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些奇怪的故事》莫道安

20、奉天成道.3

　　第三章
　　山主陷入沉默，几位长老或闭目不言或欲言又止。此时，便是迟钝如季图，也知有事发生了。
　　江月照看了一眼师兄，将要开口。却见山主笑意盈然，道：“弦月素有灵慧，怕再过百载，我等便要黯然隐退了。”说着，挥袖带出一道清灵气，霎时弥漫整个水阁，却又只恰好覆盖。
　　心知这是山主有意栽培，众人虽或骄傲或自矜，此时却也皆忙于感悟清灵意境。
　　同弟子们不同，诸长老有些脾气不好的，险些当场发作。他们辛辛苦苦培养人才几十载，山主面都没露几次，一出手就施恩几乎所有九代内门弟子，岂止一声不爽了得。但介于种种原因，到底也没打扰他们悟道。
　　盏茶时间，江月照初一脱离朦胧状态，便看向上弦月。那人翩翩紫衣，往日温雅的姿态，如今却愈发飘渺虚幻，不，或许往日也不过是虚假的真实。
　　他知道，师兄已入蕴灵境。
　　待诸人静坐，山主又道：“弦月既已破境，便搬到碧锦峰吧。两月后年祭，由你主持。”
　　上弦月飘然上前，应道：“弟子领命。”
　　……
　　流波山有三峰。一曰凌云，为当代内门弟子居所；一曰碧锦，是为真传弟子居处；一曰由秦，为历代内门弟子归宿。
　　碧锦峰时令多变，山底阴雨绵绵，到山腰便放晴了，往下看只见雾霭重重，雨意犹在。
　　上弦月一路行来，尚未见前人踪迹，他早知八代真传大多不在，或是死了或是失踪，或是外出修行，是以也不期待能见谁。
　　愈往上，愈炎热，他便干脆就在山腰寻了个居处。
　　临近水潭，竹树环合，清风徐徐，凉意拂面，放出阆苑，悠然坐落，正是恰好。
　　无人敢有意监察碧锦峰，毕竟真传弟子外出历练自有秘密不好使人知晓。
　　他安整衣容，盘膝坐于水潭青石上，耳边水音淙淙，潭中时有细鱼倏忽而过。一片万籁俱寂，兼之周身灵气浓郁，很快便沉下了心神，去炼化先前在暮洲所得的珍宝。
　　连白鹿此人虽傲，却极有识人之明，初见便言上弦月天资惊世，单论此甚至可称为“小武侯”，随之赠出珍宝千素锦，用于防身。这是随行护法所知的，但他却不知，除了千素锦外，私下有魔修奉上魔道珍宝风里烛、扇流寒音等物。
　　既言此，当提上一句“武侯”都华。此人为暮洲青年天骄，少年时便同连白鹿为忘年交，后者对他推崇备至，多次同人说都华有大罗之资。
　　曾有人嗤笑，却都在目睹了都华的进阶速度后，悄然无言。
　　人间未满五十年，都华便已跨进元纹境界，实为天之骄子。连白鹿除了炼宝的能力外，这双慧眼也是极为出名的，能让他出口夸赞的，甚至赠宝的人，无一不是惊才绝艳。
　　山主素来疏远上弦月，却也不得不在乎他的天资，不能让其寒心。
　　月过中天，已是后半夜，此时正是寒意最甚之时。上弦月轻吸一口气，引入一道月华，吞吐间灵光迷蒙，虚幻飘渺不似真人。
　　他隐瞒了破入蕴灵境的时间，假作是感悟清灵意境破境。其一是若山主早知，必定会召满月同他一起回来，共晋真传，其二便是他双修仙道魔道，破境之时难免被发现，不如在外。倒也得益于那一道清灵气，他假在诸长老身前进阶，诸人都以为他是纯正仙修。
　　上弦月所修仙之《宝华经》，魔之《执明》，俱都属清和悠远的功法，正和他外露的性子。
　　他天资太好，修行太快，法力虽雄厚，根基却不稳。还好扇流寒音最大的功用，便是提纯天地灵气，安定心神，正是修行上的珍宝。
　　千素锦此时已化为素白的锦衣，被他穿在身上，恰如降世的仙人，吐气如华，灵气氤氲。
　　前两宝倒还好，唯独风里烛是血腥魔宝，取千百凡人脊椎，千百禽兽脂油所制，品级愈高杀孽愈多。用时只需点燃，便有迷烟弥漫，就是宝光境吸入一点也会昏迷，但敌我不分，有伤天和。
　　打坐运行两个周天之后，上弦月蹙眉看了下身上。蕴灵蜕凡骨，他现如今已经开始排除杂质，虽然看不出有什么污秽，但还是略有些异样。
　　见明月仍在，时间尚早。潭中水势平缓，他掬了一捧见银亮闪烁，冰冰凉凉的，不由意动。
　　碧锦峰无人，他便也不去置些法阵了，只设了几个小玩意儿，来警戒周围。不多时，便褪了衣服下水。
　　潭水清凉，月华更如水倾泻，一潭银亮碧波，略微游动，水面成皱纹鱼鳞状，银光点点。上弦月墨发半沉半浮，绕了周身。
　　夜风吹竹林，一阵风箫声。他听了，或许受这环境影响，也有了些闲情适意，折了片叶子略略思考，吹了一曲空灵悠远的曲子。他自幼聪明，此时现做现吹尽随心意，也是极为好听。
　　竹叶沙沙响，月光如水香。不由想起一句诗：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此时气氛很好，水声很好，风声很好，曲声本来很好，却突然停下了。
　　上弦月下一瞬就来到了竹林之上。林海听涛声，万籁皆寂然。他一袭素白锦衣，在风里有些单薄。
　　临近水潭的某一丛竹子，微微的摇晃着。
　　方才有人。但他没有发现，曲声悠然时才隐隐察觉。那人实力很强，比他至少高一个境界。那人来了又走了，但一定跟流波山有关系，因为碧锦峰外有大阵。
　　他在风里默默站了一会儿，或许在懊恼或许在奋发，最后还是回了阆苑。
　　……
　　山主在应付诸位长老。
　　先前他惹了众怒，虽然看在山主这个身份上没有当场爆发，事后却都一个个表达了不满。
　　他们大多都是七代弟子，当年也曾是竞争者，彼此间熟悉的很，是以私底下也没什么顾忌，该骂骂该训训，山主也只好受着。
　　不过他到底是帮了众弟子一把，诸人轻飘飘说了几句就止住了。
　　又有门人来报，八代首席求见。
　　山主让人带他进来，知事长老奇怪，问道：“他不是入空明界修行去了吗？怎麽回来了？”
　　“年祭之后就是青囊论剑会，玉音宫、无涯派、百花谷同我流波山四宗，齐聚青囊岛。”
　　山主说道，这时一个青年慢步走了进来，他对这人点头示意了一下，又接着道：“青囊岛为世间少有的灵地，天材地宝丰富，尤其是出产的青玉矿，是上好的炼宝材料，门中财物多来于此。迟盛，你也听着，以后这都是你的事！”
　　青年听到一半就打算退出去，被山主恼怒的喝住了。
　　闻言，青年无辜的回望，对他假装出来的生气完全无视。山主很快又笑着道：“上一次论剑会是我们赢了，是以这五十年都是我流波山掌管青囊岛一半控制权，如今又是一场论剑会。说来还是我们占了便宜，流波五十年一代弟子，每次当代弟子都才十多岁，够不上资格参加，都是让上代弟子出场的。易迟盛，你要是连这都输了，空明界也不用去了，呆在山里闭关一甲子吧。”
　　青年淡淡道：“那山主觉得谁能替我坐镇空明界？小师妹？还是五师弟？”
　　“……”
　　山主哑然。
　　“既然没人可以替代我，就不要说罚我禁闭的话了，山主。”
　　韩长老总觉得那声山主略有揶揄的意思，看了一眼山主，见他掩袖喝茶似乎很淡定。
　　放下茶杯，山主气定神闲，道：“对了，九代弟子出了第一位真传。”
　　“满月？”
　　山主哼了一声，道：“满月道心坚定，绝对有那个实力，但确实慢了他一步。”
　　易迟盛飞快地想着，慢慢排除人选，试探着道：“江月照？不对，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那么是你信中提过的上弦月了？”
　　“是他…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
　　易迟盛冷笑，道：“你信？”
　　“……”山主又是无语。
　　韩长老出来打圆场，道：“迟盛，你五师弟也要回来，差不多一个月后，到时你们也参加年祭吧，正好也见见弦月。”
　　“如果他已经住进了碧锦峰的话，我见过了。”易迟盛神色淡淡。
　　“感觉怎样？”韩长老不由笑道。
　　易迟盛认真沉吟了一会儿，道：“长得好，说不定能靠美男计赢了百花谷那群花痴。”
　　“……”
　　“…九代弟子又不参加论剑会。”山主冷笑道，“不要总觉得自己很聪明。”
　　“但上弦月是蕴灵境，搭上了那条线。而且这次三宗或许会要求以当代弟子出战，八代顶多能扔进去一个压压阵。”易迟盛不紧不慢的回道。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叫你回来干什么？”消息打探的这么清楚。山主觉得牙有些疼。
　　“回来时遇见了无涯派的师弟妹，”易迟盛隐约有了些笑意，“很有趣的小家伙们，就是有点傻，玩的不尽兴。”到最后，又有些遗憾。
　　“放你眼里，有几人不是傻子？”
　　山主语气微讽道，略略心酸，又问：“那他们呢，也是当代弟子？”
　　“差不多。”易迟盛淡淡道，赶在山主爆发之前又道：“准确来说是以蕴灵境的弟子出战，不论辈分身份。山主，我建议你去看看八代内门弟子有几个蕴灵境的。”
　　山主若有所思，不忘吩咐道：“嗯，你记得去见见九代弟子。”
　　“是。”易迟盛道。
　　事情告一段落，二人这才见到诸位长老神色淡淡。知事长老不忿道：“总算意识到还有我们这些大活人了？…”
　　……
　　昨日碧锦峰山上烈阳山下雨，今日就变成上下迷雾缭绕，距三步不见人影。
　　上弦月收到一只纸鹤，踏出阆苑就看见江月照。
　　他正倚靠着竹子，阖眼休憩，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就睁了开来，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他颇为没心没肺的笑着，道：“师兄，师弟我来跟你做邻居啦！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上弦月真的没什么意外，至于开心，鉴于江月照入蕴灵比他晚了几日的份上，有一些。
　　江月照自觉凑到他身前，拉着就往阆苑走，抱怨道：“师兄，你不出来我还真不敢进去，害的我在外面呆了一宿，你要怎麽补偿我啊？”
　　上弦月昨夜虽未找到那人，但也没见到其他人。却也不说破，只似笑非笑看着他，顺着道：“一壶春茶？”
　　“我要求不高，师兄亲手斟的就行。”江月照笑道。
　　“亲手种的行不行？”
　　“欸？那我就算喝不完也要带回去！”
　　“……你把茶园搬回去吧。”上弦月失笑。
　　“谢谢师兄，我一定帮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那是茶叶不是猪。”
　　“都一样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