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折 楚宫多细腰 ...
-
我叫顾青城。秦淮绛云楼名妓徐佛的养女。
徐佛是一个非常之向往佛家清荣的女子,她本名徐娣。但是即使是改了名字,她依旧还是那个靠青春和脸蛋吃饭的庸俗的女子。我曾不止一次问过,这个名字如此怪诞,有对自己职业羞辱的成分。然后徐佛就生气,我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当然她说这话明显心虚。她的职业是她开了家叫“绛云楼”的艺妓馆,而道德,在人尽可夫的意念中早就九霄云外。
我还经常问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徐佛让我叫她徐妈妈而不让我姓徐偏改姓顾。这个问题我大概是问了好多年好多遍的,因为在后来的每一次提问中徐妈妈都惊慌措然。于是我在百无聊赖之际对这个姓氏作了很多猜想和推测,我认为最大的嫌疑是顾姓是徐妈妈曾经钟情过的一个男子的姓氏。可这样的猜想也是让我害怕了一阵,因为如果按这个逻辑推理下去的话,那我就极有可能不是徐妈妈的养女,而是她和顾姓男子苟合后的私生女了。可就在我即将把这个问题具体化时,徐妈妈却是突然告诉我,顾青城的意思其实是顾倾城。
顾倾城——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有美一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徐妈妈的嫉妒心是很强的,这就直接导致她现在才告诉我原来我的名字还有这样的意思,尽管那天解释的时候徐妈妈是正在背诵唐诗。绝色的女子都害怕比较,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比她漂亮是天生的,我的优越感并不只是建立在对她的比较和打击上的。
哈哈!
“绛云楼”是巨腕云集的金陵商业城,衣带裙裾之间飘着的全是纸醉金迷的味道。徐妈妈从小就对我施以礼仪教化,高贵、骄傲、优雅,是我们艺妓的代名词。卖身不是不可以,如果你有买断独占的足够多的财富的话。当然,像我这样的招牌人物,高贵到令人自惭形秽,骄傲到不可理喻,优雅到无可救药,非富可敌国是万万买不断的。所以即便是身处绛云楼五年,极尽奢华,我所悬之匾仍是——卖艺不卖身!
我喜欢别人艳羡的眼神和卑躬的姿态,我在一大群一掷千金的男人中左右逢源着他们的好,我足够优雅,优雅到只要我的一个眼神,举楼男人便足神魂颠倒。有时候我也忍不住就会想,颠倒众生这个词语就是为我发明的吧。
有个穷酸诗人曾为我赋了几句诗:栀子树下我的左手旁边没有你的右手,之后,发现,我的左右手都是,你的倾城,我的绝恋。这样的诗句足够煽情,但我的□□天下的计划中并没有这层内容,我愿为财而死,然后诗人就可以写:我看见你优雅地死去。
但今天,秦淮河上,我的凌波画舫内,我却是无法撑起半分优雅了。秦淮两岸,华灯初上,金粉楼台,鳞次栉比。但我的画舫内,杯盏已成狼藉,丝竹成了刺耳。我的□□计划要失败了,我有一股强烈的预感,尽管此前的三十三起□□计划中失败记录为零。
金陵高家无才俊,这本是一句戏言。但空穴不来风,这句戏言背后的另外一重意思是,金陵高家,果真无才俊。
高子敬已喝了太多的酒,有八分醉意了,人品即酒品真的是一句很好的话。高子敬此时动作已粗怒不堪,原本因为我的执意要求而设在两人中间的屏风被他一手推翻。在我的惊愕之中,高子敬已一个趔趄扑到了我脚下。我有足够多的自信,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够直视我的美丽。
但今晚,高子敬是明显不正常了。他挣扎爬起,一口酒气一喷之下就喷到了我的脸上:“青城姑娘好细的腰,楚宫多细腰,只是不知道,这样的腰摸下去会是怎样一种感觉?”他说完果真放肆无礼之极地来摸。
本姑娘尽管已陪君醉笑三千场,但向来自视清高,不肯折了半分身价,所悬之匾皆是茶艺琴道棋秤书法的游戏之作,这下岂可让这家伙平白占了便宜去。
但突逢这巨变,我脸上仍是保持着优雅至极的笑,尽管内心早就把高家的祖宗十八代连同他尚未来到人世的下一代都骂臭了。我轻巧地一个转身,避开他摸来的脏手,一杯酒水就往他脸上泼了过去。
可这一泼却更是让高子敬兽性大发了。他一定认为我是在挑逗他了。可是本姑娘敢以徐妈妈的性命发誓,我绝对没有,尽管我向来喜欢帅哥,而高子敬也是金陵城中排得上名号的人物,可是我还是惜身如金的。我的优雅是我的护身符。但现在看到高子敬这狰狞至极的模样,我就知道了,原来帅哥只是想象中的美好。越帅的人在失去理性之后越倾向于野兽,甚至是禽兽不如。
我是再也无法从容、无法优雅了。画舫如此狭小,我是躲不过去了。难道本姑娘一生清白就要毁于今晚了?我几乎是吓得闭上了眼睛,这种实质性的问题我现在是想都不敢想。
我感觉到高子敬的手就快触摸到我的腰了,因为他那浑浊的呼吸又喷到了我的脸上,带着让人作呕的气息。而我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味道了,风花雪月才是我的浪漫。
我的手摸到了一个烛台,不管三七是不是等于二十一就砸在了高子敬的脸上,然后我就开始头晕,因为高子敬脸上一下子就开满了细细的粉红色的小花,开到倾城,开到奢靡。然后船舱内就乱了,杯盏嘈碎和丝竹成空,高家一干奴仆发疯似的向我扑来,我的优雅一瞬间被剥开,踩在了地上。
这一霎我真的有想死的冲动,因为我有一种赤裸的被脱光的感觉。
高子敬用手一抹脸上的血迹,邪邪一舔,示意奴仆把我双手架住,就开始在我粉妆玉琢的脸上左右开刀,一下一下,一下一下。我平生最害怕的就是别人拿我的脸开刀,于是我也疯了,我是被气疯的。我猛一张口就咬住了他的手指,然后一股骨碎的快意由我的牙齿间蔓延到嘴角。我就笑,优雅如毒药,倾国倾城。
突然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我记得以往看唐传奇时每一倾国名媛死前都是这样的先兆。我想我就要死了。
高子敬一脚踹在了我的腰间,楚宫多细腰!他也不会怜香惜玉地想一想这样细的腰怎么禁得起如此狂暴的一踹。但最后我却是无理古怪至极地笑了,尽管我的喉咙突地被哽住了,那是高子敬的断指。但我仍旧笑了,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责问这个世界里的人。
我感觉我在飞。我的风华在我掉进秦淮河的滔天巨浪中成了这个朝代最后的一抹凄凉。
我的高贵让人自惭形秽,我的骄傲不可理喻,我的优雅无可救药。
这一刻,我将用遗忘去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