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初/玉崔嵬）玉未央》折翼

42、第四十章

　　苏城的秋天满街都飘散着桂花的甜香，伴着徐徐清风，让人不由得便心情愉悦起来。
　　圣香骑车到净雨的时候还不到九点，背上的双肩包里装着笔电和工具书，他打算在十点多的常规体检前到梧桐咖啡吃个早餐，顺便继续之前接的翻译工作。岐阳今天上半班，早上有个小手术，下班正好可以一起吃个午饭。
　　三年前他用了姚音送来的帝麻后病情就平稳了很多，净雨专家组会诊的结果是暂不施行手术，以药物和定期的体检做维持。所以他现在和岐阳神歆一起，住在医院附近，平时接点翻译工作，收入还算不错。
　　起初他也常常会想起玉崔嵬和康琼，只是到底没有丁点消息，久而久之也就不敢抱着什么太大的期望了。
　　净雨医疗有一块专门的商业中心，梧桐咖啡就开在最北边的角落。
　　大小适中的双层咖啡馆，并不与其他店铺相连，店外有株巨大的青桐，张开的枝叶几乎将整间店铺都覆盖在了梧桐的树荫下。再走两步就是净雨最出名的紫藤道，据说这些紫藤自总院建院的时候就种下了，至今已有四十余年，后续净雨所有分院的紫藤都是从这里分栽移植的，也算是远近闻名的一景了。
　　而紧挨着紫藤道，名为咖啡馆却以西点和意餐出名的梧桐咖啡，也算是医疗中心最受欢迎的餐厅之一了。
　　为了防止过多的外部人员进入消费，侵扰医护与患者及其家属的就餐环境，也就是所谓的网红打卡，院内的商业区只能用净雨专属的医疗副卡消费。
　　所以在并非就餐高峰的现下，圣香推门进去的时候，梧桐里只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似乎是刚下手术和大夜的医护，还有三四个排队等咖啡外带的年轻人，操作台后咖啡师叶问柳在给杯里的卡布奇诺拉花，是咖啡馆最经典的梧桐纹。
　　“小柳早啊。”
　　“早。”闻声微微朝圣香点了点头，叶问柳亦不忘将两杯拉好的卡布奇诺打包好递给客人。梧桐一共六个员工，老板叶君梧是西点师兼主厨，还有早晚班两个咖啡师一个副主厨两个服务生。早班的叶问柳性格虽有些冷淡，对上熟人时脾气倒还不错，偶尔还会请圣香尝尝他们内部消化的中式点心。
　　“早上刚烤的夏巴塔，尝尝？”
　　“那我要一份鸡肉火腿帕尼尼和热牛奶。”
　　自从三年前到净雨做治疗，圣香就爱上了梧桐花样繁多的餐点，而新鲜夏巴塔做的帕尼尼可以算是梧桐早餐的招牌之一了，至于各色各样极为清甜的花蜜，则是梧桐诸多餐点中不可或缺的色彩：“今天有什么蜜？”
　　“橘花、洋槐、枇杷，还有昨天刚到的桂花蜜，要哪个？”
　　“桂花。”拉开吧台前的高脚椅坐了上去，圣香晃着脚环视了一圈，却没看到往日里常见的另一个身影。他不能多喝咖啡，所以加了蜂蜜的热奶就是他在梧桐最常点的东西，“君梧早上不在？”
　　“接人去了。”点好单将卡还给圣香，叶问柳虽仍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一直没停下，热焦玛的香气随着他的动作在秋日的清晨里漾出一种温暖的气息来。
　　“还有三杯就好了，你坐一下。”
　　点点头，圣香摇晃着腿将坐着的高脚椅转了方向，咖啡馆对着紫藤道的那一处是面落地的玻璃墙，阳光好的时候常常能看见被风扬起的紫藤花瓣，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就好像…身处其中时，当真能够愿想成真一般。
　　“景致不错。”
　　略带笑意的话语自圣香身后响起，莫名有些耳熟的声音将他略微出神的思绪猛然拉回现实，回过头去，一张万分熟悉却又与记忆中不尽相同的面容让人恍若隔世。仍是相同的眉眼，惯带的笑意，却再不见旧时显眼的伤疤与扑面而来的妖异残艳，也不知是人有相似还是当真故人已归，叫人一时间…倒不敢开口相认了。
　　“………大玉？”
　　“喝点什么。”温度适中的蜂蜜热牛奶和西柚薄荷水被一左一右的放到了吧台上，叶问柳恰时的询问让这场恍然失神的重逢被迅速的拉回现实中。圣香一时无言，身旁那人却是颇为熟练的点了单，倒更不似记忆中的故人了。
　　“海盐焦糖澳白，多糖多冰。”
　　举杯浅呷了一口薄荷水，圣香略微有些茫然放空的神情让玉崔嵬不由得眉梢微挑，发出一声低笑。素来聪明活络的圣香少爷竟也会有露出这种神情的一天，也算不枉他来这一趟，“圣香少爷，久别无恙。”
　　“我还以为……”话未至半已然带了些微哽咽，圣香复又低头定了定神，方才朝玉崔嵬绽开一抹笑来。他于玉崔嵬始终心负愧疚，原以为此生已是诀别，不曾想竟还有相见之日，如今自是有满腹的话语想说。
　　“你就是赵圣香啊。”
　　悠悠的话语在圣香正又开口时插了进来，打断了原本尚有些伤感的氛围。
　　那是个很适合红色的男人，就像一把沾满鲜血的利刃，火一般的色彩却全无丁点温度。看到来人那张侵略性极强的艳丽脸庞时，圣香心中蓦然生出些感叹来，那种似乎带着尖刺的疏离感，不知为何竟让他觉得莫名有些似曾相识。
　　而这人的相貌模样分明该是万众瞩目的中心，却不知为何一路行来竟半点不曾引起咖啡馆中旁人的注意。
　　这般想着，那人却自顾自拿走了刚做好的那杯冰澳白，说了仿若糖分中毒患者般的话语：“小柳，不够甜啊。”
　　是的，就是那杯玉崔嵬先前点的，叶问柳加了整整五泵枫糖浆的海盐焦糖冰澳白。让人看了就牙疼的致死分量。
　　他决定收回刚刚心里想的那些利刃疏离的傻话，圣香这般想着。
　　“我不跟把糖浆当咖啡喝的人说话。”叶问柳对那人似乎很是熟悉，低头收拾的动作半点不曾停下，略带抱怨似的说话口吻却少了平日里惯带的冷淡。
　　“我就喜欢别人看不惯我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混不在意地倾身捞走吧台里的枫糖浆利落加了三泵，那人笑吟吟地逗了叶问柳几句，方才侧身靠着吧台朝圣香歪了歪头，“我是凌晚镜，你是想现在就解决你的病，还是吃了早餐再解决。”
　　出乎意料的话语让圣香微微一愣，随之望向玉崔嵬，对方果然如他所想般微点了点头。虽无如何言语，但圣香亦知个中来去想必定不若现下表现这般随意。
　　“现在。”
　　“那就上二层，清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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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息捻成细丝探入筋脉游走周身，不过几息便已将体内大大小小的病处皆探了清楚，甚至连先前所用药物都一一清晰在列。
　　“你用过帝麻。”勾勾手指收回灵线，凌晚镜特特点出的笃定话语和微微上挑的眉毛透出些许不寻常的意味来。
　　“有什么问题么？”
　　那是姚音带来的帝麻，在通微经手查验后用在了他的身上，圣香没想过会在这时候突然被提出来。毕竟他服药之后病情的确好转了许多，除却刚睡醒时比原来容易迷糊些，也并不曾再多出什么其他的毛病来。
　　“这是涂山的帝麻，比普通的效果好一些，但有轻微的致幻性。”目光自玉崔嵬身上微微掠过，凌晚镜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两句，态度实属不错。他这人吧，虽然一向自我，想放飞放飞想撒火撒火，但对自己应下的病人还是有些耐心的。
　　“狐狸窝里的东西，总难免会多些七七八八的糟心药性。不过毒性不强，即便放着不管，再过两三个月也会完全代谢干净的。”
　　帮赵圣香治病虽是玉某人的请求，但其后自有夜央的意思在，否则他压根不会来管这趟闲事，只是没想到来这一遭竟还有些意外之喜。他原还猜想妖音究竟是见了哪路神仙大能竟连脑子都不清楚了，倒敢把主意打到他那处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是位熟人，玉大齐君可真是有本事。
　　心里的念头绕了九曲十八弯，面上还是一派悠闲，对面两人听了他的解释亦有些许意外之色，倒不紧张，就是赵圣香的关注点有些歪。
　　“平日里会有什么影响？”
　　“原来姚音是狐狸。”
　　“刚睡醒的时候容易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其他倒没什么。”闲闲喝了口冰咖，凌晚镜浑不在意地揭着妖音的老底，“妖音那只死狐狸虽然不干人事，倒不至于特地去涂山找药来折腾个普通人，那儿的母狐狸还挺凶的，跟他可不太对付。”
　　“他对狐狸姑娘负心薄幸了？”还在汴京时圣香日常最爱与四邻叔婶姑婆闲聊八卦，故而凌晚镜话一出他便立时抓住了其中的重点，兴致勃勃凑着脑袋的模样丝毫不像个正面对医生急于求医的病人。
　　“他跟狐狸姑娘抢公的。”
　　笑吟吟地回了一句，凌晚镜饶有兴致地看了圣香两眼，又将话题转回了病灶：“你心脏的问题其实不算太大，只是人界现有的医学仪器找不到出血点在哪，供血量长期不足就会开始导致器官衰竭。这种毛病放在玄界就简单多了，一颗洗髓丹，或是甲子修为洗髓，不止病能好，也算半步入了修途。”
　　他瞧着赵圣香倒是比玉崔嵬顺眼，就不闲聊扯皮吊着人了。不然就妖音那跟母狐狸抢公的还抢赢了的八卦，他能聊上三天三夜。
　　毕竟这种赢了之后没玩几天就腻，腻了就扔，扔了再抢，该扒皮抽筋吊起来晾成风干腊肉的狐渣也算三界少有，能活一万年还没死那八卦可太多了。
　　“如何。”转头看向圣香，玉崔嵬语带询问。修行一途处处艰难弱肉强食，跨出修者与凡人间那条界限便不会再受规则的保护，何况长生不老也并非就是绝对的好事，但如何抉择还是要看圣香自己。
　　“我看惯了寻常的景致，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摇摇头，圣香笑带歉意。他对这尘世牵挂太多，也看不得身边亲友慢慢离去，如今这般便很好了。
　　“可以，那便只把患处堵上。”无所谓的点点头，凌晚镜复又手掌一翻，掌心浮现一粒墨绿的种子来，水滴菱形的模样不过半块甲盖大小，瞧着很是普通。
　　“这是幽网的种子，算是种以灵息为食的寄生类妖植。将它种在心脏上，用灵力催发，长出的网膜就会覆盖到每一寸血管室璧，与血肉融合，彻底堵住出血的地方。幽网的生长很隐秘，你的身体不会出现任何的排斥现象，待生长到足够的程度，我会用噬灵术让它失去养分进入假死状态。之后再喝点灵露清清身体里积蓄的余污，活个百来岁的不成问题。只是往后无论何种灵息，只要一到你的身体里，都会被噬灵术吞掉，正如你所愿，至死都会是个普通人。”
　　这幽网的效用凌晚镜说得轻轻巧巧，玉崔嵬却觉出话里头的微妙之处来：“若没控制好又自假死复苏会如何。”
　　“变花肥罢了。”不很在意的回了一句，凌晚镜一派悠闲。
　　这话说得过分，玉崔嵬倒没恼，只微眯了眼，笑吟吟地开口顶了回去：“拉着病人当赌徒可不大好。”
　　凌晚镜的医术连夜央都医得，他可不信遇上圣香这点毛病会没有别的法子。
　　就像方才说的洗髓，丹药霸道凡人轻易碰不得，但别人或许不成，凌大药师难道就没那既不入修途又能洗髓的手段么？他是绝然不信的。
　　不过是与他之间没有那分情谊，懒得麻烦罢了。
　　“没把握的才叫赌，一定能行的就叫医。”懒懒抬眸，凌晚镜端的是理直气壮半点不虚。他不过是应了替赵圣香治病，治好不就得了，难道还得把人伺候舒坦了不成，“不然我给他换颗石头心木头心，那个倒不危险，就是到死都冷冰冰的。”
　　“我用幽网。”骤然出言散了空气中微起的火药味，圣香眨眼笑道，“大玉既请了凌大夫来，必定是您的医术有过人之处，我信这幽网不会出错。”
　　这话说得好听，凌晚镜便也就顺着下了台阶，左右本就是要治的，病人能知情识趣些自然更好。
　　“我就喜欢配合度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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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便好了么……
　　将手放在心口感受着胸膛中从不曾有过的蓬勃心跳，圣香脸上难得有了些许恍惚。他从不曾想过，自他出生跟随至今，数次险些要了他性命的病症竟就这般被人轻易地治好了，甚至从动手到结束连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到……
　　他抬眼去看玉崔嵬，却只见一派平静，想是对此结果并不意外，然而正是这般了然的平静却让圣香胸中滋味愈发五味杂全起来。微微抿唇，圣香正想说些什么，却又被一阵呼声断了情绪，扭头去看，竟是岐阳。
　　“圣香——”
　　“岐阳你下手术了？”
　　“刚下。”挨着圣香在沙发上坐下，岐阳似是一路跑过来的，话中微微带喘，听着并不平静，“刚刚桑老师跟我说，你的医案转到大老板那去了，什么情况？”
　　而他突如其来的问话也让圣香有些摸不着头脑来：“哪个大老板？”
　　岐阳口中的桑老师是净雨总院的心外主任桑湛，也是岐阳的博导，圣香最初住院时医案就是挂在他名下的，后来转到裴院长名下后，与他接触也很多，但这突然冒出来的大老板，却是真的不认识。
　　故而，着实有些莫名。
　　顺过圣香的牛奶喝了一口，岐阳缓了缓气，将一长串的介绍语在脑内浓缩精简完毕，方才用正常语速声量简单提醒了一句：“就我跟你说过的，我们净雨医疗集团的总院长，神出鬼没压根不知道长什么样连年会都是钱到人不到的那个。”
　　“凌总院？”归功于岐阳日常和他闲聊时对医院人员及八卦的普及性，圣香只想了想便记起了大老板是谁，自然…也记起了大老板的姓氏，“凌大夫是净雨的老板？”
　　姓凌的人虽不算极少，但也确实不是随处可见，而凌晚镜刚刚的表现看来显然对净雨并不陌生，结合他的病刚被治好医案就被转移，以避免好得太过迅速离奇惹人怀疑的情况来看，这个结论也并不是太难推断。
　　只是凌晚镜究竟是院长本人还是与之有关，还是需要问问玉崔嵬。
　　“没听他说起过。”不甚在意的笑笑，玉崔嵬倒是真没听谁提过凌晚镜究竟是在现世做什么的，只是约摸知道月蓬莱的花妖若得允到现世，一应身份用度都会由他安排妥当，“不过他原也不太搭理我，倒可以问问君梧。”
　　岐阳来时他正低头喝水，如今乍一开口，倒把急急而来尚未仔细看他的岐阳吓了一跳。
　　“玉玉玉——玉崔嵬？！你不是——”玉崔嵬死时岐阳是在场的，便是后来火化也是亲眼瞧见的，如今乍见，能记得在喊得四下皆知前压低声音，就算是岐阳见多识广胆子大了，“他不是死了吗，尸体都不剩的那种。”
　　这般目瞪口呆的模样，倒叫玉崔嵬觉得有趣：“托福，换了副更好用的。”
　　“我还以为通微那巫婆用花复活千夕是独一份呢，没想到还有乐意遭雷劈的。”到底是神神鬼鬼见得多了，岐阳那一阵惊异稍稍过去便也就坦然接受了眼前人死而复生的现实，甚至自行脑内补全了设定，“你家那口子对你够好的啊。”
　　他的话让玉崔嵬弯了唇，眼中满是笑意，他喜欢岐阳的形容词：“是。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你和康前辈……”而对于内情有着更多了解的圣香在最初的那阵诧然后，对此有了更由衷地喜悦。他眉眼带笑着看了眼窗外的明媚阳光，心中再无遗憾。
　　“中午吃火锅吧，有喜事就该吃火锅~”
　　毕竟这世间再没什么比死别重逢更值得庆贺的事了。
　　想来此情此景映着屋外明媚，正是好一句：
　　九月秋意浓，桂子香，故人归来言笑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