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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梨木八株 ...

  •   初春的早上万一出了稀薄的太阳的话,可是很冷的。太阳辐射毫无遮拦地弹回外太空,房子里就跟通风地窖似的。我坐着靠窗的座位,抄着手看着从楼下的停车场,总编辑的白色本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说明一下,我的职业是平面设计人员,名片上隶属于靖岚书房,一家老是出网络小说的出版社。由于我这家出版社才成立没多久,以至于我这种学历的也应征上了。我们的部门总共有三个人,除了不才鄙人还有两位可敬的女士,分别是社里的元老小菊(她现在依然很年轻)和新近在业界非常有名的洛剑书。小菊是我们的组长,永远保持着20岁的心态上班,是我们团队的核心人物。而洛小姐除了是总编辑钦点的首席设计师,还是兼职的网络写手,虽然我一直怀疑她写的东西怎么会有人看但我得承认她是一个相当出色的设计师。现在是早上八点,我们组里的人向来迟到,全部是有夜行性倾向的。
      八点十六分一辆永久二六以环法自行车拉力赛冠军冲刺的速度飞入员工停车场,险些撞到看车子的老伯,车手一个急刹从车上跳下,把车扔给老伯就直奔下面公司的大门。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并且越来越近,最后砰地一脚将装潢组虚掩的木门踢开,正是我们组妙笔生花的洛剑书小姐出场。
      “你就不能用稍微正常一点的方式出来吗?”
      洛洛把单肩背包往桌上一掷:“不好意思,我又睡过头了。”
      “不要老是熬夜写东西了,这样对身体不好。”我语重心长的说。
      “我没有灵感嘛,”她一脸郁闷地坐了下来,“啊~~~小群肯给我当素材就好了。”
      “不。”
      我一口回绝的原因是洛剑书所谓的小说不是别的,正是时下流行的耽美小说,据说写的全是关于同性恋的东西,我得了日本脑炎才会答应她。
      “小群,不要这么保守嘛,也要学习接受新事物嘛……”
      “啊,组长来了。”
      为了防止她可能出现的长篇累犊的理论依据我把她的话头扼杀在摇篮里,刚好在这时出现在门口的小菊正是我的救星。
      “大家早啊。”
      菊开朗地跟我们打招呼。
      “已经不早了,”我把腕表伸出来,“已经八点二十一了。”
      “男孩子等女孩子是应该的嘛。”
      洛洛理所当然地说。
      “现在是上班不是约会啊!”我抓狂。
      “小群不要那么激动,”菊拍着我的肩膀说,“女朋友难道从不迟到的吗?”
      “每次都迟……”
      说起我的小女朋友,由于接近高考和生性散漫,现在正处于恶补状态,不是经常见面。
      “哼哼~~~~~”洛剑书有了胜利一般的成就感。
      虽然不甘心,但无言反驳的我发现在这个办公室里我的确处于劣势,所以也没什么好争辩的。
      我们的工作气氛一直都很轻松,所以能够在这里工作是很高兴的事,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平静生活会被打破,我想大多数人也都安于现状,多我一个不会造成大家的不便吧。

      下午太阳在云层中隐去了踪影,办公室里的三个人轮流打着哈欠,因为长时间对着电脑颈椎痛了起来,我总觉得我四十岁之前就会被迫退休。这时办公室里的中古电话响了起来。第三声时洛洛接了起来,一开始还有气无力,后来突然诚惶诚恐态度大变,最后小心地放下话筒盯着我。
      “怎么了?”我早发现她眼神不对。
      “总编辑找你。”
      “我?”
      我们这一组在公司高层里向来默默无闻,什么时候总编辑都认识我了?而且,有业务的话,应该是找组长才对。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该不是要炒了我吧?
      我一路担心着我未来的生计问题一路由电梯升上顶楼的总编辑室。我们出版社以前没有社长的时候一直是总编辑为大,现在的社长直到上个星期一才上任(我们全体员工都有参加庆祝酒会),啥米实权都还没有。老实说,和总编辑谈判需要相当的勇气,虽然她……是的,她是个女的。这个女人从不过愚人节,因为她任何时候都可以颠倒是非黑白。
      然而等我的不是白信封,而是穿着阿玛尼的职业装笑容满面的总编辑和一个有几分眼熟的男人。他似乎是在庆祝酒会上站在新社长旁边的人,当时我们组的两位女士仪态尽失,称他为国产的阿尔法罗密欧。现在近距离看见他,的确是高大英俊仪表不凡如果换了她们中的任何一位一定能说出比我精妙万倍的形容词,不过换了我,我想男人长得再漂亮也没什么实际意义。
      “这是装潢组的郑群溪,我们公司的出色设计师。”沈两仪站在我跟他之间,“这是PELLY公司的代表,百经理。”
      “什么经理啊叫百川就好了。”他用跟她很熟的口气说。
      “幸会。”我礼貌性地露出笑容。PELLY在圈内可是很有名的独立唱片厂牌,我们公司长期的关系企业,虽然不知为了什么事找我,反正跟他们打好关系总不会大错。
      “以后就拜托你了。”
      他说着,伸手过来握手。
      “啊?”
      “PELLY的新唱片整体装帧,包括海报和宣传册,”总编辑说,“都交给你啦。”
      “呃……?”
      我心里不断反问:是我吗?当真是我吗?百经理看着我微笑 ,手还悬在半空,我赶忙用力握住。
      有史以来第一次的点名设计啊,除了贺卡年历促销传单以外我在公司还没有什么业绩可言,今天终于的单不是洛洛而是我了。我要打电话告诉当年说我没出息的小学老师,看她以后还敢小看不及格的学生。

      为了PELLY交给我的首个设计任务,我拿到了尚未在市面上公开的新专辑的刻录版CD。当我把音量开到最大,戴上耳机就是如天边远雷的英式摇滚,如果不看唱片公司的话真想不到是国产货,我第一次知道国内也可以做到这个程度。我一边听得摇头晃脑,一边抄起PELLY提供的资料。乐队是新人,一色是死气沉沉的表情,词曲作者似乎也在其中,但实在分不清谁是谁。再看到制作人是一个叫百川的,同时也混音。那个叫百川的在他们公司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
      “不必有什么顾忌,我想你放开手看看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就是他提给我的唯一要求。我不知道他们公司是什么逻辑,不管怎么说,音乐还是地道的。唱片的名字叫《LOST》。我往桌上铺了一层草稿纸,整整齐齐削尖了笔盒里面用过的五支铅笔,从B 到4B和一支炭笔,然后就沉入音乐中,触摸音乐的温度。
      LOST……
      迷路?

      我知道坤英(我女朋友)来看我的时候我的样子有多憔悴,她感叹着伊拉克难民也不过如此罢。
      “我知道这份工作对你来说很重要,但也不至于到这地步吧?”她叹着气帮我收拾桌上的垃圾。
      “你不明白。”我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
      “不会吧?这么年轻就江郎才尽了?”
      “我也不想啊。”
      坤英在这里把那张唱片听了一遍,好像还喜欢听。
      “音乐不错啊,怎么想不出来呢?”
      “就是因为设计无法匹配上啊!”我哀号。
      “这是专业层面的问题,我没法帮你。”坤英又叹气,“节哀顺变吧。”

      我才不能节哀顺变哪,离交初稿的时间只有一天了。
      我不能因为工作上遇了一个瓶颈就辞职不干,我不工作吃什么啊?喝凉水能饱的话就不会有人吃饭了。
      LOST。
      我为了找到灵感,没日没夜地播放整张唱片,每一首都不用看歌词跟着唱。听得整个人都要干枯了。
      我累了,一下子倒在矮小的床上摊成一个大字。耳中仍然是激烈的节奏,意识已经远离了……
      路,不稳定的扭曲着,还有彩色的风,席卷着声音与影像,没有什么是存在的。
      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
      离开这里。
      去到你想的地方。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救护车飞快驶过,人的呼喊,诡异的笑声全都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的,消失了界限。
      “带我走,随便哪里都可以。”

      我背上上学时的书包,里面有公司的富士单反数码相机,走在这室外的街上,音乐和难得一见的春晴一起,从天而降。
      我从落星田出发,穿过五一大道,从小吴门走中山路,上黄兴路,进步行街,然后挑了个巷子进去,巷子没有门牌,不知姓名,走了十几分钟,有一个菜场和一个小学,我在岔路上选了左边的一条居然走到了教委。似乎还可以走的样子,我从泥泞的巷道走上麻石台阶,前面一辆二路车呼啸而过。我沿着一长溜淡黄色的围墙走,到了尽头发现是城南路。经过一家超市时卖了一瓶水,一口气喝了一大半。稍微出了些汗,看来平时锻炼太少,我想干脆继续往南,一直走到南门口,又有二路车经过,我走得有些累决定搭车一段,刚上车时人还比较多,过了劳动广场人就渐渐稀疏起来,到东塘之前居然有座位,我一直坐到东塘才想起终点站到了。下了车我又走了一百来米,搭上了102,继续往南,往南,去到南风发源的地方。
      102的线路很长,景色也很单调,过了林学院我就睡着了,到井湾子时我醒了一次,医大醒了一次,但立刻又睡着了。车子不怎么新,行驶过程中整个车身都在震动,铁皮之间互相碰撞,连玻璃都摇摇欲坠,司机仍以阿童木的马力高速运动,他若就这么一头撞上南墙,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
      我最后一次醒来时车正要进站,航站大楼上写着两个鲜红的大字。
      南站。
      很多摩托车一起拥上来拉客,可惜我并不知道目的地,我只是还不想停下。我在站房里问到继续往南的公共汽车,停在车站的北进站口。
      “只要到了就明白了。”穿着深蓝制服的站务说。
      我在公共汽车挤成的窄缝里走,满地的呕吐物,看来有许多人不能适应这种旅行方式,几百辆大型客车济济一堂,实在是很壮观的事,如果从高处鸟瞰一定很有气势。不过我的处境不太一样,从这么窄的地方钻过去还是需要一点技巧才不至于蹭一身黄土——车身上都是的。
      突然之间豁然开朗,长长的车龙都齐着一条线断开,后面是空旷的车屏和一排矮小的商店,靠着进站口的地方停着一部与其他车方向相反的车。我想站务指的就是它了。
      车的前门开着,所以我直接走了上去,车上没有投币箱,也是有IC卡识别器,整个驾驶室像被油污侵泡过似的污迹斑斑,车厢里的油漆也大都剥落,用手一摸就是红色的锈削,整个车都透着一股缺乏维护的陈旧味儿,没有一个人。
      我稍微走了几步,地板上尽是沾着感,扫把和水壶靠在副驾驶的位子,几个竹垫子扔在发电机盖上,看得出颜色的只有椅子,都是焦躁的黄色。我下了车,在附近的商店里卖了水,巧克力和咸饼干,另外还买了一对备用的电池,然后回到车上坐着。
      等了半个钟头,有一个人探头探脑上来了,他年纪大约四十五岁,但一副农民的打扮,开春就已经晒得黝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他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把担子竖放在过道一旁也坐了下来。
      后来陆陆续续又上来三个人,随便坐一方一语不发的等待。等了一个小时左右,一男一女从那排商店后的不知什么地方径直走了过来。车上人们的反应就像小学生看见了老师,全都坐正了伸长了脖子看。女人体型有点胖,穿得有点像个乡里堂客,头发胡乱扎了个马尾,一脸笑容地走了过来,男人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吸烟,表情有些苦闷,就像切尔偌贝利核泄漏弄脏了他的西装。两人上车之际有少少类似欢呼之声。
      男人上车后钻进了驾驶室立刻就发动马达,女人依旧笑脸迎人开始卖票。她接过我递的一元硬币又找给我五角硬币同时撕给我大半截红色的车票,我还在疑惑她为什么找钱,仔细一看是五毛钱的车票,我把车票也放进钱夹里,因为有收藏价值。
      跟这台车的司机相比102的速度简直小巫见大巫,女售票员声嘶力竭地叫大家抓好扶手免得给颠出去。好在这种西部似的行程没有持续多久,五分钟后,车到站了,另四个人都收拾大堆行李下车,女售票员看我不动,问我是不是进去,我点点头。
      管他的。
      于是车子向右拐,下了国道,进入一条似乎还在施工阶段的崎岖道路,汽车十分艰难地以极低的速度起伏前进,好几次我都以为轮胎陷进泥水里拔不出来了,但司机对这条路十分熟悉,总是化险为夷,一步三摇地走着。
      驶过这一段泥泞之后又前行了几十米,到达一个三叉路口,车子来了一个极有技术的三百六十度转,速度之快,不可言喻。车子尚未停稳,车门豁的打开,我就顺着惯性走到前门,前脚刚落地,后脚车就关了,不等我转身公共汽车就扬长而去,效率之快,堪称一绝。
      我目送车尾隐入大片的灌木丛中,开始琢磨起这个地方来了。这里和外面是不同的世界,树木多得惊人,甚至呼吸都有绿色的分子进出肺叶。一条干净的柏油路通向这世界的内部,路两旁站的哨兵如雕塑一般纹丝不动地站着。极有可能在我近时用机枪向我扫射。
      为了人身安全我往回走了。果然在草丛中发现了纯粹被走出来的小路,在青黄色的绿草中时隐时现,我回头看了看那俩排哨兵,他们仍荷枪实弹地笔直站着,目光坚毅无比,仿佛有生以来就一直驻守于此。我转回头走进了草丛中。
      小路还算好走,虽然是泥地,只要不下雨就不成问题,只是奇怪路面的平整,上面一个脚印也没有,两边都是接近人腰深的荒草,风一吹就发出刷拉刷拉的声音,和下午暖洋洋的阳光一起催人入睡。我走了很久,除了偶尔有一只鹊鸟掠过,没有见到什么活物。
      走了一个小时,以我的脚程应该有七八里路了,但周围的景色一成不变。我开始怀疑脚下的羊肠小路,它始终曲曲折折,盘根错节,搞不好我一直在附近打转。这种不信任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我看这么走下去走到天黑也出不去。
      我没带表,时间都是估算的,但也差不了多远。我觉悟到这条路是条迷宫,索性迎着浓密的野草走了进去,这些草长得长而坚韧,尤其叶片锋利,一不小心就刮一道口子,并不出血,但还是有点痛的。我只好举起手在草中穿行,看上去就像个战俘。我就这样艰难地走在似乎是无人区的地方,真难以想象三个小时前我还在市中心溜达。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的,草似乎比以前矮了些。再走了二十分钟,草只齐我的膝盖了。莫非这草在越靠近道路的地方长得越茂盛?不管怎么说这极大地鼓舞了我的信心。三年前把烟戒了果然是正确的,不然早就喘得走不动了。一个钟头后,地上的草已经变成了公园里那种绒毛一般的草皮,金黄金黄的,结结实实地覆盖着地面,一点泥土也看不见。我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下,喝了半瓶水,吃了四块咸饼干。饼干被水一锓泡就在胃里膨胀,一点也不会饿。我仰起头,看到了这样的天空才明白怎么会有“苍穹”这种说法。我顺势仰躺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CD机已经停了,我懒得起来,就这样躺着,听着风从我头顶掠过的声音;就这样躺着,仿佛我的躯体已消失不见,仿佛我与这世界融为一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约莫是有点凉意的时候,但我觉得是风把我叫起来的。我坐起身,看见远处有个粉红色的东西。
      是人。
      我迅速收拾背包跑上前去。你不知道在荒野里走了这么久一个人也没有碰到的感觉,都不知道自己是人了。我欢欣鼓舞地连蹦带跳,仿佛之前的疲劳都瞬间消失不见了。
      跑到上十米的地方我才看清,那是一个依坐在地上的女孩。骨架十分细小,穿着单薄的连衣裙,颜色很浅的长发被风捧起,又散落下来。她背对着我,似乎在看那枯黄地平线的尽头,整个气氛就像安德烈·怀斯的《克里斯蒂娜的世界》。我不由得停下脚步,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她,让她就此消失。
      我站在她身后,也看向这一望无际草原的地平线,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草。
      再一次起风的时候,她注意到我,转过脸来,用一种没有掺杂感情的视线看着我。
      “迷路了,我。”
      我露出一个尽可能友好的笑容。
      她似乎花了一些时间来想这句话的意思,然后重新看着我,像是随便地答一句:是吗?
      “本来还想在天黑以前回城里的,现在恐怕不行了。”我看看逐渐晚去的天色,“不过无所谓,反正我是迷路来的嘛。”
      像是这些话有些艰涩难懂,她花了更长时间思考,这期间目光集中在空间中的某一点,冥思苦想。良久,她带着疑惑的眼神重新看着我。她不明白我究竟想去哪里。
      “我想留在这里。”我坐到她身旁,望着远方浅浅的蓝天,“留在这样安静的空无一人的地方,没有人能够叫醒我。”
      这些话有着明显的语病与语意混乱,她却和我看着同一方向,露出会心的笑容。
      “我明白的。”
      她开口道。声音不像她自身所发出的,反而像草原上的回声。就女孩子而言音调很低,空灵而且捉摸不定,虽然音质不同但感觉很像《THE CELL》里的女主角。
      “可是你不能留在这里。”她闭了闭眼睛,“这里不是属于你的地方,你不能再往前了。这里也不是我的地方,我只是一直等在这里罢了。这里是这个世界的边境地区,和外界连通的地方。”
      “你必须离开。”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粘的枯草,衣袂在风中宛如蝴蝶的翅膀。
      “这个地方的确是为某人存在的,但并不是你。在那个某人回来之前,这个世界都会与外面连通,而之后的事情,”她又看向远方,这似乎是她的职责一般,“我也不知道。”
      长久的沉默。
      终于她收回了视线,抚平被吹乱的头发,迎着风迈开步子。我不知道她往哪里去,但还是跟着她走。
      她很瘦小,步子也小小的,走路的速度却并不慢。我们一路走着,草地的风景也开始了变化,草丛又变得很茂盛。在高高的野草中还不时出现几个灌木丛,甚至还有树。远远地看着,那也是相当巨大的,类似于古代的猴面包树。草叶的声音也有了变化,一阵一阵的响动,有时还有一两只放哨的草原犬鼠,伸直了身子盯着我们。我有点疑心在草丛里跟着走的是什么大型的猫科动物,也有几只鸦雀在树上走走停停,一副旁观者的态度。太阳在逐渐西斜,我在想这里的太阳和外面是否是同一个。
      草地终于接近尾声,高大的乔木竖立起来。在春天里开着雪似的白花,弥漫着清甜的香气。走了很久我才发现这是森林,梨树的森林。这种提法是有些怪,是因为这里的梨树都并非寻常可见,而是直径上五米,树高得无法目测的古老梨树。称它们为树林真是小觑了。
      女孩十分有方向感的前进。还是有好多动物好奇地跟着,我抬起头还可以看见荡来荡去的猴子和跳跃着的松鼠。
      暮色中她的衣裙十分明艳,在幽暗的林中仿佛飘忽的影子,在林间形成奇妙的光影。我忽然突发奇想,伸手到背包里掏照相机,我停下来调焦距时她无意间回过头来,我赶紧抓拍,闪光灯引得动物发出刺耳的尖叫,四散逃逸。它们奔跑起来我才发现其数目如此庞大,其中还有熊和长颈鹿。
      “不可以再这么做了。”很明显她生气了,警告我。
      “对不起。”我把相机收了起来,“可以画吗?”
      她看着下沉的夕阳,摇摇头:“天快黑了。”
      “我明白了,继续走吧。”
      女孩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一直走到森林的尽头。我远远就看见了那部中古的公共汽车。
      “我不能过去了,你坐车回去吧。”她说,“今晚会有大雨的。”
      “恩。”我又在背包里翻了半天,找到了没开封的巧克力给她。她接过去,有些希奇的观察着。
      “再见了,谢谢你。”
      我其实不觉得还能再见她,不免有些伤心。公共汽车的马达已经发动了,车上只有司机和乘务员,两人都已相同的表情望着我们。我不能再多说什么,跑向公共汽车。司机依然很性急,我还没坐下就开车了。隔着车窗我看见余晖中捧着巧克力的女孩,以及她身后一大群充满好奇心的动物。我冲他们挥挥手,有几只小动物也学着做,随后这一切都被拉向远处的消失点。
      乘务员要我买票。不过这一次的车票要收两块钱。
      “我们要把车开回总公司,顺路带你去城里。”乘务员解释道,“这辆车马上就要报废了,线路也要撤消了。”
      “不会再回来了吗?”
      “是那样的。”
      天终于完全黑了,公共汽车在黑暗中行驶,车灯只能照亮前方一米左右的路面。我在车上小睡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道旁已经灯火繁华,熙熙攘攘。
      我回到人的世界了。
      我不无悲哀地想。

      公共汽车在离我家较近的地方停靠了一下,等我下车他们就立刻加速离开,赶着下班呢。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家,电话已经响得开锅了。我也懒得急,慢吞吞地接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郑先生家吗?”
      “我是,您是?”
      “我是PELLY的百川,”对方用温和得不像客户的语气说,“明天的初稿可以了吗?”
      “恩,没问题。”
      “那么明天见。”
      “再见。”
      我挂上电话心想今晚定是熬通宵。我在黑暗中闭上双眼,我明白不能这样呆着,我在等待,等待雷雨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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