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善哉》余一眠

10、第九章

　　三年的时光，匆匆就过去了，如今的戒嗔早已改掉了她的名字，被执着的十善改回了原本的俗家名字，叫墨鹿甯。
　　她站在院子的木桩边，一动不动，像是老僧入定。
　　十善从屋里出来，看到她，问：“这是打算和这些桩子一样，在这里站一辈子了？”
　　鹿甯闭上的眼睛睁开，本有些肃穆的脸，因为这双灵动的眼睛，倒是生机了起来。
　　“你倒是闲的很，日晒三杆了才起。”原本稚嫩的声音多了些成熟，可再成熟依旧是一个不大的孩子，个头长了一些，素色的衣服以及竖着泼墨的长发，与三年前的形象判若两人。
　　“嗯，我倒是想早起，可你占了我的位置，起来了也无所事事，倒不如多睡一会儿。”十善撑撑懒腰，十足刚起床的样子。
　　鹿甯继续闭上眼睛，在灼眼的日光下晒着。
　　“可别晒晕了，快进来吧。”十善无奈。
　　无人回他的话，十善上前想把她拉回来，却无奈她站定，像千斤一般沉重。
　　“我教你的到底是对还是错？教了本事，倒是让你来与我别扭。”十善叉着腰生气。
　　鹿甯睁开眼，看了十善一眼，拔步向屋内走去，红扑扑的脸蛋像极了熟透的果子。
　　十善睁大眼睛，看着鹿甯就这样一言不发的从他的面前走了，一只手指向鹿甯，手指不住的颤抖，嘴里嘟囔着：“臭丫头，臭丫头！”
　　鹿甯回了自己的屋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依旧是素色，将发辫重新竖好，端正的坐在桌前，研磨好了墨，提笔开始抄佛经。这是她每日的作业之一。
　　十善端着饭食来她房中的时候，她直直坐在那里，手中拿笔，小指微微翘起。
　　“倒是你最忙碌，快些来吃了。”
　　她写下最后一字，将笔搁下，走向十善，坐在他的对面。向他点头，随后捧起碗筷小口的吃了起来。
　　十善看她约是吃了大半，才和她说了本早应该要出口的话：“我要出门一段时日，这段时间里，你要顾好自己，不要动不动就在院子里晒大半日。”
　　他看着鹿甯脸上依旧有些红彤彤的样子，皱眉：“今日晒的太久了，饭后就将软膏擦在脸上，不许偷懒。”
　　鹿甯放下碗筷，示意自己已经吃好。
　　“你不过出去几日，唠唠叨叨的，倒是像要出去几月一样。”鹿甯想了一下，又道：“也是，你常走错路，这一回怕还会同从前一样吧。”扯着嘴角就是一笑。
　　十善“唰”得站了起来，将她重新赶回去抄佛经。“我现在哪里还迷过路！快快去抹药抄经去，女孩子家的，怎么老是没个正行。”
　　匆匆的收拾了东西，跌跌撞撞的拿着碗筷出门，脸上微红，心中默念：都已经有两年不再走错路了，怎么到了今日还记得那些丢脸的事情，这个臭小孩，臭小孩！
　　鹿甯笑，将软膏从柜中拿出，打开盖子，对着铜镜轻轻的抹在脸上。
　　铜镜中的人，扯起的嘴角满是笑意，眼中灿烂若星辰，右手的软膏抹在左脸上，像是羞煞了模样。
　　铜镜中的这个人，是自己啊，鹿甯想。三年，在这个深山的三年就好像是一种恍若隔世的时光，如若不是有十善带着自己，自己又会是如何？
　　她想着想着，渐渐的像迷失在自己的回忆里。
　　她想着想着，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眼中的星辰也泯灭，剩下冰冷和肃穆。
　　终有一天，我将会为父亲沉冤昭雪。
　　旧案就像是一场长梦，一直压在她的心底，今年她虽还只有九岁，却已经没有了孩童稚嫩的内心。

　　十善很快就出了门，鹿甯虽然早起练武，却没有送他出门，这三年来他经常出去，却很快就会回来，每一次回来都会为她带不少的东西。
　　从纸鸢糖糕，到衣裳花鞋。
　　她也问他，为什么要照顾她，原本他的用意是想要杀死自己的师父，不是吗？
　　他瘪嘴说：“要不是欠你师父人情，此时你也不用我来照料。待你长大了，可是要还的。”
　　鹿甯站在木桩上，熟练的游走步法，一圈又一圈，直到日头渐升，才汗流浃背的停下，回到屋子，为自己烧水洗澡，顺道准备早饭。
　　山中的日子过的久了，就会无聊。鹿甯常常在十善出门的时候走出院子，下山到集市上去，或是看看戏文，也常常会将山中猎来的山珍换东西回去。
　　十善自然是知道的，而鹿甯也不曾想过会对十善隐瞒住什么。此时的她与从前判若两人，即便是她师父在世，也不见得能一眼识出，何况不曾见过她的衙役。
　　她收拾妥当，跨上一个小小的竹筐便上山了，几月前，她刚学习药理，因为只能凭借买来的书册学习，所以尚且还知道的东西很少，她辨药这一项便学了很久。今日想去山后采摘一些新鲜药材，下山后，能换一些别的东西回来，比如金创药。虽然十善不缺钱财，可他常常受伤，药总不够用，鹿甯看在眼中。
　　由于她的幼小，难免会被经常问及来处。她知晓自己不能告诉别人真相，却又不能违背寺中规矩说谎，所以会告诉她们自己是在山上长大的孩子。
　　山上有寺庙，她小小年纪，又一副男孩子的装扮，乡里都只当作她是寺庙中不知何时收养的孩子。
　　她乖巧可爱，经常拿一些山上的野味和珍品与他们换一些东西，有衣服也有吃食。乡民淳朴，常常受到馈赠，就会多给她一些别的，渐渐大家对她也算熟识。
　　鹿甯走了约有三刻钟，才到一处山峰陡峭处，她向上望了一眼，虽然山峰不高，可陡峭的石崖上时常会有细碎的小石滚落下来。
　　峭壁位于北阴，常长有一种叫做无尾的花草，这种草没有什么特别的用途，不过可以用作安神的一味药材，可最为难得的是它总会在夜间开出美丽的花，具有静心凝神的作用，很受女孩子的喜欢。
　　新鲜的无尾总能换取不错的价钱，即便不换给药铺，还能在集市上换给卖花的小贩，得一点碎银，买些蔬果回去换换口味。
　　鹿甯娴熟从框中拿出粗绳，系在腰间，又在手上绕了两圈，找到一条能攀爬的径道，手脚并用，终是爬上了峭壁。虽不太高，却对于鹿甯来说，摔下来足以躺上大半月。
　　她先立好位置，一手扶着，另一手将绳子绕在崖上的树杈上。树杈摇曳，却还算牢靠。她定好身子，就将小药锄从框中取出，手轻轻的将枝叶柔嫩的无尾从细缝中取出，再放入腰间的竹筐。
　　再利用绳子，手脚并用的再从峭壁上下来。
　　安全着地后，用力的扯一下绳子的另一端，绳子解开，掉落下来。她收拾了一下，就准备离开。
　　下来不过才眨眼的功夫，就有人跌跌撞撞的向她这边跑来。尘垢满面，满身是血，口中似乎在喊着“救命”。
　　鹿甯有些担忧，害怕这人会给自己带来祸患，却又害怕违背佛说普渡。她在原地一顿，定下决心，先在一旁藏了起来。
　　那人不知是不是和尚，虽然没有头发，身上却穿着俗家的衣服，头顶也没有烧戒疤。只见他踉跄的摔倒在地上，匍匐着想要起来，却毫无力气。他挣扎了一下就倒下昏了过去。
　　鹿甯听到远处传来人声，是来找这个人的？
　　她一咬牙，决定帮他一把，她将他拖到了一处隐蔽起来，草草的将地上遮掩了一下。举起巨大的树杈，将路胡乱的扫扫，而后盖在了那人的身上。她强装镇定，决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