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杂食短篇》夏越澈

3、[叶黄]说了你可能不信

　　说了你可能不信，是墙纸先动的手。

　　叶秋摁响了门铃。
　　时值周日，他特意过了十点才来，当然不是想蹭他那个懒鬼哥哥的午饭——通常是一顿外卖，而是担心来早了叶修还没起床。
　　他等了有一会儿，再摁了一遍，几秒钟过后，房门打开了，穿着宽松的白T恤一副死宅男样子的偏偏跟他有同一张脸的男人没精打采地出现了。
　　“哟，早上好。”叶修打了个哈欠。
　　控制，不能发怒，这不是你司空见惯的场景么？叶秋在心里默念，板着脸说：“这都快中午了，你刚起来吗？”
　　“唔，”叶修含含糊糊地答应了，“带烟了吗？”
　　“我又不是你的烟草供应商！”叶弟弟还是没有能控制得住，拔高了声音，提着一大袋水果大步地走了进去，放在客厅，环抱着双臂检视这个狗窝。
　　好心痛，这个房子没有哪一处不是他操的心，当时想着男人成家立业，房子很重要，混蛋哥哥如果有了自己的家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能正正经经地成个家了，于是叶秋呕心沥血地选址、考察、办手续、搞装修等一系列流程下来，最终把这套饱含心意的小屋交给了他生活技能五级残障的宅男作家哥哥。
　　现在呢？虽然请了钟点工还是保持得干干净净，但是没有哪一处不透露出一种懒散的没有生气的模样，仿佛生活在这里的是一个幽灵。而且最不能忍的是墙壁竟然破破烂烂成那样——
　　“哥哥你是七岁小孩吗？”叶秋指着客厅的墙，“为什么要撕墙纸！”
　　屋子里大大小小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叶秋一手操办的，十分有感情。破碎的墙纸奄奄一息地挂在墙上，看起来很令人伤心。
　　“那个啊，”叶修一副无所谓的口吻，“忘了买磨爪子的东西了，阿黄划拉的，又不碍事。”
　　叶秋想起来，他寂寞的宅男哥哥，的确是养了一只宠物的。一只小黄猫，虎头虎脑的很有生气，活泼好动得不行，喜欢叫唤，还蛮可爱的。他曾经鄙斥哥哥粗暴的起名方式，当然至今仍然不看好。
　　“什么叫不碍事？”知道他哥哥还是一个正常人而撕墙纸这种事是小黄猫做的之后，叶秋的心情就稍微平静了一些，“宠物要好好教育，你今天放任它抓墙纸，明天沙发就没了好吗？”
　　说到这个叶秋赶紧去看了一眼沙发，还好，高档真皮沙发仍然维持着它高档的模样。
　　“行行行，”叶修一副懒得应付的样子，“他很乖的，这是意外，回头买个猫抓板就是。”
　　“不行，宠物犯了错要教育，不然永远记不住的，墙纸、沙发、柜门，什么的吸引力都比宠物玩具大。”叶秋很懂行，而且他确信，以他哥哥的性格，只要他今儿离开了，搞不好叶修连出门买个猫抓板都会忘记，更别提教小黄猫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小猫咪了。
　　“阿黄在哪儿呢？”叶秋问道，“我示范一下怎么教育宠物。”
　　“别啊，”叶修露出惊诧的神色，“你跟一只猫较什么劲？”
　　“我是为了跟猫较劲吗？”叶秋痛心疾首，“我是为了笨蛋哥哥你的生活质量，要是哪一天我来看见你这儿成了破烂的海洋我都不惊讶，就是心疼我装的房子！”
　　他踩上楼梯，去了这个复式房的二楼，呼唤着小猫。叶修立刻跟上去，试图用他通常并不能平息别人怒气的嘲讽发言阻止住叶秋，但后者毅然决然地拉开了卧室的门。
　　一道姜黄色的身影冲了出来，伴随着猫受了惊吓的一声“喵”，叶秋也吓了一跳，看见那只活泼好动的小黄猫身姿矫健地扑到了他哥怀里，喵呜了好几声，听起来……好像还挺生气的？
　　动物的声音也是很能传情达意的，但大部分时候都为人类所忽略了，此刻却颇为鲜明得表达给了两个人。但只有叶修领了这份愤怒，他一手抱着小黄猫，说：“你看你把人家给吓得，不就是几片儿墙纸吗，他不撕我都不知道我贴了墙纸。叶秋你别得劲儿了，回吧。”
　　“我还没找它算账呢，吓着什么啊？”叶秋不服，“而且……你竟然让它在你床上睡觉？太没有章法了这。”
　　叶秋伸手提起了小黄猫的后颈，叶修护住，奈何叶秋是铁了心的要替他实行家法，怕两相拉扯之下猫儿痛，他只好放了手。叶秋把它提到了楼下客厅那片罪证处，猫主人跟在后头挺无奈的，说：“你轻点儿。”
　　小黄猫凄厉地叫唤着，委委屈屈地挥爪蹬腿儿，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叶修单手扶额，片刻后改成了捂脸，无法面对叶秋一本正经像教育小孩儿似的跟小黄猫说乱抓乱划是不对的，然后还拱着猫面壁思过。
　　“哎，我说，差不多得了吧……别欺负他……”
　　“我哪儿欺负它了？养宠物就跟养孩子一样，”叶秋说，“你要对它负责。这是家猫，不是野猫，不懂规矩行吗？”
　　“行行行，我就是看你跟人家一四脚的要强迫罚站，多可怜……”叶修咳了两声，“快中午了咱们吃饭去吧，去楼下的馆子，我好久没出过门了。”
　　此言成功地转移了叶秋的注意力，他立即追问：“多久没出过门了？”
　　叶修想了想，“快一个月了。”
　　叶秋快疯了，当即转移了革命重点，轰他哥去打整个人样儿出来，然后出去吃饭。

　　叶修进门就喊：“阿黄？呃，少天啊……”
　　没有喵喵喵喵声或者“滚滚滚滚滚”回答他。
　　现在已经是下午快三点了，叶秋不仅跟他吃了饭，还拉他去理发，然后买过冬的衣服，顺便去宠物店亲自选购了猫抓板及其他猫咪玩具。
　　“罚过之后要哄，也不是真哄，就是顺顺毛，给它新玩具玩。”叶秋苦口婆心，而叶修表情惨淡，心里想着我当然知道要哄，都是你做的孽。
　　阿黄，并不是一只普通的喵，而是一只修行数年成了精的喵，取毛色作姓，名少天。
　　叶修，也不是一个独居的宅男，他的同居者，正是一只可以化成人形的喵。
　　“少天？”叶修把众多差点儿要了他老命的纸袋子放在地上，鞋子也没换，就进去找。
　　客厅的罪证还在那里，破烂的墙纸孤独地伸展出几片突兀的棱角来，看起来冷清又寂寞。叶修找过了底楼，又上二楼，心里有点慌，然后就在客房的角落里找到了盘成一团背影萧索的小黄猫。
　　在最初和这只成精的喵确立共居关系时，他们还是分开睡的，很礼貌地保持着彼此的距离，后来就不分你我滚到主卧去了，客房的门都好久没打开了。
　　而现在，喵星人盘踞在那里，就露着背给叶修看，毛发明亮温暖的颜色都黯淡了下去，整只喵都散发着怨气。
　　叶修倚着门框，心里知道现在的情况很严重，完全不该笑，但他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还摸了根烟点上，低沉着声音说话：“少天，生着气呢？”
　　做猫的时候就很爱一喵一大串的猫变成人形更是话痨，叶修想想到目前为止他就没经历过黄少天安静十分钟以上的时候。
　　想来，今天，他必定安静了很久，一个人……啊不，一只猫待在空旷的房子里，无处可以诉说愤怒和委屈，整整四个小时。
　　叶修不着急走过去，很沉着地站在门口，抽着烟。
　　黄少天也就那么盘在墙角，倔强地背对他。
　　直到叶修抽完了烟，犹豫了两下是丢在地上踩灭继续跟少天对峙还是先下楼去丢一下烟蒂，他刚转身，同时思考着有没有近一点的垃圾桶的时候，胸口受到了会心一击。
　　小黄猫子弹般地弹射到他的胸口，撞得他一个趔趄，想着怕失手烟头烫伤了对方，就随随便便地把它摁灭在了墙纸上，然后双手合围，抱住猫儿暖融融的身子，带着烟味儿的嗓子笑问：“委屈狠啦？你这是想谋杀我啊。”
　　“真想谋杀你就该这样！”小小软软的身子顷刻间从他怀里挣扎出去，落地化作了人形，一个剑眉星目英气勃勃的年轻人掐住叶修的肩膀，一直把他撞到墙上去，然后一股脑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了他的颈窝处，闷声不说话。
　　叶修愣了半天，手搭上对方光裸的脊背，安抚地摸了两下，轻声关怀：“少天你冷不冷啊，先回屋子里，咱们穿上衣服说话？”
　　黄少天选择了不说话，也不松手，像是要用自己把叶修钉死在墙上。
　　叶修没办法，强行抬起他的头来，望见一双眼尾浮红的眸子，紧抿的嘴角，心脏很是跳了两下。
　　这样子的黄少天他几乎是第一次见。
　　“我的错，我的错，”他坦诚地告罪，“没护得住你……主要是吧，我弟那个人，比较纤细敏感，我也不敢太不把你当猫看。”
　　黄少天瞪着他，表情不变，又倔强又委屈。
　　叶修尝试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叹一声：“而且，我以为你能跑的呀。”
　　“你以为是谁昨天晚上禽兽不如害得我上午没法跑的！”他骤然发了声，语调很是悲愤。
　　叶修一愣，目光游移到对方锁骨上尚未褪去的痕迹，下意识地就去环住了他裸露在空气里而泛着凉意的腰，立刻悔不当初，“呃，那个啥……”
　　黄少天狠狠地砸了他一个头槌，脑门儿和眼尾都红着，伸手去掰叶修的手臂，“我跟你说叶修，今儿这事没完，太伤自尊了，伤了自尊的猫会绝食的你知道吗？呵呵，你觉得我是什么普通猫吗？你妄想我能简单原谅你吗？哼你以为你是谁啊，又以为我是谁啊！”
　　“你绝食了？”叶修火眼金睛地抓住了关键点，“没吃午饭啊，我带了芝士蛋糕回来，就你最爱吃的那家，走，咱们下去。”
　　“放肆！”黄少天气哼哼地喊道，“你转移什么重点？一块芝士蛋糕就想打发我？叶修你太看不起我了，妈的更伤自尊了，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他像个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胡搅蛮缠地要跟叶修和墙壁一起同归于尽，叶修由着他啃了两口，抓了几爪子，觉得实在不是事儿，精确发挥，咬住了黄少天还在谴责他的嘴唇。
　　和对方练习的吻技到如今已经是比较高超的地步，至少对于这个特定对象来说，黄少天愤怒地呜呜了两声，又被摸了尾椎骨，那是长尾巴的地方，虽然现在没有，也敏感得不行，立刻软化了下来。
　　“流氓！不要脸！”待得了空，他气息不足地申斥。
　　“对，是我，”叶修全都应下，“今天什么都是我的错，少天别气了，跟我下去先吃点儿东西再算账怎么样？”
　　“别拿你那破小说里头的口气哄我！”黄少天不服气，“这是你半夜偷偷摸摸写的傻白甜言情小说里的东西吧？你有点诚意行不行！”
　　叶修作为一个跨界大手，什么题材的小说都有涉猎，但被这么点破还说是傻白甜，仍然有点羞耻。然而他一向是个厚着脸皮不动如山的角色，老神在在地立刻接了一句：“是，但是我很有诚意，艺术取材于生活，我一直都是这么哄你的啊。先有你，才有我的小说。”
　　黄少天瞪圆了漂亮的眼睛，猫的眼睛，好看极了。
　　“都秋天了，”叶修笑，眉眼微微一弯，漫不经心的弧度，却最是唬人，“少天，你到底冷不冷啊？”
　　“冷！”黄少天气哼哼地松开他，噔噔噔地往主卧走，“我还饿！”
　　“知冷知饿就好，”叶修以一种老头子的絮叨口吻淡定念道，尾随了上去，“生气不好，伤身体。”
　　“你别说话了，我还没原谅你呢！”黄少天不耐烦，“别以为今天这事就这么翻篇了啊我告诉你，我的自尊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呢，快痛死了，爷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竟然还有你嫌我话多的这么一天，”叶修叹气，“不然我也面壁思过一下，你能消气儿么？”
　　黄少天回过头来，眼眸晶亮，如同朝阳，如同星辰，如同世界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
　　叶修面色微凝，心里卧槽了一声。

　　晚上他们叫了外卖，芝士蛋糕下午黄少天一个人独占了，现在没什么胃口，扒拉了几口，猫大爷就叫跪安了，自己一个人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看电影。叶修吃完了晚饭，丢掉垃圾，转回来，看见他抱着抱枕跟猫儿一样蜷在那里目不转睛盯着屏幕的样子，不知觉就待在原地看了半晌，直到黄少天有所察觉，抬眼望他。
　　为了掩饰尴尬，叶修清清嗓子，说话：“少天，你要不要剪剪指甲？”
　　“哈？什么鬼？为什么要剪指甲？”
　　“我看你最近抓得厉害。”
　　“卧槽，叶修你还惦记着你的破墙纸是吧？为了那么个玩意儿你就想毁我发肤？没门儿，跟你说我最讨厌剪指甲，不许提了，再提我挠你！”
　　“哪儿能是为了墙纸啊，”叶修说，“主要问题是……你抓得我挺疼的，刚洗澡看了看，背后都是印子。”
　　黄少天语塞，以肉眼可见速度涨红了脸，然后奋力将抱枕砸向他，“要脸吗要脸吗？你给我留的印子还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听过吗，枉你还正经读过人类的学校呢，我看是白读了。别想给我剪指甲，除非你今后再也别给我留印子！”
　　“行，不剪不剪，”本来就是随便挑的话题，不巧今天猫大爷确实易炸了一些，叶修没打算追究，“我不是怕你是爪子长了难受么，看你挠墙挠得这么厉害。”
　　黄少天忽然安静了片刻，然后口吻有点严肃地开口：“说了你可能不信……是墙纸先动的手。”
　　“……噗。”
　　黄少天翻了个白眼，抓住另一个抱枕，倒回了沙发里，“爱信不信，你就快要开始写灵异小说了。”
　　“哎，”叶修随便应了一声，“少天你真可爱。”
　　“靠靠靠靠靠。”
　　叶修笑着转进厨房，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然后端到了书房里，开始今天的码字。
　　客厅里的猫儿看着电视，目光偶然投到墙纸破碎的那面墙壁上，眼瞳收缩，如针一般竖立，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峻，带着严厉的警告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