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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这个夜晚到来得很慢,至少,李世真是这样觉得的。
      她整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抬头看了无数次墙上悬着的钟,甚至能够清晰地听见时针与分针跳动着聚合又逐渐交错开的声音,细微的摩擦声慢慢凌迟着她的心脏,令她持续在那种忐忑又期盼的心情中焦灼地等待。
      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赵理事和金作家相继离开了画廊。S画廊在没有大事件发生的时候,是不会加班的。每个人都维持着按部就班的生活步调,就好像这里真的只是一间充满人文气息的画廊。
      李世真掏出了包中的眉笔,偷偷地照着镜子将本就十分好看的眉细致地又描画了一番。在眉尾的线条也渐渐趋近于印象中那人如远山般透着淡雅的眉形时,她才停下了手上动作。代表啊,李世真只敢在心底轻轻呢喃,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呢?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如你所愿,成为了你独一无二的替身,到了那时,你会不会也把我放在心上呢?哪怕是置于角落也好,哪怕是纯粹利用也好,她想要去融化开那人眼中深不见底的冷意。
      卓拍桌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冥想。
      “世真啊,你在想什么呢?已经下班了。”
      世真啊。代表也总喜欢这样叫她。平缓、不见起伏,却被刻意放轻了的声音,让她有种被温柔对待的错觉。那错觉美好得不忍让人拆穿,也美好得让人甘愿沉沦。
      “喂!李世真!”卓的手已经来到了李世真的头上方,用比拍桌子轻了许多的力度,在下面那颗不争气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她还是有些恍惚,如梦初醒一般眨了眨眼睛,才讷讷道:“我..我留下来还有些事要做。”李世真下意识地将有关于徐伊景的话题绕开,她不怕自己的秘密被揭开,却怕因自己这份怪异的情感,牵绊了徐伊景。
      阐释爱的定义有千百种,爱的模式便有了千百种。而对于李世真来说,她对徐伊景的爱,就像塞林格的书上写的那样。是想要触碰,却又缩回了手。
      卓挠着头笑了笑,笑容中透着大男孩特有的爽朗:“世真啊,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真的有事要..”
      “卓,我找世真有些事情吩咐。”徐伊景的高跟鞋轻敲在楼梯的大理石地面上,扣出不紧不慢的节奏,一如她一贯的从容不迫。那滴滴答答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传入李世真的耳朵,继而又在她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李世真犹豫了片刻,还是不禁扭过头去看徐伊景。此时徐伊景已经走下了楼梯,站在了他们身后不远处,米色的修身西装让她曼丽的身段看起来格外的挺拔修长,那浅淡的色调衬着她白皙的面容,美好的如同一幅润过色的画卷。
      “代表。”卓收起了笑容,谦恭地低下头问候。
      徐伊景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吧,让人不由自主地俯首称臣。要是放在古代,代表说不定会像善德女王一样莅临天下了,李世真注意到徐伊景探寻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已经完整的落入了她的眼里。
      李世真急忙站起身,也像卓一样,恭敬地低下头。
      徐伊景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圈,朱红色的唇线微抿成了轻浅的痕迹。
      不过眨眼间,她便又恢复了安之若素的神态。那倏忽间的情绪变化,快得没看来得及被任何人发觉,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徐伊景没有说话,一时间也没人再敢开口。
      她绕开了两人,从壁橱中取出了一只高脚杯,持着杯子走上楼梯,不疾不徐,就如她下楼时一样,优雅地离场。
      李世真没有忘记今天晚上的约定,不过,她想,或许代表她已经忘记了。要不然,怎么会只拿了一个杯子呢。
      她有些失落,但这一次,她想任性地听从自己心里传来的声音。尊严算得了什么呢,李世真啊,在你决定进入S画廊的时候,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个世上有远比尊严更加重要的东西。
      李世真也拿了只款式相同的高脚杯,跟着徐伊景身后上了二楼,谨慎小心,却又亦步亦趋。
      徐伊景突然停下了脚步,这突然的停滞,让李世真来不及收回迈出的腿,身子前倾,险些狼狈地摔倒。
      一直观望着两人的卓,三两步就轻易地跨上楼梯,及时地扶住了李世真。这个臭脾气的男人,在李世真的面前,永远是体贴温柔的。
      李世真看见听到声音,回过身的徐伊景,下意识地摆脱了卓的搀扶。
      徐伊景似是没有注意到这显得突兀的小动作,又或者根本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在上层俯视着卓,微笑着缓声道:“你先等一下,等会儿送世真回家,我想,你会有时间的,对么?”
      虽然那抹笑意从来都只肤浅地留于勾起的唇角,从未到达过眼底。但代表对旁人都可以轻易展露的笑容,却对她越来越吝惜。
      在李世真的余光中,能清楚地看到卓眼中欣喜的光芒,她抬起头看着徐伊景仍挂在嘴边的笑容,突然也跟着笑了笑,笑意揉碎在了眼中,刹时被吞噬得渺无痕迹。她那明亮如星辰的眼眸终于黯淡下来,代表啊,你就这样急着推开我,是么
      卓还想对李世真说些什么,在看到她涩然的微笑时,突然止住了声音。李世真轻声对卓道了谢,继续跟在徐伊景的身后上了楼。
      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李世真,对人的情绪格外敏感,所以她知道卓对她的关怀热情。就好像,她也清楚徐伊景对她的漠然冷淡。李世真自嘲地苦笑了下,大概,被永远都不会去尝试着喜欢的人爱上,让一向镇定自若的代表也无可奈何了吧。
      李世真坐在了最靠近徐伊景的位置上,却没有坐在她的身旁。
      她看着徐伊景轻轻摇晃着酒杯中的红酒,也学着她的模样,为自己斟满了半杯酒。
      徐伊景的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距离感。可以去俯仰众生,可以接受顶礼膜拜,却很难去亲近交心。
      李世真有些泄气,从小生活在贫民家庭的自己,真的可以扮演好她的替身么?代表是财阀千金,而自己却只是个向往上层社会,并借着她的力量向上攀爬的灰姑娘。比起永远只能仰视徐伊景,她更想成为可以站在她身旁,能够让她放心依靠的存在。可是这谈何容易呢?她的一切都是代表给的,不对等的关系一旦开始,便很难再去逆转。或许她注定只能是个仰仗他人鼻息的跳梁小丑吧。可是为什么又会这么不甘心、不服气?李世真就着杯中的酒,连同心中的委屈烦闷一口气咽下。
      “世真啊,红酒不是这么喝的。”徐伊景侧过头,提醒着已经开始喝第三杯酒的李世真:“这样喝,醉得很快。”
      李世真停下了倒酒的动作,对徐伊景笑了笑:“这酒很好喝,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这酒,其实很难喝,但却堵住了她即将满溢出的感情。她曾经在饭馆值夜班时,总能看到那些嚎啕大哭着诉苦,然后再豪气地举杯,将酒尽情灌入胃囊的人。屡见不鲜的画面,让人渐渐熟视无睹。
      而现在,她却发现,酒确实是可以消愁的。或许,是这世间的求而不得,让那些难以下咽的酒,变得好喝起来。
      “在首尔这座不夜城,隐藏着很多的诱惑。”徐伊景低垂着眼帘,看着杯中如血液般鲜艳的颜色:“就像…这杯酒。”
      世真啊,如果你不能完全摒除这些诱惑,是无法变成我的。
      徐伊景安静地啜着杯中的红酒,浓郁的酒气完全盖住了葡萄汁甜美的味道。价格越是昂贵的酒,酒精的味道就越重,会将味蕾牢牢占据的,便是最后这余韵般的后味。
      “代表在日本的那段日子,经历了什么呢?”李世真想起金作家讳莫如深地提到过的日本,那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国家。但,代表却在那里成长为如今的模样,她一定曾无数次走过那些古旧错杂的长街,去过深夜里插着旗帜点着火炉的居酒屋,或许,她也曾泡在露天的温泉里,欣赏过富士山顶的皑皑白雪。在李世真的印象中,那是个四季都飘满樱花瓣的国度,孕育着在韩国罕见的古朴情调。
      徐伊景翘起了腿,细长的双腿优雅地重叠在了一起,持着杯的手轻搭在腿上,她的食指轻轻敲着杯面,答非所问:“朴建宇,是一个负债者。我在日本,遇见了他。”
      “他是个特别的人,在我去收债的时候,傻里傻气地闯入了我的世界。”
      “他的梦想,是成为世界顶尖的吉他手,组建自己的乐队。”
      “看到了我受伤,他会向我抱怨,说我的父亲太过心狠,竟然让自己唯一的女儿,晚上只身去要债。”
      “明明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却自大地来怜悯我。他、帮不了我的”,徐伊景将手中的酒杯放回了桌面,看着已经完全呆愣住的李世真,轻声说道:“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为了想要和他私奔,去找父亲摊牌了,交涉失败后,又各自回归了原本该有的生活轨迹。”
      徐伊景的语气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说着旁人的事情,但李世真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少有的情绪,薄如轻烟地笼罩在眼眸深处。
      那个男人…代表隐藏着的伤痕,就是那个直到现在,依旧被代表记挂着的男人么?李世真努力克制住不停颤抖的双唇,蠕动着唇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朴、朴建宇,他是代表的…”
      “他是我的过去,我的挚友,也是,我曾经的爱人。”徐伊景直视着李世真,低声问道:“世真啊,你、想听哪种回答?”
      徐伊景看到李世真的笑容随着自己的话,慢慢定格在了唇角。轻声叹了口气,没有将本来想要说出口的话说出去。
      父亲被抢走的东西,公司、荣耀、地位、金钱,她都会一件件地向敌人仔细清算,将这失去的一切尽数夺回来。朴建宇已经是这个计划最大的拦路石了,而她,会让李世真去接近朴建宇,作为自己的细作获取他的信任,避免那些不确定的因素干扰了她的计划。
      在李世真的眼睛里,她能看到反叛、机巧与不服输的韧劲儿,这是她当初选择了她的主要原因,这个女孩儿,像极了曾经的自己。所以朴建宇最终,一定会陷入这场精心布置的骗局中。
      这便是这场同饮的最终目的---让李世真接受这个任务。这个自己苦心经营了十年的任务。这是漫长难耐的十年,是需要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十年。如今,一切都已经开始按照她所预计的那般进展,兄弟手足的离间,官商勾结的契约。这个计划,是只有完全成功与彻底失败两种结局的恶战。她将自己拥有的一切作为这场战役的筹码,一旦出现任何纰漏,便会满盘皆输,而她徐伊景,也将一无所有。所以,她不能输,也不能容忍任何人破坏她定下的游戏规则。
      可是,看着李世真故作开心的模样,徐伊景又一次犹豫了。
      她终究是人,而不是神,不可能做到对任何事情都了如指掌。就像曾经的徐伊景没有料想到,朴建宇将成为她的最大阻碍一样;此刻的徐伊景也没有料想到,他人眼中自私利己、目的明确的自己竟会犹豫,竟会因那女孩儿的情绪波动而推迟了早该实施的计划。
      早在最初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感情时,就该及时喝止的。但每当看到那双原本妩媚狡黠的眼睛,因承载着越来越多的哀伤,而渐渐变得不再灵动时,在商政界那些老狐狸中也能够游刃有余、全身而退的徐伊景,却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阻扰李世真对她的情感。
      这个女孩已经影响到了她对事物的判断,让她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完全不像‘徐伊景代表’会做的事情。她讨厌这种似曾相识的动摇,李世真总会让她联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关于日本,关于朴建宇,关于那段软弱的时光,她从来不曾向任何人主动提起。那段记忆伴随着无力感充斥着她的青葱岁月,让她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弱小。
      “我会变得更强更睿智。我会、成为一个恶棍。”这是她对朴建宇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用自己的人生兑换了那个男人的安稳。但她在听见朴建宇不解中带着愠怒的挽留时,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她还太过渺小,那纤弱的力量无法救赎自己,更无法救赎这段感情。徐伊景从来都不是个在温室中长大的无知小女孩,她过早地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残忍,也因此,不会去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比起若干年后成为一对在柴米油盐中苦苦求索的怨侣,不如现在就彻底割断这段感情,让它消弭在还算美好的那一刻。
      我会成为一个恶棍,但我也会成为最强者,我要堂堂正正地站上最高点,那时的我,将不再有软肋。徐伊景在那个男人纯净的目光下,一点点挣脱开他拉住自己的手。她将要回来的硬币死死攥在了手心,转身离开的背影单薄无比,却干脆利落。建宇啊,希望你能够有追求自己梦想的权利,希望你的眼睛里永远都留着今天的光彩。
      那枚硬币仅仅价值一日元,却是她视若生命的东西。不,或许比起生命,还更加重要些。在握紧硬币的那一刻,徐伊景听到了爱情逝去的声音。她舍弃了朴建宇,舍弃了这个给过她温暖和憧憬的男人,也舍弃了成为人的可能性。
      世上的人都在歌颂爱情,但无论用如何华丽的词藻遮掩,事实便是如此,父亲用残酷的现实给她上了无比生动的一课:爱情,比不过手中的面包。
      从此,她将成为一个强大到无法被人类战胜的怪物,而怪物,从来不配拥有爱情。
      李世真一杯杯地斟着酒,直到一瓶红酒终于见了底。徐伊景没有阻拦她,也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到李世真放下酒杯的时候,才给楼下的卓打了电话。
      徐伊景站在画廊门前,沉默地看着卓搀扶着嚷着自己没醉的李世真进了车里。
      脚步虚浮的李世真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站在高楼下的徐伊景,那些林立的大厦,铺就着平整光滑的玻璃表面,上面映着午夜的首尔五光十色的华灯,光影交错下,仿佛形态各异的钢铁怪物,将徐伊景的身影一点点地吞没。
      李世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醉了,她眼神迷离地看着车窗外急速倒退着的灯光,指尖在窗玻璃上一笔一划地勾勒出那人的名字:“那些灯光…那束光,比其他的都亮。真像…我们的代表啊,是不是?”
      没有人回应她。卓一改常态,目不斜视地开着车。
      被酒浇灌过的心沉甸甸的,随着胃里的酒晃晃荡荡。
      她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个酒樽,盛满了苦涩的液体。
      好像就要透过眼睛溢出来了呢。李世真用手背挡住了眼睛,倚在冰冷的窗玻璃上,那滚烫的泪水泛着热气自颊畔蜿蜒而下,在窗子上凝结成了一颗颗小小的露珠。
      油门不时传来的轰鸣声混杂着刺耳的鸣笛声穿过她的耳际。
      李世真终于陷入了昏昏沉沉的梦境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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