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剑》回林

84、第四章

　　梁国京都。
　　农历七月初七，不仅是年轻少男少女可以正大光明相见的日子，更是文人墨客拜魁星求取功名对的时候，所以位于梁国的京都汴京在这一天里更加的热闹。
　　等到晚上出游之时，可见十里长街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更有穿针引巧的比赛，给了常年身居闺阁的少女妇人出行玩乐的机会。
　　但这些在外抛头露面的事情，多是平民百姓的消遣。至于官宦世家，则是三五成群密友同聚，共同拜织女，一面同好友叙旧聊天，一面朝着织女星默念心事请求愿望成真。
　　梁国的京都，是宫城为中四方依存的修建风格，从西到东有一条江河从外引入，所以住在河流上游的人家地位更为尊崇。

　　城西宫墙外，此时正有一户人家正在举办拜织女的仪式，正是月明星稀，仪式却迟迟不见开始，不免就有人出声抱怨。
　　“柔儿，我们这一大群姐姐妹妹看在你的面子上等了这么久，你说的人却还不来，我们要是再等下去，可就要错过吉时，这一年一次的节日便也要错过了。”出声的是三司户部使的大女儿，是汴京中有名的才女。
　　而得她亲昵称呼的柔儿，则是异姓王爵苏国公家中独女，名为苏柔，今年刚刚十六岁，出落得倾国倾城世间绝色，更兼身姿轻柔行动如弱柳扶风，便就是在梁国中也是头等的美人，她又素来性子温柔，汴京中许多的名门望族的女儿都同她关系匪浅。今日七月七众女相聚，苏柔却提到自己要请来一位新朋友。
　　却未想，到此时，那人仍不见踪影。
　　苏柔面带歉意，正要开口，就听见远处一片哄闹之声，几个人推推搡搡地走了过来。看衣着，其中有几个是国公府的下人，他们正拦着一个女子向这边来。
　　苏柔等人转头去看，便看到一个穿着红衣的年轻女子，虽有多人阻拦，她依旧脚步稳健。

　　走到苏柔等人跟前，就听见苏柔贴身丫鬟抱怨道：“小姐，这个姑娘好生粗鲁，奴婢说得分明，她却硬是要闯进来，奴婢等人的手腕子都被捏红了。”
　　未等苏柔开口，来者便说道：“你家小姐请我来，你自称贴身婢女却处处阻拦，若是惹得在座的诸位淑女小姐错过了这一年一度的节日，你如何担待？”
　　苏柔见此将婢女轻轻护在身后：“既然楼姐姐来了，我们便快快乞巧吧，不要错过了吉时。”
　　来人见此挑挑眉，不再揪着之前的事情而是坐下来同那些贵女一同乞巧。

　　这一年的乞巧节，来到苏国公府的诸人心中却不是滋味。
　　苏国公膝下有一男一女，掌上明珠便是美貌惊人的苏柔，她的哥哥苏漾，也就是国公府的继承人，在梁国也是素有美名，有“玉面将军”之称，是无数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
　　但如今，这位郎君已经有了未婚妻子，正是姗姗来迟的这一位——长平侯独女楼珂。
　　长平侯也是梁国的异姓王侯，而且因为上一代因为朝廷中重文轻武所以略有颓势，身后也仅有一个女儿难堪大任，在朝中的声望也因新人辈出而渐渐不显。但楼家毕竟三代军侯，对于文官出身的苏国公而言，的确是互补之举，有了长平侯做苏漾的老丈人，依仗楼家在军中积威，可使苏国公府的威势更上一层楼。
　　这些事情，纵然众人心中都明白，但见到了真人，心底里仍是忍不住泛起一股酸气。
　　若楼珂同苏柔一样是一位娇滴滴的大美人，也许都不会让众人如此不待见，但如今看来，此女没有一处出类拔萃，自然在别人看来也就没有一点能配得上苏漾的感觉。

　　送走了其他人，苏柔独独留下楼珂，她面带歉意地说：“嫂嫂，之前碍于在众人之前所以柔儿没有表态，这一次是我管教奴婢不严，才造成这样的事情，还希望嫂嫂不要介意，我回头一定好好管教自己院中的下人。”
　　楼珂轻轻点头：“苏姑娘客气了，我同苏世子的婚约仍未明定，现在称呼我嫂嫂早了些。至于那个奴婢的事情，耽误我不算什么，但要是之后耽误了姑娘的事情才麻烦。姑娘今年请瑜，瑜心中感怀，在此多谢姑娘盛情。”
　　苏柔掩唇一笑：“楼姑娘客气了，其实这一次柔儿请你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呢。”
　　说着，转头同自己的店婢女吩咐了几句话，便拉着楼珂坐下。
　　没一会儿，走进来一个人。
　　楼珂彼时正低头喝茶，眼角瞥到一双牛皮靴便知道来人是个男子，深夜出现在苏国公府的男人，楼珂不作他想，于是坦然地抬起头去看来人。

　　只是一眼，楼珂便在心中赞叹：“果然是玉面公子风姿绰约。”
　　来人一身青衣，五官极致精致，一双桃花眼看似多情，鼻梁挺拔薄唇轻抿，浑身带着久经沙场的杀伐果断，却在看到苏柔的一瞬间瞬间消融，化作浓浓温情，竟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楼珂，径直朝着苏柔走去，一边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苏柔身上，一边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更深露重，要是受了风该怎么办。”言语虽是责备，但语气中的宠溺无奈已将自己真正的心思表露清楚。
　　楼珂见此，心中又道：“素闻苏漾宠妹如命，今日一见只怕传言说的还不够情深。”
　　苏柔有些不好意思地按住苏漾的手，转头去看楼珂，语带尴尬羞怯：“哥哥，还有外人在呢。”
　　苏漾这才将眼神施舍过来，看到楼珂脸上就恢复了原先的冷漠疏离，张口的话也是不留情面：“这人是谁？为何这么晚还不回府。”
　　苏柔扯了扯苏漾的袖子，解释道：“这位是楼珂姐姐，是哥哥你的未婚妻，我的未来嫂嫂。哥哥，你说话的语气得好些。”
　　苏漾闻言挑眉：“哦，原来是你。今日来苏府有什么事情？没有什么大事的话还请尽快回府吧，这么晚的时候还在府外行走不符名门闺秀的做派。”
　　楼珂还未回过神，就这样被苏漾请出了府。

　　她刚走出苏国公府，早等在府外的随侍丫鬟阿昀凑上前：“姑娘，今日一行你可受了什么委屈，我看这苏国公府欺人太甚，偏偏拦了我不让进去，却害的姑娘孤身犯险。”
　　楼珂抚平衣袖，似笑非笑：“既然都知道苏国公这次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你要是进去了我反而还要担心你的安危，我起码还是军侯之女，他们便是再心中厌恶，也不过是言语羞辱。你一个丫鬟，要是被人趁机发作了，我怎么救得回来，下次别冲动，先保全自身，便是对我最好的保护了。”
　　阿昀闻言，点头应下，表情也恢复到一贯的稳重，之前是因为担心楼珂这才失了分寸。
　　主仆两人说完话，便向着集市走去，今日七月七，汴京中十里长街火树银花，集市熙熙攘攘十分热闹。既然都出了府，楼珂当然不愿意就这样回去。
　　阿昀虽然长楼珂几岁，但仍有几分少女性情，见到满城的热闹景象脸上也露出了憧憬好奇的表情，楼珂见此轻笑：“你去玩吧，顺便带点好东西回去给家里的那两个，免得回去又让她们念叨，我四处走走，一会儿便在前面这酒楼中见。”
　　阿昀点点头，没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纷扰的人群之中。

　　楼珂见此刚要动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也是心大，刚出狼窝，就敢让贴身丫鬟离开，要是一会儿再入虎穴，且等着谁来救你。”
　　听到此言，楼珂的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她转过头说道：“阿昀的本事，如果就连我也陷在虎穴中，她如何救我出来。这天下的虎穴，有几个能困得住我。”此时，楼珂的脸上带着天下在握的自信。
　　看到对方无奈地摇头，她又立刻带着几分亲昵：“再说了，你都来了，就是再危险的地方也能去得。”
　　被楼珂这句话讨好，对方从喉咙里溢出几声轻笑，无奈地在楼珂的头上轻敲了两下：“真是拿你没办法。”
　　楼珂揉了揉自己的头，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沈弼！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再敲我的头了，会长不高的。”
　　沈弼闻言又笑：“你既然不是小孩子，又何需长个，我敲你的头也没什么关系，只有小孩子才会因为被敲了脑袋长不了个。”
　　楼珂最生气别人说她个头的事情，因此她瞪圆了眼睛踮起脚冲沈弼威胁道：“我不管！反正不能敲，你再这样我就把你珍藏的扇面全都涂黑，你就对着墨扇面自己想象吧。”
　　刚说完，楼珂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此时恰逢天空放起烟花，街上的人都连忙抬头去看，楼珂也一眼不错地盯着上空露出高兴的笑容，她身后穿着白衣的俊秀男子趁她没注意到的时候低头仔细地看着她。
　　一男一女，白衣高洁，红衣灿烂，情愫暗涌。

　　楼珂是江湖第一组织天机阁的弟子，她九岁入阁的时候，沈弼已经是他们这一辈的大师兄了，直到楼珂十八岁下山的时候，依然没有人可以动摇沈弼的位置。
　　楼珂入阁的时候，她的师父天机子已经七十多岁了，所以实际上教导她、扶养她成人的是大师兄沈弼，她心中也十分依赖自己的师兄。
　　这一次收到父亲的书信假托重病骗她回京，却不想是为了一场婚约。
　　她当然不想嫁给苏漾，但自己身为女儿身，无法继承爵位，若不尽快成婚，楼家向来子嗣稀薄，长平侯之名就要在她这一辈被收回。恰逢之前，苏漾殿前请愿，楼珂看到自己父亲愈渐佝偻的身影也就忍了下去。
　　只要能保住长平侯之名，她自信自己多得是手段可以从苏府脱身。

　　看过了烟火，两人沿着护城河慢慢向前走，看到河边一对对男女正在放花灯，楼珂刚要说话，却见沈弼从身后拿出一盏莲灯看向自己。
　　楼珂惊喜地接过莲灯，喜滋滋地写了几个字上去就要放灯。她蹲下身，却发现沈弼还站着，于是她抬起头，就看到沈弼的身影站在她身后，替她挡住了一切可能冲撞过来的人，独独给楼珂留出了一片空地。
　　楼珂心中一热，连忙将莲灯放走，站起身就要开口，却看到沈弼身后一个人目标明确地冲这里冲了过来，楼珂惊呼刚要提醒，就见沈弼身后似长了眼睛似的一把躲开，一只手臂还揽住楼珂转了个身，让来人直接掉进了河里。
　　有人落了水，周围的人都赶过来看，沈弼楼珂相视一笑偷偷从人群中溜了出去。
　　走到空旷的地方，沈弼这才松开手。
　　虽然刚才躲过一劫，沈弼表情却不算太好：“苏府乃是是非之地，你如今武功尽失，入了此地，许有麻烦缠身。”
　　楼珂闻言轻笑：“我身边还有阿昀她们，苏国公府内再深不可测，想必还是要顾忌着表面的样子，爹爹仍在，他也清楚苏国公的心思，有他不时照拂，我总能安心度过这两年。等两年之后我武功恢复，岂不是天高任我飞，他们又能奈我何。”
　　沈弼不赞同地摇头还要说些什么，却被楼珂岔了过去。
　　看着在前面蹦蹦跳跳左看右看的红衣少女，沈弼轻叹，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态度已经表得分明，是决计不允许自己插手此事了。

　　两人走了一大圈又绕回到之前楼珂与阿昀分开的地方，只见阿昀站在酒楼前焦急地等着，一看见楼珂，阿昀连忙跑来，走近了看清沈弼，连忙低身行礼：“大公子。”这是天机阁在外行走时规定的称呼。
　　沈弼看到阿昀，便停住了脚步，看着楼珂随着阿昀一同离去，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这才转身离开。
　　沈弼刚刚走开，楼珂的身影又从街角转了出来，她站在墙边静静地看着沈弼的身影越走越远。
　　沈弼是他们这一辈中最出众的弟子，以他的才能绝对是可以在天下纷争之中大放异彩，在鼎盛强国中官拜宰相万户封侯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样惊才绝艳的大师兄，绝对不可以因为一个二流小国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婚事绊住脚步，他的战场，是整个天下，是亿万众生，是至高顶峰。
　　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因为微不足道的小事麻烦师兄，前面的路终归还是要自己去走。
　　而且这一次，她是为了嫁人才回来的，这样的事情……
　　要是有可能。
　　要是还有可能。
　　她一定会离开汴京，离开梁国，去到沈弼在的地方，再看看他。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有点卡文，最近写的比较慢。也许晚上还有一更，还是看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