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法号》月微冷

1、辞职

　　5月18日，天气多云转晴，叶澜早上醒来，头疼欲裂。

　　嗓子疼，身上发冷，摸出温度计一测，三十八度五。

　　手机不停地震动，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往外弹，不用看也知道，上司一大早又在微信群里轰炸。

　　连续一个月加班到十点，叶澜终于扛不住了。

　　会不会猝死？

　　这样的时刻，特别想把BOSS的脑袋按进马桶里。

　　如果BOSS此刻站在她面前，肯定会说：

　　——年轻人就是娇气，加班多正常呀！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公司运行良好，你应该感谢公司，给你提供奋斗的平台，现在就业压力那么大，多少名校毕业生找不到工作！那些背井离乡的工人，二十四小时在流水线上忙碌，甚至拿不到你一半的薪水，有人为了加班还得贿赂上司！

　　深夜朋友圈再来一碗鸡汤，这个世界没有义务为你遮风挡雨，多年以后，你会感谢现在的经历，让你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人。

　　然而叶澜已经过了爱喝鸡汤的年纪，她只知道，每加一次班，头发就多掉一把，而老板距离再买一辆劳斯莱斯，或者一艘豪华游艇的目标就更近了一点。

　　打开手机，上面显示五个未接来电，三个来自主管，两个来自同事，她回拨了主管电话。

　　“喂，李主任你好，我今天发烧，跟您请一天假。”

　　电话那头传来李主任不耐烦的声音，叶澜几乎能想象出他眉毛拧成川字的样子，“我知道了，以后请假提前说一下，工作任务安排好了吗？”

　　“我一会儿跟小路说。”

　　嘟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李主任总是很忙的，而立之年，发际线已是堪忧，叶澜和他的通话时长记录一直保持在一分钟以下，至今仍未打破。

　　李主任属于冷血动物那一类，但能力极强，公司大部分升职一路绿灯的人几乎都是这种性格，也许这才是一个现代企业需要的人才，而不是叶澜这种相对矫情的动物。

　　叶澜光脚走到书桌前，拉开窗帘，初春的阳光照在脸上，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远处的薰衣草开了一大片，人生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她都错过了。

　　她沉思半晌，打开电脑，写了封辞职报告。

　　打车去医院挂了个号，发烧三十八度五，缴费取药排队，折腾两个小时才打上吊针，叶澜一手举着盐水袋，环顾四周，挂水室人满为患，老人小孩居多，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生病么？

　　叶澜找到座位，挂好盐水袋，对着绑着针头的左手拍了一张，发了朋友圈，特意设置为领导同事可见。

　　走正常离职流程，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小道消息很快传遍办公室，同事看她的目光复杂难辨，人人挤破头进来，居然有个傻子想不开辞职了。

　　叶澜也不明白，平时人人抱怨加班，私下里恨不得把老板套进麻袋拖进巷子里揍一顿，为什么她一辞职，这工作就变成了香饽饽了。

　　她去人事部办离职手续，人事专员各种刁难，这个要盖章，那个要签字，再少的话一次也说不完，一定要她跑到脚底板起茧才罢休，连遮掩也欠奉，若叶澜稍微自恋点，怕不是要以为人事经理多么希望留住她呢。

　　不过见惯了捧高踩低，叶澜几乎麻木，踩一个快离职的人，的确无需考虑后果。

　　反正也要离职了，叶澜不在乎，脸皮厚一点，死磨硬泡，强词夺理，事情也是能办下来的，看，职场摸爬滚打五年，仿佛掉进大染缸，早已失去纯真本色。

　　生存而已，何必付出这样的代价？

　　熬了一个月，叶澜终于解放了，离职第一天，叶澜去了一家高档餐厅，提前定的包间，就她一个人，服务员上菜时不停地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特别缺乏职业素养，叶澜吃光了一桌最爱吃的菜，然后一个人去看了场电影，这一天心情无比舒畅。

　　无聊整理旧物，在一堆旧照片里翻出一张合影。

　　叶澜盯着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上大学的时候加入过一个奇怪的社团，团员是一些性格古怪的天文爱好者，和她颇为投契。社团讨论的问题也很天马行空，比如移民火星的可能性，以及如何建立火星基地，为此一群人还建了个□□群，名字叫火星小组。

　　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忙于生计，这个群从此沉寂，偶尔过年过节，才有社员发个祝福，回复者寥寥，大家都很忙。

　　照片搁在书架上，落了灰，仿佛将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也一起尘封了，叶澜忽然有点难过。

　　她都快忘了，曾经那么痴迷于天文学。

　　那个扎两根羊角辫，立志要当天文学家的小女孩已被时光的洪流淹没在了记忆中。

　　又想起那天学校官方微博号发了一条微博，说是明天A大有一场关于天文学的讲座，主讲人是立方天文台副台长，介绍星际望远镜的最新观测成果。

　　反正呆在家也没事，叶澜决定回母校看看。

　　物理学院大礼堂，叶澜并不陌生，举行开学典礼毕业典礼的地方，人生中两次重要的时刻都与之有关，深红的高背椅，昏黄而柔和的灯光，仍然镌刻在她的记忆里。

　　打开会议室大门，发现很多人早早来到，远远望去，乌压压一片人头，她往人群里一扫，瞥见几张熟悉面孔，以前教过她的教授们，头发也渐渐白了。

　　叶澜庆幸自己来得比较早，她落座不到五分钟，大礼堂已经座无虚席，走道上挤满了人，有的斜挎着鼓囊囊的书包，有的抱着水杯和阳伞，很符合A大学霸们的一贯形象。

　　“主讲人是何方神圣？怎么这么多人？”叶澜好奇地问邻座女生。

　　女生抬了下黑框眼镜，惊讶地看着她。

　　“陆峰教授啊，你不知道吗？他是立方天文台的副台长，还是我们学院的客座教授，在我们学校拥有众多粉丝，他最近还出版了一本《时间的线索》，登上畅销图书榜前五的，你不是物理学院的吧？”

　　叶澜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已经毕业五年了，难道她看起来那么不成熟，竟被误认作学生？

　　隐约在某购物网站上见过这本书，似乎是科普读物，她加班加得头发大把地掉，空闲时间全用来研究各种生发偏方，何来闲情逸致发展兴趣爱好？

　　叶澜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开了，一个年轻男子在院长副院长陪同下大步走来，高个子，脸颊瘦削，黑色衬衫袖子挽起，非常精神干练，不像学者，倒有点金融精英的派头。

　　这个营销大行其道的时代，叶澜不由怀疑，这位教授是不是资本包装出来的，毕竟高颜值科学家也是个挺不错的噱头。

　　是错觉么？叶澜望向他的一瞬间，他也正好看过来，目光幽深，像是暗含警告。

　　叶澜突然觉得有些头晕，揉了揉额角，脑袋里一阵嗡嗡响，还伴有阵阵耳鸣，过了大概一分多钟，这种感觉才消失。

　　许是高烧还没退，叶澜拿出医生开的退烧药，灌了口矿泉水把药咽下去。

　　她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专心听讲座，陆峰幽默风趣，知识渊博，晦涩难懂的物理理论经过他的解释，变得生动有趣。

　　讲座一落幕，便有数十名同学激动地蜂拥而上，请教问题，瞻仰姿容，更夸张的是，几个小女生奉上签名本。

　　叶澜感慨地叹了口气，十八岁啊，她也曾经有过呢。

　　经过主席台，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真人比照片更年轻，简直比她大不了几岁，不过而立之年，却已经功成名就，老天爷赏饭吃的人，真让人嫉妒！

　　许是叶澜目光不善，陆峰似有所觉，一回头，看见叶澜的一瞬，他竟愣了愣，随即冷冷地目光直射过来。

　　叶澜莫名所以，想了一圈，也不记得曾认识过这号人物，更遑论得罪过他，

　　陆峰盯着叶澜看了许久，惹得同学们纷纷投来视线，陆峰察觉，立刻笑了笑，移开视线，转头和一位老教授继续讨论土卫二的问题。

　　叶澜却顾不上多想，太阳穴一侧疼，连带着眼也跟着疼，一定是天天盯着电脑看的缘故，电子产品害人不浅，她急匆匆地往外走，打算回家好好睡一觉。

　　这天夜里，叶澜做了一个怪梦，她梦见自己在游泳，一望无际的海滩，海水湛蓝，细白的沙子上布满了脚印，看不出哪些属于人，哪些属于动物 ，她手脚并用，像某种爬行动物一样从海里爬上岸，远远地，岸上走来一个人，瘦削的脸，高个子，湿热地海风吹拂着，他的黑色衬衫像风筝一样鼓起来。

　　她吓醒了。

　　明明不会游泳的。

　　第二天醒来，出了一身汗，叶澜摸了摸后背，衣服湿透了，像是刚从洗衣机里捞出来，好在头疼也好了。

　　叶澜揉了揉脸，从床上爬起来，先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刷牙洗脸点外卖。

　　她刚从朋友那领养了一只拉布拉多幼犬，才三个月，虎头虎脑的，粘人的很，成天围着叶澜打转，叶澜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黄，等它长大一点，就改名叫大黄。

　　小黄早早起来了，在屋子里上蹿下跳，一会儿啃啃拖鞋，一会儿咬咬电线，为了防止小黄继续搞破坏，叶澜决定带它去散散步。

　　叶澜牵着小黄，走到小区西门，花坛站着个穿套装裙的女人正在打电话，叶澜认出来是以前的同事，设计部的一个小主管魏璇，女强人，人很热心，帮过她很多次。

　　叶澜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便准备离开，魏璇忽然叫住了她。

　　叶澜拉住野马脱缰似的的小黄，回头看她：“怎么啦？”

　　魏璇面露难色，似乎不好意思开口，半晌才道：“小叶，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你帮我接下贝贝？我婆婆脑溢血住院，他爸在外地出差，我又带孩子又要上班，这不，孩子放学了，我正准备去接她，突然有个客户打电话来，说产品质量有问题，让我赶紧过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澜笑道：“没事，你放心去吧，我帮你把贝贝接回来。”

　　“太感谢了，麻烦你了啊。”魏璇拍了拍叶澜胳膊，然后踩着高跟鞋急匆匆地走了。

　　叶澜等在XX实小门口，过了一会儿，看到五三班的牌子从校门里出来，便迎上前去，夏贝贝背着个粉红色的米老鼠大书包，在队列里尤其显眼，叶澜走过去，叫住了她。

　　“贝贝，这边。”

　　夏贝贝转头看见叶澜，飞快地跑过来。

　　“叶阿姨，怎么是你？我妈妈呢？”

　　“你妈妈有事，让我来接你回家。”

　　夏贝贝叹了口气道：“叶阿姨，你说我妈这是不是叫丧偶式育儿？我觉得我没有爸爸也可以长大成人。”

　　叶澜失笑：“那不是想多挣点钱，让你们生活得好一点吗！”

　　“哼，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叶澜感叹了一番现在的小孩多么早熟，正准备离开，前方忽然停下一辆灰色面包车。车门哐当一声打开，车上跳下来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提着一个黑色袋子，快步往学生路队那边走。

　　“唉！这里不许停车，赶快开走。”

　　保安嚷嚷着上前阻拦他。

　　家长们焦急地张望着，在人群中搜寻自己的孩子，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举止有些奇怪的人。

　　叶澜看着他走到电动门旁边，站住，然后手伸进袋子里，叶澜顿时脸色一变。

　　“小心！——”

　　话音未落，眼前一黑，再睁眼时，拥挤的人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布满脚印的沙滩，穿黑色衬衫的男子。

　　还有那个中年男人，站在海岸上，海水没过了他的膝盖，翻涌着咆哮着，他茫然地四处张望，仿佛不明白身在何处。

　　他背后，有一只叶澜从未见过的四足动物从海里爬上来，露出黝黑光滑的脑袋，借着潮汐的推力，一跃而起，一口咬住中年男子的衣领，拖进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