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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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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封二年,春末,绵绵细雨中的魏幽山庄如往年般笼罩在一片肃穆祥和之中,山间的桃花在腾起的白雾间若隐若现,落英缤纷。
盛装的仆佣照惯例打开侧门,山路蜿蜒,烟雨朦胧,一眼看下去视线便湮没在了那如雨的花瓣之中。
从岚山下朝上看去,也只能见到一片松涛林海,一进山门,便是一座碑亭,接着便是一段笔直的神道,两边立有十二尊神兽或蹲或立,神道依山势蜿蜒曲折,每有折点,便有神兽安放,肃穆庄严。
雨势又大了些,淅淅沥沥的落在路人的斗篷上,青石板上没有一点泥土,道路宽广,没有一人行车坐轿。访客们寒暄着,这时节,正是魏幽山庄开班授徒的时候,从太宗年间,凡适龄的贵族子女皆可入读,朝中显贵,也无不以将子女送入山庄为荣,故而岚山之下,一时权贵云集华盖蔽日。
素音阁的回廊下,每隔数步就安置着一个白瓷云纹盘,雨水顺着玄色飞檐的犄角准确无误的滴落在云纹中,细听来竟是一段流畅的旋律,音色清越,煞是动听。
身着暗纹常服的庄云若牵着颜穆西走在原木铺就的地板上,狭长的眼睛望向另一端的一片花海。
那日他与老友润乔饮酒,润乔家的小子却瞒着一干仆从跑到了城郊的乱葬岗。待人发现已是月上柳梢。一群人匆忙赶到城郊,却在那一片乱岗之中发现了这个丫头,就顺手把她给救了回来。
魏幽山庄的庄若云救人,那真是天下奇闻。世人都以为庄若云热面冷心,不管自己之事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若要他动手,除非他看那人特别顺眼。
对于这个捡来的女孩儿,庄若云是说不出的喜欢。润乔取笑他捡了个便宜女儿,以后不怕没人送终了,这孩子虽是在昏睡中也看得出是有极好的教养,眉清目秀,面容虽未长成而气度自显,也不知是谁这样狠心,舍得把这孩子丢到乱葬岗——他竟然对陌生人表现出忿忿不平。
这孩子刚醒来时,只是捏了捏自己的手,细长的手指顺着袖子走了一趟,神色冷淡,他立刻意识到,这孩子的眼睛……
淘气的裴麟小子也不怕扰了病人就大叫,庄叔你女儿醒了,紧接着就挨了自己亲爹一个暴栗,“胡说什么呢,小姑娘都还没有答应呢!”
“这里是哪里?”穆西问,音线甜美,笑容纯洁无害,庄若云当然不知道她现在的想法:穿越不是第一次,不知道这次又是那个朝代,她发现自己的眼前是一片漆黑,竟是个瞎子?又是一次意外,还是魂穿!看起来,她的好运仍未结束,至少,并没有因那场意外丧生。
饶是教养良好,已过了轻狂的年龄,穆西还是在心里怒骂一句,她的嘴角微抿,弯出一个不易发现的弧度——分明是在讽刺。
“喂~~~你是什么人呐?”七岁的孩童声音糯软,裴麟对颜穆西小朋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与好感,在他眼里,能在乱葬岗呆上那么久的人一定很厉害。
“我叫……颜穆西。”嗓音不似以前温婉动听,虽然是魂穿,当她摸到这句身体的手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在家,谁都知道她是爱手如命的人。
庄若云正端着一碗药,氤氲的雾气掩不住那双狭长眸子下的笑意,“吓坏了吧,先喝药吧,也不知道苦不苦。”声线低沉温和,那样子,分明是对待疼爱的晚辈才有的神情。
穆西心中一动,笑容纯美,“你尝一尝不就知道啦?”声音似带有蛊惑的力量,让人不得不从。
嗯,也是,庄若云毫不怀疑的答道,也这样做了,才喝了一口就马上吐回碗里,“这是人喝的吗?”两滴褐色药汁溅在了广袖精致的虁样秀纹上,白璧微瑕。
想起当时得失仪,庄若云的笑意愈发深刻,鸦色长发沾染了些许湿意,妥帖整齐,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穆西,目盲腿短,却不肯落下半步,面色更是从容不迫,这孩子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的女儿,确应如此。
颜穆西感觉到庄若云停了下来,也顿住脚步,“素音阁?”漆黑的眼睛中没有半点光彩,双目不能视物是她最大的缺陷。
庄云若虽然知道她不能看见,却还是低头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你知道?”
“圣光元年,主幸魏幽山庄,梦中闻曲而泣,始建素音阁。”应该是这样吧,穆西想,庄若云给她配的侍女是这样告诉她的。
庄若云的眼中发出赞叹的光芒,他听说每天睡觉前女儿都让人读书给她听——想到这里真是不胜惊喜,这家伙完全陶醉在我女儿真厉害的思想中。
颜穆西很有风度的道,“谢谢。”一派理所当然的优雅从容,似是对赞美习以为常。
庄若云突然笑了,小小年纪便是这般,他日定是风华绝代,庄若云陶醉着,心中说不清的欢喜。
“你可愿意做我的女儿?“他将穆西牵往素音阁内,将小孩安置在了一张椅子上,便转身过去,几乎没有注意到那五岁女童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
这里的服饰为广袖深衣,穆西揣度,然而这凳子,准确地说是沙发——不是不愿承认,而是不得不承认,从来没有听说过圣光年间,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地位超过国子监的教育机构魏幽山庄,异穿了?她无比沮丧的肯定了这一点。
刹那,面沉如水,心无旁骛。
庄若云含笑的眸子打量着这个小人儿,“如何?” 素音阁处地势极妙,一片云雾缭绕,望之如隔云端。
刚刚神游的穆西淡淡的说,“若我说不愿,又如何。”她握了握手,表皮粗糙,不禁又皱了皱眉。
白皙的手指按住琴弦,目光却落在那双略显粗糙的小手上,他女儿,似乎对自己的手很不满意呢。
“若你通过今天的考试,亦可以学生的身份留在庄内。”不待穆西开口,“两天,你考虑一下。”庄若云停顿片刻,狭长的双目几乎眯成了一条线,笑吟吟的说,“即使你过不了考试也还有机会当我的女儿,看我对你好吧。”
“考什么?”穆西在心中冷笑,六艺的话她还能应付一下,就是不知道这里的文字与她以前所学是否相同,坐容却端庄高贵的无懈可击,且不说这具身体好不好用,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若弄出什么来了,不被当成妖孽才怪!何况,照现在这情况来看,庄若云要什么没有,何必要认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养女呢?
“我可是四岁就能奏乐了。”庄若云自豪道,俊朗的脸上满是陶醉,灿烂异常,似乎已经看到穆西成为一代乐圣的场景。
那你就是一大妖孽!穆西在心里说,话尾还未隐去,便听到宠溺到极点的声音,“小西西,想不想听我弹琴啊,知道你很想,不过现在不行。”似乎是为了勾起这孩子的兴趣,可惜收效甚微。从前颜穆西什么样的音乐没听过,且不说庄若云琴艺如何,单是那份悠闲的心情,穆西现在都没有。
一向号称清贵雍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穆西,面部表情支离破碎,小,西西?去死吧!
庄若云作慈父状,“今天是新学员上山的日子。”声音低沉了下来,不似原先那般和蔼亲热,“随我去看看吧。”似乎是听到了远处的声响,他淡淡道,“穆西将来可不要学那群人呐。”几乎是低不可闻,可能是由于听力弥补了视觉上的不足,穆西却听到了那最后一句话,有不屑,也有愤懑,她的嘴角牵出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微笑,果然,也是不安宁的地方啊,默默感受着周围的环境,穆西仍没有开口。
穆西果然又在这边见到了裴家少爷,裴麟小朋友,淡蓝色霞烟纱制成的衣衫,就算在公卿子弟中也属少见——这也是穆西无意中听两个在那里闲聊的丫环说起的,裴家自百年前就是皇商之首,这样的财力,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到这一代,更是只有裴麟一个,用那些丫头的原话,好好的一个小少爷,干什么送到山庄来,在他们眼里,只有那些为了获得更大的争斗资本的贵族子弟才需要到这里学习,而裴麟显然不需要。
“你说你叫颜穆西?”只要不开口,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怎么可爱,尤其他还穿着粉蓝的小衫头上顶着两包包头,可惜,穆西看不见,她只从那清脆的童音中听出了些许善意。
“我知道你是裴麟。”穆西道,“你最想去哪里?在山庄中。”能够通过考验进入魏幽山庄的都已经接受过最基础的教育,在经过短期的集中学习之后,便要分派到各院。
“灵枢院。”裴麟回答的很干脆。
“灵枢院?”穆西回想了一下,灵枢素问,应该是学医的地方吧,为什么,她对这里的事情并不大清楚,却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眼前真是一片漆黑了,她有些黯然的想。
“裴麟!”穆西又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似乎不止一人,穆西侧耳,“她是谁啊,怎么见到我们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喂,喂,叫你呢,至少转过来吧。”穆西又听见那声音,至少在她看来,这种行为是相当……失礼的。
粉色飘带随风慢慢扬起,稚气的脸上却依然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她微微颔首,“你们好。”
“你是哪家的?”即便是穆西,也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怔,她是哪家的,她是傅家与卡佩家的女儿,是唐的……可是,这能说吗?这具身体,明明是一个来历不明从乱葬岗捡回来的瞎子,不禁有些好笑,原来从前的安全感,并不是全都来自自己的能力,除了在心中自嘲一番,她似乎什么也不能做了。
“唉,上次我让人送给你的那个东西你收到没,范宁?”这次出声的是裴麟,穆西听出他的声音,便微笑着向后退了两步,她动了动手指,示意侍女带她离开。
“你看那孩子如何?”绿柳掩映之中,一个绿衣女子悠然对站在她身边的年轻男子道,氤氲细雨之中,她并未撑伞,淡绿的襦裙被细细的水丝沾湿,变成了点点墨绿。她的头发并不像时下女子那样绾成各式发髻,而是直接披散肩头,在这种大环境下,未免太过不庄重了。
“好是好,只可惜……”
“庄主现在已在向京中求药,应该很快就有结果。”绿衣女子似乎已经知道他的顾虑,她淡淡的看着虽不能看见却仍保持着周正姿容的小孩,“徐元皓似乎也快回庄了。”
“我是说,她是庄若云收养回来的,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大道义。”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调侃,“你看上了她的什么?”
“手,还有气度。”绿衣女子简洁道,耳边传来一阵轻笑,“我们看到一起去了。”
“听说裴家那孩子要入灵枢院?”
“你消息还算灵通。”见那群小孩已经走远,年轻的男子一手拨面前的柳枝,他侧身让那女子先行,绿衣女子一边走过,一边微笑着回答,“过奖了。”神态中竟透出女子少有的洒脱不羁,她叹了口气,“这里,始终也要卷进去了。”
“早在两百多年前,魏幽山庄就不是单纯的学堂了。” 那年轻男子面露讥讽,“如今被拿来当作争权夺势的筹码,也算是物尽其用。”
一群女孩聚集到了一起,无论是相互攀比还是被别人评比都总是免不了的,在穆西到达山庄不久,便有多事的侍女私下谈论,若忽略她那有些粗糙的双手,从仪容仪态上来看,穆西甚至比同龄人更为从容高贵——所谓的同龄,是指此次一同来到魏幽山庄的女孩们,她们多数会选择进入素音阁主修乐理,而这位受到庄主青睐的小姑娘,估计是会被庄主亲自教养的。穆西听了也只是晒然一笑,让她跟那些都没什么经历的小朋友们比这些,她都有些脸红,要被家里那群人知道,不被笑死。
雨水,仍旧是淅淅沥沥的,浓重的湿气笼罩了整座山峰,来自各处的官员们相互寒暄,即将在这里度过整个童年的孩子们好奇的打量着各处景观,另有他们的前辈耐心解答那些或稚气或深沉的问题,沉寂多年的岚山,总算是又喧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