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蓝如丹》九居仙

1、小寒

　　易水河畔的槐村自古就是一穷地儿。

　　这村穷到整个村庄都养不起一个教书匠。幸好，十年前搬来个说书先生，赵铁嘴。这个老先生是从哪儿来得，要到哪儿去，无从考究，可这人的本事极大，他是说书，写字，算命，治病，无一不通。也许因为他没有家室，所以他特别喜欢孩子，时不常就莫名奇妙地领回个孤儿来。

　　自从赵铁嘴在这儿定了居，槐村的孤儿越来越多，贫困的村民们很是不喜，可看在赵铁嘴免费教书，免费给人治病的份儿上，也不好说什么。

　　这夜，小寒，北风呼啸，万物冷成冰团。赵铁嘴后院儿的柴屋里，七八个小孩儿缩在了一起互相取着暖，围着忽明忽暗的火堆，睡得正香。

　　九岁的夜小寒和他同龄的秦夕彦挤在一个被窝儿里。睡梦中，夜小寒隐约听到一声轻叹：孤舟斗笠，寒衣饥苦，红尘中的摆渡，坠落万千的繁华，没有了前世的记忆，你就不再是你了！

　　然后一个清幽的声音回答道：我不怕！

　　夜小寒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他潜意识地翻了个身，想要想个明白。

　　“小寒，你把棉被都扯走了！”被冻醒的秦夕彦哆嗦着坐起身，拉紧自己的破棉袄把夜小寒推醒。“噢，对不起！”睡眼朦胧的夜小寒赶紧向秦夕彦靠拢，两个小孩儿互相笑笑，又挤到了一起，准备继续睡。

　　这夜，赵铁嘴睡不着觉，他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忍不住叹了口气。沉思片刻，他进了孩子们的柴棚，看到夜小寒和秦夕彦还没睡，赵铁嘴小声说了句：“小寒，你到我的柴棚里来一下。”

　　夜小寒不明所以，赶紧拉紧破棉袄跟着师傅走出门。

　　柴屋外滴水成冰，天地一片肃杀，走在惨白的雪地上，有“咯吱咯吱”的脆响，让本已冻得直打哆嗦的夜小寒更是冷到了心底里，“师傅，这么晚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呀？”真不想离开柴屋里那微弱的火苗儿和他的破被窝儿，夜小寒人执着他娇嫩的童音问赵铁嘴。

　　知道他冷，赵铁嘴赶紧把自己的大棉袍脱下来给他裹上，加快了脚步。

　　关上自己小屋的门，赵铁嘴把夜小寒拉到柴火堆旁让他先烤火，自己在一个地洞里翻了半天，最后翻出来个小包儿。夜小寒不明所以，安静地看着师傅小心翼翼地打开小包儿，只见里面有本书和一块墨黑色的玉佩。

　　赵铁嘴把这两样儿东西放到了夜小寒的手里，轻声道：“小寒那，师傅当年在易水河畔捡到你时，正是这寒冷的小寒之夜，所以师傅才给你起了这个名字。”

　　夜小寒点头，他知道，那些寒冷的感觉一直潜伏在他幼小的心头，怎能忘记！

　　赵铁嘴又笑，轻扶着小寒的额头，递给他有颗小枣儿的窝头道：“小寒，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师傅送给你的礼物，快吃吧！”

　　闻到窝头的味道，夜小寒的肚皮咕咕直叫，宝石蓝的眼睛里闪着精光，咽了半天唾沫，张着嘴，他终是没舍得吃。举起窝头，放到鼻子边儿闻了又闻，最后夜小寒小心翼翼地把小枣窝头放进了怀里，一脸感激地笑道：“谢谢师傅！今天早上已经吃过饭了，再吃就是浪费，明儿我和夕彦哥哥分着吃，还可以给师傅省些口粮。”

　　赵铁嘴爱怜地看着他，叹了口气道：“孩子，明天有驴车出村，你就搭车离开这里吧，师傅再也照顾不了你了。”

　　这一惊可不小，夜小寒呆坐当场，半天才缓过劲儿来，随即就觉得双腿发软浑身无力，他又惊又急又怕，从他懂事起，这里就是他的家，离开了这里他还能到哪儿去呢？

　　不敢再往下想，夜小寒拉住赵铁嘴的手哭诉：“师傅，小寒以后一定少吃饭多干活儿，好好读书，听师傅的话，您别哄我走呀！”

　　哭诉完，他赶紧表态，先是把怀里的窝头递还给赵铁嘴后他哽咽着陪笑道：“师傅，我不饿，一点儿都不饿，三天不吃饭都不会饿。明天我到易水河里去给大家摸鱼吃，师傅，您就留下我吧！”

　　赵铁嘴伸出他粗糙的老手，温柔地抚摸着夜小寒嫩嫩的小脸儿也是老泪纵横，双肩直颤，过了一会儿，他缓过劲儿来，叹道：“小寒呀，你是个好孩子，师傅也舍不得你啊！可是师傅的大限已至，七日后，师傅必亡，你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擦去小寒脸上的泪水，赵铁嘴把那块黑乎乎的玉佩挂到了夜小寒的脖子上，又递给他一本书，解释道：“小寒，当初我捡到你的时候，这块黑玉雕佩和这本武功秘籍就在你身上，也许今后他们可以帮你查清你的身世。我夜观天象，如果七日后你还在这里，必有大凶，师傅明天一定得送你走，记住向南向东走，千万不要向西走。”

　　听了师傅的话，夜小寒知道自己非走不可了。想着不仅师傅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从此还要天人用隔，夜小寒的心脏纠结，撕扯，割裂般的疼痛，抱紧师傅他放声大哭。想着这些孩子们又将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赵铁嘴也是仰天长泣。

　　次日，趴在离开槐村儿的驴车上，夜小寒听着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儿们的哭泣声，他始终闭着眼睛，谁都不敢看。

　　驴车缓缓地启动，他紧紧抱着赵铁嘴给他的小包裹，夜小寒的身体剧烈地抖着，连耳膜儿都跟着一起颤，秦夕彦的大哭声传到他的耳朵里，夜小寒心如刀割却是紧紧咬着牙。

　　昨夜，他哭够了，回到柴棚把小枣窝头塞到了秦夕彦的破棉袄兜儿里，算是跟他告别。夜小寒一动不动地躺在驴车板儿上，随着哭声越来越远，年近九岁的他知道，在这个寒冷的世界里，这一回真得只剩他一个人了，他能活得下去吗？

　　“孤舟斗笠，寒衣饥苦，”夜夜出现在他梦里的那句话再次冲进了他的脑子里，这是在暗示他的命运吗？就在大脑进入到麻痹状态前，夜小寒悲哀地想着。

　　出了村儿，看着躺在车上一动不动的孩子，驴车夫担心地提醒他：“小寒呀，你要是这么就睡着了，会被冻死的！”

　　夜小寒被迫睁开快要冻僵的眼皮，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意识到他的世界跟以前不一样了。梦里那个坚定的声音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回荡：我不怕！我不怕！

　　对，夜小寒被那声音鼓舞着，他也不能怕，因为他现在是个男人了，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会写字，会读医书，他要靠自己吃饱喝足，甚至还要靠自己，到梦想中的国都，永安城去走一遭。
　　……

　　如玉般温婉的永安河水静淌，清澈，明晰。莲花沐浴着早夏的暖阳，在河上静静地开放。

　　用了六个月的时间，夜小寒沿途乞讨，拖着半条命，他终于到达了国都永安城。一进城，他才发现逃难的人不仅他一个，满大街都是。随着逃难的人群，夜小寒到了位于永安河水畔的护国寺。到了寺口他才发现这里有和尚在赊粥。

　　“大家不要吵，不要吵，排好队，每个人都有份儿。”看着一波又一波，从西北边陲涌到这里来的逃难人群，赊粥的小和尚努力地维持着秩序。

　　夜小寒饿得肚皮发烫，浑身无力。他靠在一面土墙上，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挡在他的前面，别说粥了，连粥缸他也看不到。无可奈何中，夜小寒扫视了一下四围，只见几株莲花靠近河岸，夜小寒大喜，跌跌撞撞地冲到河堤旁，趴到地上，伸出小手儿想要抓住一株，采些莲子吃。

　　谁知，用力过猛，莲子没采着，扑通一声，他整个儿人就掉到了水中。夜小寒直觉眼睛一糊，脑袋一蒙，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水，胸口迅速发闷，在水里挣扎了几下，他就没了力气。

　　“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救人，救人，快救人呀！”

　　看到他掉到了水里，岸上有人大喊。就在这时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在岸边停了下来，一个面若刀削，目若朗星，长眉入鬓，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下了车，一听到人们的呼喊声，他疾步跑到了河边儿。

　　看到一个小孩儿正在在水里扑腾，那小少年二话不说，凌空一跃，足尖落到荷叶上，稳稳站住，只见他弯腰一探，手臂一伸，一身淤泥的夜小寒在“哗啦啦”的水响声中被捞了上来。少年站在荷叶上的身子未动，攥着小寒的脚脖子把他倒提起来，轻拍他后背几下，夜小寒咳嗽了几声，醒了过来。

　　随后，少年一手钩住夜小寒，几个闪纵他就回到了岸边。这时只见荷叶随风轻摇，他身未湿。武功的确骇人。

　　看到这精彩的一幕，岸上的欢呼声不断。少年把夜小寒放到地上，看着他不停地咳嗽。少年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很有气势地转身走向马车，手轻抬了一下，身后的马车夫随着他的手势跑了夜小寒的面前，塞给他一袋铜钱和一袋白面馍馍道：“这是我家公子赏你的，无论怎样，以后都不要再跳河了。”

　　一看到馒头，夜小寒那还顾得上道谢，他跟抢命似的抓起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恨不得一下就塞到肚子里去。刚塞到一半儿，他被噎得抬头喘气，就在这时，车帘撩了起来，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儿看着他笑。

　　夜小寒当场愣住，伸长了脖子硬生生地就把塞到嘴里的半个馒头吞到了肚子里。

　　只见那个小女孩儿盈盈的，粉粉的，水水的，好像春天时节，他睡在桃花树下，早晨醒来时看到的，带着露珠的桃花瓣儿。一双亮晶晶的紫眸映着她粉红的小脸儿，好像盛夏时节，他在早晨看到的，初起的朝霞。这是夜小寒平生见过得最好看的脸，最美的笑容，他张着嘴，呆了。

　　“鸿冽哥哥，把这袋桂花糖也给那个小哥哥吧。”

　　看着夜小寒一脸饥渴的样子，小仙女递给少年一袋糖和一块白色的丝绢手帕。少年点点头，把糖和手帕递给夜小寒道：“拿着吧，把脸擦擦，以后千万不要再寻短见了。”

　　没等夜小寒道谢，小少年翻身上了马车，车轱辘转起，车帘子放下，这一行人走了。

　　夜小寒看着手里雪白的帕子，只见四角儿绣着蓝色的羽毛，羽毛边上有个小小的丹字。夜小寒轻轻地抚摸着那帕子，柔柔的，细细的，香喷喷的，好像百花的香气都混在了其中，一种温暖的感觉袭遍了夜小寒的全身，觉得自己的胸口也跟着热了起来。

　　发了一会呆，夜小寒傻笑着举起那袋桂花糖，只见浅粉色的荷包上面也绣着浅蓝色的羽毛，羽毛边儿上有：羽蓝如丹，四个小字。

　　夜小寒激动地把这两样儿东西塞到了怀里，有种想哭的冲动，却不停地笑，第一次觉得，他也有幸运的时候。

　　就在夜小寒偷着乐的时候，一群小乞丐看到了他手里的馒头袋和钱袋，呼涌一声就冲了过来，夜小寒先是一愣，紧跟着，他大喝一声，抡圆了拳头，他就杀了过去……

　　这半年，为了活命，为了填饱肚子，夜小寒已血战过无数次，早就有经验了，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个幸运的男子汉。

　　杀到天昏地暗，击退了众乞丐。一把抹去脸上的血，夜小寒像个英雄般地笑着，提着自己的馒头袋，他去找今夜的歇息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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