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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   永巷里天色空濛,料峭春风里只有远处长信宫的殿阙一角散漫几缕曜光,离得远远地。

      想来昨夜淫雨霏霏不过是落纸云烟,空作了浮屠,反闹得人落落寡合。

      尘寰里飞舞着白绒绒的杨花柳絮,引来纤纤一张素手,正是灵檀闲闲的倚在门阑上。

      “你当日既然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入了宫闱之争,应当明白旦夕祸福的道理。”谢氏干巴巴的声音从里屋传出,语气不起不伏,“怎么,你不甘心呐?”

      谢氏于先帝在世时入宫侍奉,得过一个才人的位份,住进永巷盘算有一十八年。只是如今已经是建安九年,灵檀一概不爱搭理她。

      灵檀自顾自凄戾开口,睨眼看谢氏一张人老珠黄脸走出来,“早上又死了一个,死不瞑目,半吊在那,”她两只手比划着,“活活给冻死的。”

      谢氏骂她见识短,有意说道:“我数这日子,三年一选秀,该到新人入宫了。”

      这大燕的后宫,一向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瞧她依旧木着一张脸,张氏顿时索然无味:“我听人说你是婢女出身,难怪没本事,被人撵到永巷来。”

      灵檀全当听不见,她是婢女出身,却实实在在挣过一个正三品婕妤的位份。

      她侍奉的珞夫人常玉是怀上头胎的时候殁的,一个相貌平淡,至多算的上清秀的女子,昔日里出乎意料被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抬进豫王府的正室王妃。

      豫王登基以后,更是出乎意料的下旨纳了常氏的阿姊入主中宫,所有人都说那才是当朝立下汗马功劳常太尉的正经嫡女。

      珞夫人彼时在王府的那会,灵檀半个身子栖在窗栏上,隔着朦胧的窗户纸偷偷望庭院,虹雨疾骤的暑天,豫王还穿着早上的朝服,背上的常玉着一袭藕荷色丛觅暗绣堪花襦裙,一只皓腕攀在豫王胸前,另一只手上握一柄郁茂宽阔的荷叶,稳稳当当遮在豫王发冠之上。

      豫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自在风致,一扫往日的阴霾,时不时与常氏耳鬓厮磨两句,常氏背后的裙摆被打进来的斜雨淋湿大半,浑不在意。

      那时候的常氏大抵从未想过自己临死的时候会被灌一碗红花,几近是赤身露体躺在血泊里,小腹微隆,面部狰狞,这是要下地狱了。只有灵檀不在意,衷心实意为主子换寿衣。

      那夜,她在关雎宫给珞夫人守灵,膝盖骨上跪出血迹来也不肯起,建安帝夸她钟灵毓秀,有菩萨心肠。

      遂纳了她,并赐给她一个“毓”字为名号。

      ======

      长信宫

      抱琴梳着垂挂髻穿一袭碧色宫装,进内殿禀报,朝上首行规规矩矩的宫礼:“太后娘娘来了。”

      语毕,一位中年妇人模样款款走进来,穿一袭枣红逶迤曳地长裙,外罩一件彩绣云鹤帔子。

      坐在下首的女子起身,她穿一件缃色襦裙,一对丹凤眼眼波流转极为传神。赵芜朝太后福身:“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娴昭仪也从主位上不慌不怠走下来,只微微低了低身子:“太后娘娘万福。”笑盈盈的,“怎么今日您上臣妾这来了?”

      她穿一件绯红团锦罗裙,外罩一件京绣鹃花褙子,更显出嫣然一副好气色。

      赵芜看向娴昭仪,附声道:“还能为的什么,自然是来看您的。”

      阖宫上下都知道,当朝崇熙太后颜氏,同娴昭仪颜舜华乃是一族所出,只是娴昭仪略比颜氏低一个辈分,算的上是崇熙太后的侄女。

      太后朝她们二人摆手:“你们两个,可别贫了。”由着宫女搀坐在主位上。

      颜舜华与赵芜见她落座,这才挨次坐下。

      颜舜华对抱琴说道:“去沏新贡的阳羡茶。”这才转头接话茬,“您往日这话说的也不少,只是赵婕妤这性子哪里改得过来。”

      “昭仪娘娘这是取笑妾了。”赵芜顿时有些窘迫。

      颜舜华言笑道:“素来你同本宫以姐妹相称,这会子倒见外了。”

      太后见她内殿新置了一扇紫檀雕花嵌螺围屏,细看边框雕镂上竟有朵牡丹栩栩如生。眼下见赵婕妤亦在,只好按捺住心里的心思,说道:“舜华倒有一副闲情逸致。”

      言语间透出亲昵。

      颜舜华也不说破,也知她是瞧见那扇屏风。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如今中宫那位自从建安二年珞夫人殁后,抱病不出,不问世事,哪里还有半点中宫的表率,她斟酌道:“臣妾也瞧得称心,才问内务府要了来。”

      太后一向瞧不上中宫那位,听她这样说,心里多了几分欣慰,开门见山道:“哀家今日来,是要问你新秀入宫的事如何了?皇帝既然将这差事交与你,你须得把这事办得漂亮。”

      “回太后的话,自然是办好了。”颜舜华回答道,“一位是礼部尚书嫡女曹氏,姿色尚有几分,性情温婉。另一位是左相庶女徐氏,性情容貌却是一概不知的。”

      “荒唐!”太后蹙眉,“不清不楚的人你也放进来。”

      颜舜华这事也觉得冤枉,她执起抱琴新上的阳羡茶,细细抿一口,还未等得及回甘,忍不住开口道:“左相在朝廷上便是陛下也让他三分,更何况臣妾?建安三年,他送进来一个徐姬,建安六年,他又送进来一个徐小仪。”

      她将茶杯置下,敲出不小的声响:“徐氏一族,一贯让人不安生!”

      赵芜见这场面,只默不作声。

      太后细想了一下,疑惑道:“哀家记得,徐文山只得过两个女儿。”

      颜舜华道:“臣妾一开始也想不通来着,细查下去,才知道那是左相的外室所出,千辛万苦从襄州接到京都来,连宗谱也是刚入不久。”

      太后只好作罢,宽慰她:“这样的事,合该也轮不到你操心。不过是外室之女,徐文山糊涂了不成,费尽心思送这样一个来路不正的进来。”

      “明珠。”太后唤身旁宫女,“扶哀家回宫吧。”

      见太后要走,赵芜本想出言相留,只是颜舜华向她使了个眼色,二人遂一齐福身,“恭送太后娘娘。”

      赵芜低眉顺眼,敛去波澜,欲告辞,“妾告退了。”

      颜舜华瞧她这幅模样,一手覆上赵芜的手背:“妹妹这是生分了”

      赵芜看见眼前指如葱根,尾指上戴一个姜色玉扳指,她听见这位娴昭仪又开口:“三年又三年,本宫同妹妹的情分是无论几个三年过去都在的。”

      “姐姐说的是。”赵芜附道。

      颜舜华另一只手挨到髻上,拔出一支簪,是支釉玉簪,温润通透。

      她将这支釉玉簪递过去。

      赵芜推搪,诧异道:“这如何使得?”

      “不过是姊妹之间赠簪,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颜舜华扶着赵芜的髻亲自为她簪上, “大燕现有两位皇子,一位是中宫所出,自幼痴痴傻傻,已经九岁也不曾上过书房。另一位便是妹妹的二皇子,虽未至周岁,也看得出是个聪明伶俐的。可惜本宫福薄,只得一个瑶光公主。”

      见釉玉簪终于在她髻上十分周正,颜舜华这才放心,“妹妹不为自己,也要为二皇子多着想些的。”

      ======

      赵芜回了撷芳斋,坐在梳妆镜前,镜中人素净一张脸,唯有一对丹凤眼极为出挑。

      如今后宫之中,容貌最好的要属娴昭仪,倒也没有辜负她的名字,当真是《诗经·郑风》里的颜如舜华。

      而这人方才将釉玉簪赠给她。

      她心中一时置气,狠狠地将釉玉簪拔下来,几缕发丝也随之落下。

      寄云这时候挑帘进来,福身道:“婕妤,该用膳了。”

      赵芜不管不顾把手里的釉玉簪朝她掷过去,厉声喝道:“滚出去!”

      寄云习以为常唯唯诺诺出去。

      建安六年,她以右相嫡女的家世入宫。

      那天大雪纷飞,压得檐上几日白茫茫一片,她也是从长信宫出来,耳上新坠了一对玛瑙耳坠,娴昭仪为她戴上去的。

      寄云给她裹好斗篷,她却从骨子里浸出来一股寒意。踩在长长的宫道上,她看见只披了一件外衫的徐姬,徐姬瞧见她,上前便揪住她的领子。一对眼猩红斥着血丝,问她:“是毓婕妤?”

      她那时候怎么回答的,她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从喉头发出来:“是,我亲眼所见。”

      赵芜猝然跪下身子,捂住自己的脸,指尖一片湿濡。

      她想起来了,那个死去的孩子,临死前也是猩红一张脸。

      赵芜捡起釉玉簪,对着自己有些散漫的发髻簪上去,仔仔细细。

      “寄云,传膳吧。”

      外面有人应声,宫人们端着膳食进来布菜。

      “惊鸿殿那边如何了?”赵芜状似无意,问道。

      “徐姬成日里不是念经就是吃斋,”寄云心下有虑,说道,“只是这几日去永和宫勤了些。”

      永和宫,皇后。

      她既投了皇后的麾下,这是想与娴昭仪和自己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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