的下巴笑得就快脱臼。
琴弓胡乱地摩擦琴弦,发出嘶哑的噪音,这个世界上到底没有无所不能的人。
“不行,黎华,太毁形象了。”我笑得喘不过气。
他一脸无所谓,把琴交给我:“太难了,还是你来吧,送我个圣诞礼物。”
“你要听什么?”
他耸耸肩表示悉听尊便。
我想了想,演奏了巴赫G大调第一号无伴奏组曲。
大提琴因为不是我的专业,在学校当着别人的面演奏时总会紧张,可是现在,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面对着黎华,我格外放松。
沉静庄重的音乐,温暖明媚的阳光,香甜可口的食物,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但我依旧拥有很多。
在这个节日的午后,熟悉的赤子热忱在身体里渐渐复苏。
黎华的掌声在两个人的空间里显得十分做作,我戏谑道:“你的圣诞礼物收到了,我的呢?”
他的到来已是最好的礼物,但他的纵容让我有恃无恐。
没想到他的神情里有迟疑,而后,冷静又小心地说:“我知道林立翔在哪里。”
内容太耸动,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过来,心在胸口跳得厉害,想知道,又不敢,最后轻声问:“他好吗?”
“我不知道。”
我困惑地望着黎华,他小心地看我的眼睛,说:“我有朋友见到过他,但是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我酝酿许久,终于鼓起勇气:“他在哪里?”
“台北。”
“不奇怪,他在台北上过一年学,离他家也近。”
我去过全世界的很多地方,却从来没有去过台北,他最熟悉的地方是我最陌生的,兜兜转转,我们留在了世界的两极。
“看来这不能算是个礼物。”黎华自嘲道。
“不,谢谢你。”
至少他让我清醒地认识到,我和林立翔,离得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