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风十一

14、他很年轻

　　宋鱼并不清楚周霁的想法。

　　循规蹈矩四十年，和事业有成的丈夫离婚，已经是她从没想过的，自己做出过的最出格的事情。

　　送走搬家公司，宋鱼难得有点茫然。

　　这栋房子，长久以来就是一家三口共同居住，承载着他们的全部理想。
　　而从今天起，直到之后很久很久以后，这里应该都会是她和女儿两个人的住所。

　　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声，宋鱼猛然惊醒，转过身。

　　年轻男生弯腰收拾着一地没用完的纸箱，折叠整齐。
　　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还把细碎的纸屑扔进垃圾桶。

　　“还是收拾一下吧，”她听到他说，还笑了笑，“房子本来很干净的，也很整齐。”

　　是啊。

　　宋鱼心头微微松下，比起搬离的丈夫，或许她和这栋房子一起生活的时间更多。

　　“我也来，”宋鱼说着又觉得不妥，“你歇歇，我平常做这些事都习惯了。”

　　徐靖航把纸箱叠好，堆的整整齐齐，笑道：
　　“没事，宋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出身，我做这种事肯定比你更熟练。”

　　他确实没有说错，大部分收拾的活儿都是他在做。

　　宋鱼不好意思支使年轻人，反倒是对方主动说想让她泡点茶，等着一会儿喝。

　　“上次来您家里做客我就看上了，”徐靖航主动说，“平日里我哪有钱买这么贵的。”

　　宋鱼愣了一下，失笑道：
　　“行，没想到年轻人也有喜欢喝茶的，那我去给你泡。”

　　她自己一直都是不爱喝的，只是迁就周霁的口味。
　　可早年的周霁其实也是不爱喝的，只是他要谈生意，总要在外人面前装上那么几分“风雅”来。

　　或许以后，家里的茶叶收拾出来，都能送给徐小律师？

　　宋鱼这么想的，她泡好茶，又拿了最好的茶具，放到客厅茶几。

　　徐靖航已经收拾完了乱七八糟的纸箱，正在拖地。
　　他做家务确实很利落，挽着袖子，就像是之前在厨房里一样游刃有余。

　　宋鱼端着茶杯，坐在沙发这边，一时间甚至愣了愣。

　　她好像，几乎没有过这样坐着围观旁人做家务的时候。
　　女儿还小，她不会让媛媛做。而周霁呢，难得的休息日他很累，她也不会让他操劳。

　　她用着最昂贵的护肤品，一个人做着最零碎的家务。

　　值得吗？
　　宋鱼自己也讲不清了。

　　可不管怎么样，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
　　周霁搬走后的大半个月，他并没有按照他们商量的那样子，告知周松媛全部事情。
　　这也不算意外，宋鱼知晓以他的性格没那么容易，她现在要忙的事情很多，暂时也没空去处理这些。

　　离婚最难，也是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财产分割。

　　虽然还不算正式离婚，周霁也没有过多要求财产，可她不得不多考虑一点。
　　离婚协议只能保证之前的共同财产，这一部分都不能保证能拿到手多少，更别提之后，总不能坐吃山空。

　　物业费，请阿姨的费用，她和媛媛衣物置办，还有杂七杂八…
　　真的算下来，其实也并不是一笔很小的数字。不如说，比她预想的还要多上一些。

　　考虑过后，宋鱼先找了陈姨，和她商量以后改成上门次结。
　　陈姨从媛媛出生就在他们家帮忙，这么多年的长期雇主就是他们家，宋鱼好说话，也让她去别家做钟点工。

　　只是现在又不一样了。

　　听到她委婉的意思，陈姨愣了愣：
　　“太太，您这是…怎么，怎么这么突然？是先生的公司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宋鱼笑笑，不打算多说，“只是感情不和，打算分居了。”

　　“啊…这样啊。”

　　陈姨松了口气，又劝道：
　　“吵架归吵架，也没必要先动家里的开支嘛。何必替先生节省钱？做家务也很费精力的，太太您干什么折腾自己呢。”

　　她是真心为宋鱼好。陈姨快到退休的年龄，本来也不打算做许多活儿，平日里和小区其他阿姨聊天，也见识不少。

　　宋鱼没多评价，也没回复，还是笑道：
　　“还说不准是什么走向呢，起码短时间里好不了，也不能耽误你去别家挣钱。”

　　“而且，”她笑笑，“早晚都要折腾自己的，以前没折腾，现在就要加倍学习了。”

　　这话陈姨没听明白，宋鱼也没解释，只是又表示自己心意已决。
　　陈姨虽然不舍，倒是也没多想，只是笑呵呵的说等事情过了可以再来找她，她还能长期来帮忙。

　　宋鱼应下，也没有提自己要离婚的事。
　　不是不能提。只是这个关头，她不想让任何人去动摇自己离婚的决心。

　　无论那看上去有多荒唐。

　　送走陈姨，家里的各项家务都得宋鱼自己来做了。
　　她当然会觉得辛苦，也要累一些。不过在她果断锁掉两个不用的房间之后，总算是能应付的过来。

　　还能和徐律师苦中作乐：

　　【SY：】我现在发现了，房子太大也不好。
　　【SY：】收拾的腰酸背痛，再也没有边边角角都要整齐干净的强迫症了，看得过去就行。

　　【徐靖航：】[猫猫打滚.gif]
　　【徐靖航：】所以我租的房子只有几十平，不是因为我租不起，是因为我不想打扫[笑/]

　　他发的表情包很可爱，宋鱼忍不住收藏下来。

　　这段时间聊天要多很多，宋鱼渐渐发现，其实徐靖航也不是很沉稳的性子。
　　之前发消息客客气气的，只是因为不熟悉。现在慢慢熟了，他也会用很多可可爱爱的表情包。

　　徐小律师涉及到专业领域显得沉稳高冷，看着很可靠的样子，但私下里却是会聊天的。

　　还是太年轻。
　　很有朝气。

　　【徐靖航：】我把您的作品集发给我之前的同学了。
　　【徐靖航：】对方挺感兴趣的，不过目前在出差，说是等回来之后再看看。

　　【SY：】好，谢谢你[微笑/]

　　这段时间除开日常的家务，宋鱼还把书房整理了出来。
　　以前那里是周霁的专属办公空间，她几乎不怎么进去，现在需要上心整理作品，她才拿过来自己用。

　　分居的匆忙，周霁书柜里许多的书都没拿走，还整整齐齐的放着。
　　从早到晚，放的很整齐。最开始是他们一起买的，后来渐渐就成了周霁自己买，宋鱼不多问，也没看过。

　　她随手抽出两本名字晦涩的专业书，上面都写着笔记。
　　哪怕是人近中年，已经做到高层了，周霁也没忘记精进专业方面的知识。

　　宋鱼合上书，放了回去。

　　在一个多月没有联系之后，她难得的给周霁打去电话，对面很快接通了。

　　“小鱼？”男人的语气听着有几分意外，还有些高兴，“怎么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隐晦的期待，宋鱼没多想：
　　“你放在书房里的书没有拿走。我看了一下，笔记做的挺多，地址给我，我给你寄过去。”

　　对面似乎沉默了一会儿。

　　看她不打算说话，周霁才道：
　　“我还以为...算了，那些书我平日里确实需要用，麻烦你寄过来，我把地址发给你。”

　　“还有...”

　　周霁顿了顿，用一种下定决心的口吻道：
　　“这段时间的分居，我冷静下来仔细想过了。我打算和她谈谈，送小于...于菱出国深造。”

　　“...什么？”
　　宋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之前我有个机会去深造，但是那时候我们商量后觉得还是不想出国定居，所以拒绝了，你还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

　　这个机会当然很好，只是当时正巧是媛媛快要高三的关键时刻。
　　女儿在这个学校过的很开心，师友亲睦，考虑到媛媛的情绪，在和女儿讨论过之后，他们一致决定放弃这个机会。

　　何况他们本来就对出国定居没有多大的执念。

　　周霁语速加快了一些，他大概仔细考虑了很久：
　　“前段时间公司又有这个意思，让我安排人过去。我想她去也合适，而且公司安排调动也不用我出面，把她送的远远的...”

　　“那也挺好。”

　　宋鱼平静道，没有等周霁继续说话：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你应该问问你自己能否接受异国恋，问我这个外人做什么呢？”

　　对面戛然而止。

　　都不用看，闭上眼睛宋鱼都想得出，中年男人紧皱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在他看来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解决方法，他不用离职，也不会断送谁的前程，还能回归家庭，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

　　就像是世界是围着他转的。

　　没听到他说话，宋鱼挂断电话。

　　停顿许久许久。
　　她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稍晚一些时候，宋鱼才想起来周霁话语里隐晦的期待是什么意思。

　　【圆不圆：】我亲爱的妈妈，老爹半个月后的生日，我送什么礼物好啊？
　　【圆不圆：】帮我参考参考嘛，送领带还是书籍呢？对了他最近一直出差，到时候能不能赶回来啊。

　　【圆不圆：】咦，你怎么把微.信名改了？

　　看到消息，宋鱼才想起来，是到日子了。

　　往日里她是从来不会忘的，一家人的生日都会细心的提前准备。
　　只是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宋鱼只是偶然会想起来几次，很快又忘掉了。

　　好像有关于周霁整个人，许许多多的记忆，都被她模糊在一层雾气里，她不刻意的去想，记也记不真切。

　　宋鱼看了眼女儿的提问，先回复了她最后一个问题。

　　【SY：】工作方便，就改成这个更简洁的了。

　　接着她才回。

　　【SY：】你送什么你爸爸应该都会高兴的。
　　【SY：】你直接打电话问他有没有空，好吗？妈妈最近有一些工作要忙。

　　她委婉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圆不圆：】你抛弃了我们的亲子名［/大哭］我也要改！

　　宋鱼之前的微信叫“鱼不吃鱼”，周松媛的“圆不圆”就是跟着她改的。
　　不过周松媛也就是抱怨两句，没多在意，也很快就接了话茬。

　　【圆不圆：】妈妈你也在忙工作啦？还是弄那些配音什么的嘛？
　　【圆不圆：】好好好，那我自己打电话去问，反正还早，希望老爹到时候别出差！
　　【圆不圆：】你也注意别太忙了，你身体又不好，就算要帮助别人，也要先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呀。

　　女儿还是很贴心，处处都为她考虑。
　　只是她从来没缺过钱，也习惯了在这个家庭里，挣钱的事情都是由爸爸去做。

　　宋鱼看了好一会儿。

　　【SY：】好，等你下个月期末考试结束，妈妈有点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SY：】不是什么很着急的事情，你先好好准备考试，等回来再和你详细的讲。
　　【SY：】[猫猫打滚.gif]

　　平日里有什么事，宋鱼都是和女儿有商有量的，对面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圆不圆：】[收到.gif]

　　等到周霁的四十四岁大寿结束。
　　如果他还是不能开口告知，那不论自己再没脸面，也还是得和媛媛说清楚。

　　宋鱼冷静的想着自己的计划，等到时候媛媛也放了寒假，必须好好谈谈。
　　到时候媛媛住在家里，万一有什么变故，她在家看着，也能更好的照顾到女儿的情绪。

　　不仅是女儿的。
　　还有她的。

　　搁在她自己光鲜亮丽的四十年里，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要去做一个不合格的母亲，对教育的孩子宣称她的婚姻失败。

　　那很难。
　　很丢脸面，很伤人，也很难解释清楚。

　　可，连离婚这样在旁人眼里无比荒唐的决定她都做下了，她还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