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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伤辛夷,葬梨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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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天开始,那个哪处飘来的一段红色便如檐上光,空中尘,悄无声息地也就抢天占地侵进了这一个庭院深深,这里宅子要修缮修缮,那边椽子何当髹金描红,添一份喜庆。红木的小八仙桌到底失了作派,海梅的才好,石夫人当年发过来的嫁妆就是海梅。八宝的橱子涂了朱漆后威风凛凛站在墙角,她挪哪里躲哪里,那暗层层一片红光都朝她盖上来,有一种纸,浸过蓖麻油的,用它剪出来的喜字,即便木头老化了,贴在上头仍是鲜鲜明不变,翠翘坐在窗头,忽将一个刚剪好的喜字举起来给她看……连皮箱、铜火盆、火盆架子都要拿过来给她看:上面纹的鸳鸯是单边各描一只好还是聚拢并处一道好,它翎羽用的翠色是否多一些好……哪来的平静中陡起的扰,喧嚣起伏,蔓延到哪里都留下不深不浅的痕,每一个痕的尾巴梢梢都要扫上她的眉眼,痒痒一笔又一笔,到处触得人眼茫茫的,不敢睁眼看,就只差唢呐喧天撞破了那一个谜底。
她眼睛看在哪处都不可以,心悬在哪处都不妥当,十六处子,被惊破十年功,一唬一乍都作魂飞胆散。不妥当,也没办法,只能这样整天浮在空气中,被日光晒着就要化开来,要有个人从半空中摘下来,妥当当收进怀中,从此分不开,化不开。——然他就肯么,然他就念着她如她念着他么?
这便再坐不下去,看不下去,是螺蛳壳里的一个道场,她倒何时成了妖孽,要被逼出原型来,被逼出最真实一段心肠来——那心思是倏忽凉凉一段,沾了秋天的霜,耷拉成了白菜黄!
她只得拉了翠翘的手一并散步出去,好好的一段路,原本是见惯的嫁,却为何还有人跟在后头碎碎看,小胖娃娃撵着她脚后跟唱,一梳梳到白发齐眉,二梳梳到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翠翘扬起手掌作势要打,那跟着的啪一声麻雀散了,隔着三五秒还雀儿聚过来,腆着脸,乌溜着黑眼珠,“给糖,给糖吃呀,有糖就不唱了呀……”她骑虎难下,眼光瞟一下翠翘和自己,这身边哪来的糖来贿赂?!——再说,这给了,岂不是就像坐实了一段谗言,倒好似给了一个确确把柄。她眉梢飞起又垂下,几段风流都捉了急。
翠翘忽凉生生喊出一段道:“姑爷!姑爷来——救命!”
她只道翠翘都被吓得魔障了,四方佛都来乱求,这眼角一段嗔怨扫出去,却见清凌凌一抹水面上,那段玉石栏板桥头,细樟之下一袂此地飘起,半阙人影儿画上抹出来似地也就出现了,却又有那张画能抹得那般均匀,那般妥帖地刚刚好。
然便也真的就是那个人了,然也便就那样就出现了。
朗朗一段身姿立在那里,也不肯立时接了口,立时解了困,望清四周景况时,才将一段流波遣送过来,转了眼睑另添一层温润,挥手道,“散了,都散了啊!”
他第一句话也不是对她说的。
那乱糟糟一堆蓬头稚子也就散了,听了他的话,也不见他分了糖来吃——
她心中无端生一分惊讶,还平添一层欣欣雀跃的喜。
那喜也只能藏在心坎里,面上不能露出来,露出来又要惹人笑了,却又有个声音明明白附在耳窝旁说:你看,这样的一个人,或能靠了他,也就将一生的围都解了。
她原本有颗心浮在水面上,浪来了,打歪了,船来了,也能浮沉了好几回,没有定数地,忽有个人送手托了一托,也就在水中浮稳了,浅浅生出一层欢喜。
她这时才敢抬头看他,他正看着她呢,那对褐色瞳子中看多了,是戏谑便是戏谑,是真心实意便就是真心实意,她雾里看花看出什么便是什么。
而良人唇畔带笑,已暖身唤道,“阿绾,这是我兄长,叔平!”
她一抬头,可不见地,他身侧何时还有个年长些的人,斯斯文文模样,那面目却有几分熟悉,要说却说不上口,她面目上便添上半分尴尬,倒是张叔平先喊出一声道,“小婉!是我,张先生呀!”
她一惊,又细细一念,才想起她私塾中一段往事。
这张叔平可不就是她往日些的学塾中的学长。
然她不知道她的一世长安会就此破了一边,就毁在这个人手上,石破天惊,同样震动整个江山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