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光传》苏心北

3、第二章 红梅

　　第二章红梅
　　帝京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寒冷，白雪皑皑的大街上几近无人，只有屋舍的点点烛火还透着一丝暖意。
　　街上的行人裹紧了衣袍，火红色的斗篷仿若雪地里盛开的红梅，暗夜里悄然绽放。
　　到了，行人止住了脚步，立在平阳城东的废宅前，看着微微被推开的木门，嘴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云曦郡主，好久不见。”行人的声音在雪地里慵懒的响起，惊得宫七月倒抽一口凉气。
　　轻轻拍落灯笼上覆盖的浅雪，行人冲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熟稔。
　　宫七月紧握着玉箫，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红袍客，好似一只受了惊弓着脊背的猫。
　　“你是谁？”她问。
　　红袍客扯下头上斗篷上的帽子，如瀑青丝散落下来，现出一张柔媚无双的脸。宫七月定睛一看，可不正是白天翠微楼的那位慕容公子么？不过，现在该改叫姑娘了。
　　“是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难道是萧曼卿派你来的？”宫七月退后两步，紧握长箫准备放手一搏。
　　慕容凤绮妙目微眯，莞尔道：“郡主误会了，我是我自己派来的，不是萧太后的爪牙，郡主大可放心。”见宫七月疑色更重，又道：“你我是友非敌，郡主不必如此紧张，我是来接应你的。”
　　宫七月盯着慕容凤绮双眸看了片刻，见她目中一片清明，并无狡诈之色，心中略微放宽，但依然不敢松懈，继续问道：“世人皆以为我已被诛，你是何方神圣，又何来接应一说？”
　　慕容凤绮走近两步，从袖中掏出一个真丝小锦囊，取出一物，笑道：“我是何方神圣，你看过此物便知。”
　　宫七月接过一看，脸色骤变，讶然道：“你竟然是——”
　　慕容凤绮伸手轻捂她的嘴，道：“就让它永远成为一个秘密。”言毕从愣住的宫七月手中拿过那物事收好，复道：“令尊端康郡王当年于朝堂之上力阻萧太后攻打离国，后被萧太后诬陷诛杀，此事我一直替离国的子民记着。令尊超越国土疆界的仁德恤民之心，恐怕当今世上没有几个人及得上，只可惜苍天无眼，竟被萧太后枉杀忠良，悲哉！云曦郡主既为郡王血脉，凤绮岂能坐视不理？因此特来接应郡主，共图复仇大计。”
　　宫七月面露哀色，沉默不语。半晌，沉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非我族类，难保你没有异心。”
　　慕容凤绮微哂道：“难道你要选择去相信那一群当年附和萧后灭你满门的族人？我可是知道，站出来反抗萧后的懿旨的翼国人，是一个都没有。”
　　“你！”宫七月气结，却又无可辩驳，十三年前，的确无人为宫家说过半句话，因为萧后言明，求情者同诛九族。人在威压面前总是显得格外软弱。
　　“信与不信，你自己选。另外，我再加一个筹码，那就是你的胞弟，宫泽羽。”慕容凤绮道，语气中略有得色，这场较量，她赢定了。
　　“阿羽！你知道他的下落？他在哪！快告诉我！”宫七月顾不得敌我未明，紧紧的抓着慕容凤绮的肩膀，急切的问道。
　　慕容凤绮狡黠的笑了笑：“我可没说我知道他在哪。”见宫七月露出失望的神色，又有些不忍，复道：“不过我愿意倾我可以调动的一切力量帮你找他，总好过你孤军奋战。你我合作，虽是各有目的，却也并行不悖。复仇一事，原可并肩为之。至于找人，我帮你找你弟弟，你也帮我找一个人，这样也算公平。”
　　宫七月松开了手，思量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点了头，道：“好，一言为定，不过，我绝不为叛国之事。你我虽是盟友，却始终各为其主，早日言明免得日后多生纠葛。你可答应？”
　　慕容凤绮道：“我自然答应，郡主若是卑鄙小人，我也不必深夜相邀。凤绮虽是亡国之人，傲气可是丝毫不减的。龌龊小人，我也看不上眼。郡主多虑了。”
　　见她答应得爽快，宫七月松了一口气，又问：“你要找的是何人？”
　　慕容凤绮看着她，道：“你说呢？”
　　宫七月思索片刻，恍然道：“是他！”

　　顺德十三年的寒冬之夜，连绵数天的大雪终于结束了。帝京城里的欧阳府里，凤绮小姐带回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红袖，清霜，带宫姑娘去沐浴更衣，完了后领她来沉碧阁。”慕容凤绮将狐皮斗篷交给迎上来的婢女，吩咐道。被唤作红袖和清霜的婢女领着宫七月下去了。慕容凤绮坐在菱花镜前，微微叹了口气，忽觉有些疲倦。
　　镜中的红颜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那姣好的容颜曾让多少少年公子看痴了眼。换作别的女子，心中该觉得无限欢喜才是，但慕容凤绮却只觉疲倦。
　　美则美矣，却不知这红颜为谁而瑰丽。她可以选择世间的一切东西，却始终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再美的花也会凋谢，如果在凋谢前，能为某个值得真心相待的人绽放一瞬，也是完满。只可惜，慕容凤绮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生命里，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刻。即使有，也是刻意的安排，自己只是一个筹码，为国，也为家。
　　慕容凤绮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勾魂夺魄，却令人神伤。
　　来不及再想，门外就有人来报：“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疲倦的应了，慕容凤绮收起满腔心事，向书房走去。

　　欧阳楚的书房门虚掩着，烛光从缝隙里透出来，洒在银白的雪地上。慕容凤绮推门走了进去，轻轻地将门阖上。
　　“义父，你找我有事？”慕容凤绮在一旁的檀木椅上坐下，将鬓边散落的发丝微微拢上。在外面吹了一晚上西北风，再精心梳就的发髻也会被吹乱了。虽然欧阳楚不是外人，不过随时保持形象已经成了她的习惯。美貌有时也是一种负担。
　　欧阳楚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向慕容凤绮行了个礼，温声道：“少主，老臣只是想确定一下，您是否真的准备将云曦郡主留下来。”
　　慕容凤绮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义父，现下我不是少主，何必拘礼。”
　　欧阳楚越发谦恭，拱手道：“老臣不敢。”
　　慕容凤绮苦笑，不再辩驳，只道：“我的确准备将宫七月留下，目的之前我已经告诉您了，至于详细的计划，容我再想几天，力求万无一失才好。”
　　欧阳楚面有虑色，问道：“难道少主不怕宫姑娘日后反咬一口？毕竟，她是翼国人，我们是离国人，要她为离国做事，总是有些为难的。”
　　慕容凤绮摇了摇头，眼里的柔媚之色尽去，露出冷冽的寒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有胆子养虎，就必然不怕她日后成患。能为我所用，自然宾主尽欢，即便不能，我也能让她作不了乱。若我慕容家的子女连这点手段都没有，何谈复国，何谈雪耻？义父，你多虑了。”见欧阳楚神色凝重，她叹了口气，温言道：“时候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宫七月的事，我会妥善处理的。凤绮先告辞了。”言毕起身离去。
　　欧阳楚看着她疲惫的身影在院中消失，想说点什么，却最终选择了沉默。
　　若离国的男子也如她一般有担当，今日的帝京平阳城或许早已是离国的土地。只可惜，离国早已被翼国的铁蹄从地图上抹去，只剩下一群国破家亡的伤心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