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渡》莫忆世华

2、流星，夜空的眼泪

　　流星，夜空的眼泪

　　又有流星划过了天际。
　　有人在许愿吗？有人在怀念吗？有人离去了吗？
　　夜空像是被划开了一道又细又长的裂痕，转眼却又很快地恢复了原状。，一如转瞬即逝的美好，一如转瞬即逝的永恒，一如转瞬即逝的灵魂。
　　是夜空又在流泪了吗？为何流泪？
　　所言的美好，所谓的永恒，所有的灵魂，都包裹入这个泪滴，最终逝去。
　　第一次“见面”，是一个有着很多星星的夜晚。
　　当沉轩坐在一棵大树的粗树干上乘凉时，第一次看见了顾希。
　　她还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随意地躺在草地上，睁着又大又亮的眼睛，伸出白嫩的手指，数着星星。
　　数着数着却又不耐烦了，小声地嘟囔着，“我都来了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看见他们说的流星呢？听说对着流星许愿的话就会实现愿望的，我还有好多愿望呢，可是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流星呢？”
　　看着她疑惑的表情，沉轩不由得笑出了声音，“这都信，真是蠢。”
　　她却听见了，气愤地从草地上爬起来，“你说什么？”
　　沉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失言，“你能听见我说话？”
　　“当然啦。不过你在哪呢？我怎么看不见你？”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沉轩敏锐地注意到她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看过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干脆从树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喂，你真听的见我的声音？”
　　她仍未注意到对方的行踪，却是回答道“都说了听得见，可是为什么看不见你呢？你不会是鬼吧？”她毫无畏惧，也毫无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十分严肃的问。
　　沉轩心骤然漏跳了一拍，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不怕鬼？”
　　“为什么要怕？”她无所谓地笑了。
　　微风吹响树叶，寂静笼罩一切，星光点亮她的笑容。那天夜晚的一切，如此完美，纯粹。夜空黑得纯粹，月光亮得纯粹，周围静的纯粹，她，笑得纯粹。

　　“喂，你在吗？今天我学了可以看见鬼的法术，我可以看见你了哦！”太阳刚落山，顾希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那片熟悉的草地。
　　沉轩从藏身的树上跳了下来，正落在她的面前，“我在。”
　　顾希闻言一笑，很快地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开始念起了咒语。
　　沉轩看着她生疏地念着咒语，闭上眼睛的可爱模样，不由得嘴角微扬。
　　顾希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了他的微笑。很干净，很好看的微笑。他白皙的皮肤在月光的映照下更加白，却不是病态的白。加上英挺的鼻，浓淡适宜的眉，活脱脱的是一个可爱美少年。
　　“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了！”顾希难以抑制自己的喜悦，伸手想要触碰他。可手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两“人”都愣了，顾希很快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差点忘了，我只是能看见听见你，等我在多练习几次就可以完全接触到你了。”
　　“嗯。”毕竟你是天师后人，你的职责本就是猎杀鬼。后半句沉轩仍是没能说出口，他顿了顿，“你我终有一天会是敌对关系吧，你说到时候会是怎么样的呢？”
　　凉风袭过，她只觉脸颊一阵清凉。许久，她才缓缓开口，“不会有那一天的，你是好鬼。”
　　“好鬼？”沉轩眉稍一挑，随即笑出了声。顾希也笑了。

　　月朗星稀，树叶沙沙作响。他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你喜欢她？”身后传来利索的落地声，“别忘了。你是鬼，她，不仅是人……”后面的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沉轩没有回头，“我当然知道。你来有什么事？”
　　“族中有事找你回去，也顺便提醒你一下，不要忘记你的身份，我的弟弟。”
　　“有事？什么事？”
　　“末惬他犯戒，杀了人。族长找你回去，一起定夺。”
　　“好，我就随你回去一趟。”

　　阴暗的空间充溢着潮湿的空气，沉轩一进去就看见族中几个长老早已聚集在了一起，正在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什么。
　　“沉轩，你来了。”老族长在众族人中间，并未朝他看来，却是开口道，“这件事，也是你们小辈之间的事，所以，我也想问问你的意见。”
　　“杀人，这可是犯了我们鬼界的大戒。”沉轩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答案。
　　“可这……”族长似是面有难色。
　　“末惬他是前任族长的孙子，前任族长临去时留下了遗旨，他犯了错，都尽量从轻发落。”沉洛走出来，替族长补充。
　　族长也马上接上，“而且被杀的那人，是害死了前任族长的人。我们作为同族之人，也是无法替族长报仇雪恨。他这么做，却也是情有可原。”说罢叹了口气。
　　“害死前任族长的人？”沉轩皱了皱眉，“你是说末惬杀的人是天师一族的？”
　　“没错。这也是难办的地方，虽说鬼界要求不可随意杀人，天师一族却向来与我们作对。凭这个，也不能轻易处觉末惬呀。”族长为难地抚了抚额。
　　“族长，不好了，有天师找来了！”沉轩正打算说点什么，外面就传来了急切的通传声。
　　“肯定是来报仇的人，我们快撤退。”沉洛马上站了出来。
　　可很快，就有天师冲了进来，根本没有时间撤退。
　　“你们都逃不了了。果然鬼就没有好东西，竟敢杀我们的人，今天就让你们所有人为他陪葬！”十几个天师很快就围了上来。
　　“笑话。沉轩，你们快走。这里，我一个就够了。”沉洛冷笑了一声，手中凝聚起蓝色火焰，开始念起了咒语。
　　沉轩正打算抽出武器，就被沉洛拦住了，“天快亮了，他们人也多，这样打下去我们会全军覆没，你和族长他们离开。”说罢，双手扬起，一大片蓝色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天师一族也开始了作战状态。
　　“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大片刺眼的蓝色火光。沉轩不由得闭上了眼。
　　突然觉得身体一轻，而后头有点晕，猛睁眼，才发现是沉洛施的法术。他和其他鬼都被迫飞出了很远的距离。只看得见远处仍是火光四起，还闪着各种刀光剑影。
　　沉轩立马从地上起来，要冲上前去，却被族长拦下了，“太阳要出来了。”他停了一下，继续道“你哥哥已经决定和他们同归于尽了。鬼域冥火，你知道的。”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了痛苦的惨叫声和燃烧声，转眼间却又全部燃尽，继而没有了一点痕迹。
　　“哥哥……”沉轩挣开了族长的阻挠，冲了过去。太阳在此时开始缓缓升起，照亮四周，一片空旷，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醒了。”是女生的声音。
　　“顾希……”沉轩坐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四周，“我怎么在这？”
　　“我在外面看见你晕倒了，就想办法把你拖到这来了。这里没人，你放心吧。”顾希见他没回答，继续说道，“你没事，就是被阳光灼烧了，好在时间不长。”
　　沉轩想了想，看来自己被顾希救了起来，族人见她帮了自己，应是放心离去了。可是哥哥他……
　　“你说鬼就该被人恐惧，被人厌恶，被人猎杀吗？”
　　顾希愣了愣，“我，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只是我生来就有了这个责任，我是天师后人，但这不代表我对鬼有什么偏见。”
　　“我知道你不是。”
　　“我也知道你是个好鬼。”顾希又笑了，“外面已经天黑了，你想出去看看吗？有很多星星呢。”
　　“嗯。”
　　夜里带着些微凉意，本应感觉不到的凉意，是因为心凉了吗？沉轩在心里默默苦笑。
　　天上确实有很多的星星，撒满了整个夜空。
　　“我很小的时候听过一个传说，如果我们鬼有一天精力耗尽，魂飞魄散了，只要这世人还有其他鬼在想着他，念着他，那么他就不会离去，会变成一颗星星，让他的亲人爱人留念，永远守护着他们。”沉轩躺在草坪上，仰望着星空，“我哥哥现在应该也在上面吧。”
　　顾希看着他的侧脸，她能感觉到他的悲伤，“他一定就在夜空的某一个地方看着你呢。”
　　沉轩转过身来，面对着顾希，“谢谢你。”
　　顾希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有月光打在她和他的脸上，夜色平静。
　　良久，顾希才开口，“对不起。”
　　沉轩眉头一蹙，“你都知道？”
　　“我全都知道，但是我也无能为力，我没有办法改变他们的决定。我就只能看着你哥哥和他们同归于尽，但是我真的不想要这样的结果。我知道你哥哥和你一样，是善良的鬼。”
　　月光照耀下，她的眼睛闪着光。沉轩伸手摸上了她的头，“和你没有关系。”摸着她的头，感觉真好，好像这样可以将心中的悲伤减淡一点。
　　天上的星星那么多，哥哥他在哪里吗？看得见自己吗？

　　这天很晚了，顾希才出现。
　　“你怎么了？”沉轩从树上跳下来，“这么晚才来？”
　　顾希见到他，吐了吐舌头，“法术没练好，被罚了。”
　　“你撒谎。”沉轩肯定道。不禁回忆起白天听到的话。

　　“师父，我们学习这些法术就是为了猎杀鬼吗？”
　　“当然。这是我们一族世代相传的职责所在。”
　　“那，所有的鬼，无论好坏，我们都杀？”
　　“何来好坏之分，是鬼就该杀。”
　　“那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人不也有好坏之分吗？好鬼也杀的话，我们就和我们所说的鬼有什么不同？”
　　“荒唐！你小小年纪怎么就想着这样不切实际的事，鬼便是鬼，与人当然不同。你怎能帮着鬼说话，还大言不惭地侮辱同族，我就罚你跪在这抄书十遍，直到你醒悟。”
　　“可是师父……”

　　虽然站在阴暗的角落里，沉轩还是听清了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原来，这就是天师一族对鬼的看法。不过，只要她向着他们就够了。
　　“你都听到了？”顾希尴尬地挠了挠耳朵，“你别在意我师父说的话，他人老了，难免有点迂腐。”
　　“我知道。”
　　“今天都没什么星星呢。”顾希很快地转移了话题，“更没有流星了。”
　　她转过头望着沉轩，“这么说我倒想起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了。不过也不算看见吧，应该是听见。”
　　“是啊，听说对着流星许愿的话愿望会实现哦。”沉轩怪腔怪调地模仿她的话，“那个时候，你还小。”
　　“不过，你从来没有变过。”顾希拉长了语调，“只有我一个人在长大，在改变。你永远不会老吧？”
　　“不会老，但我也会有真正死去的一天，只是那一天要很久。”
　　久到你渐渐老去，久到你离我而去，久到我足以忘记你。

　　“如果我不是天师后人，如果我们不是注定的敌对双方，是不是会好很多？”同样宁静的夜晚，顾希突然十分严肃地看着沉轩，问着最不切实际的假设。
　　“可是，我们没有办法抉择。”
　　“是啊，没有办法，别无选择。”
　　“你怎么了？”沉轩觉得顾希有点奇怪。
　　“没什么，只是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人，即使我们仍然不是同类也比现在好的多吧。”顾希的眼眶似是有些湿润。
　　“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顾希扬起了一个笑容，“今天，我可以触碰到你了。”
　　说罢，她伸出双手，环住了沉轩的身体。没有温度的拥抱。
　　沉轩也不禁地回抱住了她。
　　“我喜欢你。”沉轩听到了她小声在自己耳边说的话。很轻，但是一字不漏地落入了他耳中。
　　他正在震惊中，顾希已经放开了手，然而，她并没有离开。紧接着，沉轩感到唇上一凉，浅浅的吻落了下来。
　　“顾希！”愤怒的叫声传来。
　　顾希慢慢结束了这个吻，不知哪来的力气，将沉轩用力一推，随之在他身边部下结界，“你快走！”
　　“顾希，你忘了你父母临终时的托付了吗？你是我天师族的后代，怎么可以帮你的敌人呢？”那人的脸上满是怒气。
　　“师父，我没忘记我的身份和职责，只是这世界上有坏鬼，需要我们铲除。同时也有很多好鬼，我们应该区分对待。”顾希回头看了沉轩一眼，示意他快点走。
　　然而沉轩却没有动，只是在想办法解开结界。这一场景对他而言太眼熟了，当初就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置身事外，导致哥哥的惨死。这一次，无论如何不会离开。
　　“那天你和我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才注意到你不对劲，可没想到你竟然想要放弃你的身份，你简直是我天师一族的耻辱！”话音刚落，又来了许多天师，将这里围住。
　　“顾希，你应该知道背叛我族的后果。只要你把那个鬼交出来，就算你将功补过，既往不咎。”一年长者说道。
　　“顾希，上次就是他们一族的人害死了我们的人，这样你都要帮他？”
　　“哼，”顾希冷笑道，“你怎么不说我们的人害死了他哥哥呢！”她的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凌厉。
　　那群人显然被激怒了，拿出了武器就冲了上来。
　　顾希毫无畏惧，迎头而上。
　　但显然，顾希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拜下阵来。
　　“顾希，师父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一直把你当亲身女儿看待。只要你悔过，师父就会原谅你。”
　　“对不起，师父。”顾希摸了摸嘴角的血，却仍有更多的血似是源源不断地留下来。
　　于是，天师们再次朝她围拢过来。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道刺眼的蓝光闪过，挡下了所有的攻击。“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沉轩不知何时已经破了她的结界，来到了她面前。
　　“你快走吧，他们人多势众，你不是他们的对手。”顾希不顾身上的伤痛。想推开他，但沉轩没有给她第二次推开自己的机会。
　　他笑了，“我知道。所以我不打算……”他没有说完，却是轻轻地拉起了她的手，嘴里念起了咒语。
　　她看见蓝光笼罩了一切，那几个天师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然后被一片蓝色的火焰所笼罩。
　　和那天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看到沉轩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然后他缓缓地滑落，像是一张纸片一样倒下。
　　她尖叫出身，马上接住了他，任他躺在自己的怀抱里。
　　“我可以和哥哥一样地离开了，但是我不舍的和他们一起烧死。我还想再看你一眼。”沉轩再次扬起了一个微笑。
　　顾希只觉得自己心脏开始抽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然后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不断滴落。
　　沉轩伸手帮她擦掉眼泪，却又有更多泪水流下来。“不要哭。”他突然抬起右手，“你看那。”
　　顾希顺着他的手看去，他的食指间射出一道美丽的蓝光，顺着射入了夜空。
　　然后，她看到了黑暗的夜空，被一道迅速划过的蓝光点亮了。
　　“流星……”她刚说完，又看见更多的蓝光划过，整个天空都亮了。甚至还有几道淡紫色的光划过。
　　“是流星雨，你不是一直想看流星吗？”
　　沉轩还是在笑。
　　顾希看着被点亮的天空，泪水更加肆意地流下。
　　然后她听见了他微弱的声音，“你说过对着流星许愿的话愿望会实现，如果是真的话，”他收起了笑容，“我希望你永远忘记我。”
　　顾希突然觉得呼吸都困难了，“不要，”
　　手腕间一凉，一个像流星一般的手链不知什么时候戴了上来。“我会在天上守护你的。”
　　她觉得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吸进了这个手链，然后她看见沉轩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她听见他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顾希，忘了我，我爱你。”
　　她只有拼命地哭，直到脑中最后一点与他有关的记忆全部封存入手链中；直到沉轩的身体完全消失，化为最后一道蓝光进入手链中；直到空中所有的流星都划过天际，划进手链中。
　　天又重新暗了，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我都来了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看见他们说的流星呢？听说对着流星许愿的话就会实现愿望的，我还有好多愿望呢，可是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流星呢？”
　　“这都信，真是蠢。”
　　“你说过对着流星许愿的话愿望会实现，如果是真的话，我希望你永远忘记我。”

　　“我很小的时候听过一个传说，如果我们鬼有一天精力耗尽，魂飞魄散了，只要这世人还有其他鬼在想着他，念着他，那么他就不会离去，会变成一颗星星，让他的亲人爱人留念，永远守护着他们。”
　　“我会在天上守护你的。”

　　“顾希，忘了我，我爱你。”

　　一切都重新尘埃落定，一切都恢复如初，夜空记下了一切，却永远沉默不语。
　　顾希看着自己手上的手链，摸净脸上的泪。奇怪？为什么这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