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幺点

1、01

　　“看什么看，小贱种！再看少爷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顾平安趴在地上无力的喘着，在兄长的恐吓下终于收回视线。原先整洁的衣衫已脏乱不堪，羞辱笑骂声声入耳，他恨恨的咬紧牙关，不断在心里默念“忍住，忍忍就过去了……”，直到同父异母的兄长尽兴后领着一帮家丁离去，他才忍着浑身疼痛坐起来，看向一旁被踩的面目全非的糕点，慢慢挪了过去。昨夜起就米粒未进，此刻已是饥肠辘辘，他没有资本去计较食物好坏，别说是被踩过的糕点，哪怕一块发霉的馒头他也必须咽下去，只要能活命。

　　“咳咳…”

　　他小心翼翼的捡起碎成数块的糕点，也顾不得拂去表面灰尘便悉数塞入口中，又仔细捏起地上的碎屑，万分珍惜的送入口。可惜非但没能缓解饥饿，反而更觉腹中空虚，一块小小的糕点对十五岁的少年而言仅是杯水车薪。

　　今天是顾雄才头七，打他闭眼的那刻起，顾平安的好日子也随他而去了。以前虽也谈不上风光，但有顾家老爷护着，总归是个体体面面的二少爷，可惜世事无常，谁能料到堂堂顾家二少爷竟会食不果腹，任人欺凌。而让他沦落到这般境地的不是旁人，正是顾府现在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和她那嫡长嫡亲的顾家大少爷。

　　说起顾夫人蒋梅，富商之女，大家闺秀，自小随父出入商会，手腕不俗，是个厉害女人。嫁与顾雄才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俨然一对情深伉俪。

　　顾雄才顾老爷，生前可谓声名远播。江南这一带不乏富贾乡绅之流，但像顾雄才这般家喻户晓的却不多。说来他也是个异类，年少时父母双亡，家徒四壁，后来随着一支商队远走西域，数年不归。认识他的人都道是凶多吉少了，却不想他竟衣锦荣归。昔日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大财主，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乐善好施，造福邻里。这些年来受他恩惠的人多不胜数，连当地衙门都卖他几分薄面。

　　可惜月有圆缺，人无完人。

　　善名在外的顾老爷，一生最大污点大概就是和秦淮的船妓一夜巫山后留下了顾平安这个私生子。而蒋梅这般天之娇女，她可以理解夫君在外的逢场作戏，但无法原谅他将私生子领进家门。顾平安就是那眼中钉肉中刺的存在，这个好强的女人，自他踏进顾府的那刻就仿佛变了性情，人前端庄人后刻薄，夫妻间再无往日和睦。

　　如今顾雄才去了，恩怨却未了，可怜了顾平安，承受着蒋梅十几年的恨意，在这府里举步维艰。

　　船妓之子，无人庇荫，正妻长子对他视如敝屣，连府中下人都高他一等，恐怕有朝一日他命归九泉也无人唏嘘。思及此，顾平安只觉心内凄楚，仿佛被天地遗弃，再无容身之处。

　　凉风徐徐拂过少年蜷缩的身躯，远处依稀能听到人声。与此处冷清不同，前院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府中下人忙着招待，来人纷纷唏嘘宽慰，气氛哀伤而热闹。

　　不觉间天色已晚，顾平安沿着后院小路蹒跚回到柴房。顾雄才去世的第二天，他就被蒋梅赶出之前居住的庭院，想来这些年忍受他的存在也是到了极限。终究碍于高门大户的颜面，未将他赶出顾府，只许他栖在柴房，自生自灭。

　　今日运气不佳，好不容易在厨房求到一块糕点，却在回程中撞见了顾长乐。幼时起，这位异母长兄就以欺他为乐，经年不腻。之后的事儿可想而知，不过是惯常的刁难把戏，可那块糕点对如今的平安来说，实在难得可贵，被他踩在脚下的那刻，平安心底第一次涌出恨意。

　　不甘心，却无力反抗。

　　深秋夜，寒意重。柴房有床破棉絮，平安紧紧裹在身上，却难敌饥寒交迫，忍不住瑟瑟发抖。按习俗，今夜他该为顾雄才守七，可惜蒋梅不允，连去灵堂上柱香都不行。

　　过度的饥饿让他有些耳鸣，恍惚想起许久之前，彼时还未进顾府，跟着他娘住在秦淮的花船上，那船上做的什么营生，他后来才懂。

　　他娘姓柳，闺名凤荷，姿容秀丽。只是她冷心冷面，有着不融于风尘的倔强，上船的恩客们无非是寻花问柳找乐子，她这般性情纵有西施之貌也不讨喜。船主又是个阴险刻薄的，拿捏着她的软肋，气急了就把顾平安关起来迫她接客，在那些岁月里，小小的平安时常在阴冷的船舱里忍饥受冻，每每事后，他娘便抱着他哭的肝肠寸断。

　　红颜薄命的，大抵都是这类女子，他娘去世前终于抛弃了那份倔强，找到顾府。时年他也不过四五岁，记忆已残存不多，对他娘最后的印象仅停留在秦淮河畔绵延百里的灯火阑珊。

　　夜色幽幽，思绪绵绵。许久没想起这些往事，再忆起只觉恍如隔世。当初顾老爷不忍他流落在外将他接进顾府，兴许怀着补偿的心态，在正妻和长子存心刁难时，把他护在身后，给他一个安身之所。这个爹，纵使曾对他们娘俩不闻不问，可是人非草木，这么多年对他确是不错，终究父子一场，可惜了，最后也未能送一送。

　　屋外不知何时落雨，饥饿、困顿、寒冷，简直雪上加霜。顾平安将身体缩成小小一团，使劲往柴堆里挤，以求些微暖意。突然一记炸雷响起，闪电如同利剑劈开夜幕，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狂风呼啸。

　　平安有些害怕，瘦弱的胸膛鼓噪着，雷一声响过一声，让人错以为就在头顶，随时要劈下来。

　　人在恐惧时感官尤其敏锐，屋外电闪雷鸣中，隐约掺杂进了别的动静。起初平安以为是错觉，屏息凝神，片刻后又听见那动静，这次很清晰，像是有人翻搅水浪的声音。

　　怪哉！

　　这深更半夜又雷雨交加，谁会在后院玩水呢？十几岁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尽管怕的心内擂鼓，仍忍不住生出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

　　踌躇间，一道霹雳直贯九霄，撕天裂地般轰击而下！顾平安瞪着双眼，惊骇的望着窗外，巨雷落下的瞬间，屋外传来一阵急骤的波涛声，仿佛巨龙翻江倒海一般，惊天动地！

　　一切不过须臾之间，待回过神来平安才想起刚才那雷落下的地方约是后院的池塘，就离这柴房不远，这么一道惊天巨雷劈下，许是要遭殃。平安缩在柴堆里小心听着外面动静，雨势未见小，空中还是轰轰隆隆的，却渐渐收敛气焰，不似刚才那般骇人。

　　府里人休息的庭院离这边有些距离，这会儿还不见人来查看。顾平安心绪难安，对之前听到的水浪声耿耿于怀，终于，他按耐不住好奇，起身悄悄开了一条门缝。

　　一阵寒风袭面，顾平安猛地一哆嗦。顺着门缝往池塘那边瞧，只见那处雨雾弥漫，雾气中影影绰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顾平安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脑中不由得闪过种种精怪传说，再回想刚才那道雷，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就在这时，隐隐有些偃旗息鼓的雷声又卷土重来，铺天盖地，声势浩大。顾平安还来不及关上房门，骇人的雷电自云丛中瞬间而下，直击池中那道挣扎的身影！比之前更激烈的波涛声清晰的传入顾平安耳中，不等他思考，又一道惊雷落下，紧接着又是一道，接二连三，顾平安早已丧失本能，瘫在地上目睹这一切。

　　挖坑会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