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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入V万字大更~ ...

  •   次日一早,李铁匠替墨翎他们饮了骡子,套好骡车,回头又把张双儿昨宿烙的十几张玉米面饼子给他们仨包好,墨翎起来的时候李铁匠和他媳妇已经在院子里劈柴了。

      张双儿见墨翎从厢房出来,起身兜下围裙掸了掸棉裤上的木屑,笑说:“姑娘起来了?俺给你们摆粥去。”

      墨翎和张双儿一并钻进厨房去,墨翎见灶台上的几头蒜还没剥好就在一边帮张双儿剥蒜。

      张双儿拿长勺去搅和锅里的小米粥,说:“你那俩兄弟不是一般人呐,瞧那小鼻子小嘴儿,比俺们村的大姑娘都俊!你们城里人就是洋气。”

      墨翎笑了笑不置可否,他们俩确实是城里人,但她可不是,她是奉天西关小屯子里的土妞,山沟沟里的守灵人。

      三人在李铁匠家里吃过早饭就赶着骡车往山上去了。

      墨翎坐在板车的前头用驴鞭赶着骡子,常玉和冯远宜一人一顶大狐毛毡帽,把手严严实实捂在毛袖套里,坐在板车后头一路抬头望天时不时打两嘴哈欠。

      甘子岭的山道墨翎最熟悉,什么道好走什么道不好走,架着骡车一路往山腰走。

      “哎不对呀!墨翎,你咋把车往山窝埂子里赶?上回我和常玉可不是走这条道,我们的路探子说这山窝埂子里狼崽子多,一不留神就会叫野狼给叼走。”

      墨翎把嘴从包着的围巾里露出来,斜嘴说:“如今漫山大雪哪里都不好走,还不如寻着狼崽子们的脚印到山上去。在山野沟子里,咱们人的脑袋还不如牲口好使。”

      “啥?你要摸着狼的脚印上山去!?”冯远宜吓得不轻,从板车上坐直了脊梁,“别没叫大粽子给吃了,先半道上给狼叼走喽,老子还没娶媳妇生娃,没活够本呢!”

      常玉懒悠悠地把眼睛从无垠的天空上摘下来,损他:“娶了媳妇生了娃你就活够了?成,这回下山回天津我就让我娘给你说门亲,来年抱上大崽子,瞧你到时候舍不舍得死。”

      常玉一脸坏笑,又拿温柔的眼睛去看着墨翎绾着单侧大辫子的后脑勺。

      墨翎今天只梳了一条大辫子,就连脑袋顶的齐头帘都二八分的刮到一边去,常玉觉得她这样梳头特别好看,也特别娘们,让人看着就会不由自主地把眼睛一路从她的脸上看到胸前、看到屁股、再看到底下那双套着石青尖头绣花棉鞋的大脚上。

      冯远宜翻翻白眼,像是吃味般说着酸话:“我算是瞧出来了,常玉,你和墨翎现在是一伙的是不是?你忘了咱俩才是打你穿□□开始就一起摸鱼打鸟的好兄弟?成,我明白,见色忘义两面三刀呗!好个世道炎凉……”

      冯远宜忽然想起什么,问墨翎:“守坟的,你说你们家千年的行当都没断过,难道这一千就守着这一个大粽子啊?”

      墨翎一边观察雪地里的走兽脚印,一边回说:“那倒不是,我们族还剩五六十口人呢,一半是靠守灵营生,一半已经改行去做别的买卖了。如今世道乱,活人都吃不饱,谁也舍不得多匀那几个钱给死人使。”

      “那你守着这元代的穷酸将军墓,平常也没人付你工钱啊?再说你们族的人也忒少了吧?传个一千年,种儿才留了五六十来人,到底是种不行,还是地不肥啊?”

      墨翎微微皱起了眉毛,神情凝重地说:“是越来越少了。”

      “你平时就和墓里的大僵尸睡一块?”

      “我在墓道打铺睡,主墓室平常是我的两个行头在里面镇着。”

      “那你平时吃啥啊?那冷飕飕的死人坟里也没有啥能给你吃的啊,要说祭品,一千年下来早烂的连灰都没有了。”

      “你们下斗的时候没瞧见我起的锅炉和灶台?那么个大烟囱从西侧盗洞口倒出去,你们睁眼瞎啊这都没见着?平时我一个月上一趟镇子赶次集,把一个月要吃的都给买咯,墓里冬天暖和,白菜烂的快,我还得把白菜搬到雪地里冻上。”

      冯远宜实在想不起来上回在将军墓里见过什么大锅灶,大概是匆忙下斗,加上手里的罗盘一直指针乱指定位不准,墓里的方位太邪行,众人心慌慌才没有注意到里面有烟火气息。

      冯远宜说:“你祖宗死心眼,你也死心眼,多大恩哪,一千年也早该还了了,非得守着那破坟做啥?”

      骡车骤然被刹住,颠的常玉和冯远宜差点滚下车板,好容易揪住车板没滚下去,冯远宜嚎说:“守坟的,说你死心眼,你也不带这么坑我啊?”

      墨翎久久没有回话,冯远宜觉得事情不对,从骡车上跳下来,一在雪地上踩稳了脚跟,回头朝前方一看,差点双脚软瘫在雪地里。

      狼——前方三十米开外虎视眈眈的站着五六匹饿狼……

      冯远宜眼睛盯着那群狼,舌头哆哆嗦嗦打着结喊道:“常,常,常玉……快,快下车,跑……跑……”

      常玉闻言一个刀马枪利落翻身下车,和冯远宜背对背的贴着,抄起骡车上铲雪用的铁锹,气喘哈哈地说:“咱们两条腿的还能跑过四条腿的?不……能……吧……?”

      冯远宜依旧舌头打结的说:“那,那你说咋办?”

      常玉把手里的大雪锹扔给冯远宜,“你使这个,我有枪,接好,我给枪上膛。”

      “那就……杀啊!”冯远宜接过铁锹柄牢牢抓住,呻红了脖子,青筋跳脖地吼着,势要与狼群搏个你死我生。

      墨翎喝住他们俩,“别动!”

      狼群弓着腰缓缓接近,一双双狼眼在阳光下折射出金黄的光线,像一颗颗纯净透明的黄水晶。为首的那只头狼神态高傲地垂着狼尾一步步向骡车走来。

      墨翎跳下车板,挥动起手里的长驴鞭,长长的鞭子在头顶转出一个圆圈,然后一下把鞭子抽打在雪地上,大声呵斥头狼:“馋不死你个小畜牲,这骡子是姑奶奶赶路用的,可不是你的野食儿,回头让小白逮几只山鸡给你们送去,识相的就快远远的跑了,不识相,姑奶奶这鞭子下一次可就朝你们狼皮上下去了啊?”

      冯远宜急得直跺脚:“墨翎,你傻啊?跟个畜牲说什么人话,它们能听懂吗?”

      头狼朝冯远宜斜去蔑视的目光,那高傲又睥睨四方的眼神好像在说:小王八羔子,愚蠢的人类你说谁听不懂呢!?

      常玉也说:“跟它们废什么话。”抻长脖子对墨翎说:“老子今天给你逮几头狼,咱们今儿又吃狼肉又做狼毛大氅。”

      头狼龇出尖锐的獠牙,皱起鼻子,喉咙发出低沉危险的嚎鸣,身体向后弓起,做出蓄势待发往前扑的姿势。

      “嘿,这小狼犊子还真听懂人话了!”常玉上好枪膛,吹了吹枪口,既淡定又显摆地说:“这山头真是邪,畜牲都能听懂人话,没准是个修了道行的老狼精。不过——老子一点儿都不怕!”

      墨翎拧头张嘴就说:“把枪收起来。”

      冯远宜摚着把大雪锹,眼睛一直盯在不断靠近头狼的身上,但又不敢和它对视,小碎步地挪到墨翎身边,贴上她说:“你脑子叫驴给踢了还是让门缝给夹了?再不开枪咱仨可都得死!”

      墨翎抬手堵上他手里的冲天铁锹,掷地有声道:“放下。”

      冯远宜也不看狼了,拿看狼的眼神看起墨翎,觉得她才可怕,哪有人非得要去送死,还让别人跟着一起陪葬的?她脑子是不是一路赶骡子赶坏了?

      墨翎只身上前,冯远宜还没回过神来,她就一个人往头狼走来的那个方向走去了。

      他根本都没想到她会自己走上去,他连拉她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冯远宜彻底懵了。

      常玉见状警惕地眯起眼睛,眼见着头狼要向墨翎扑过去,常玉端起手枪,以最快的速度瞄准目标,手指摁上扳手,屏息,即发。

      谁也没想到头狼向墨翎扑过去,不是撩起大獠牙一口咬上去,而是两只狼前爪搭上墨翎的肩,嘻嘻哈哈地吐着舌头,跟逗她玩儿似的。

      那头狼生的膘满肠肥,浑身都是厚狼毛披被着,墨翎生的矮,它站起来有墨翎那么高。两只胖乎乎沾着雪粒的大狼爪搭在墨翎的肩上,没一会就在墨翎的袄子上化开了一小滩的泥巴水,还是狼脚印形状的。

      “哎我操,日了狼的,这狼崽子不是瞧上墨翎了吧?”冯远宜手里的大铁锹嘎吱一下插进雪地里。

      冯远宜手扶在铁锹杆上,脑门顶在手背上,趴着不停哈白气,劫后余生道:“他奶奶的,这畜牲有毛病啊?干这大阵仗就是找墨翎撒娇来了?”

      常玉依旧端着手枪,渐渐拧起眉毛。

      冯远宜伸出一只手,上下摆着手掌让常玉把枪放下,喘着长气儿说:“没事没事,没瞧见那狼崽子和她亲吗?死不了,哈哈,咱们死不了了!”

      常玉还是端着枪,铁青着脸,几乎是从牙齿里一字一句地崩出来,说:“不行,谁也不能看上墨翎,畜牲也不行!”

      冯远宜这下才算彻底懵逼,脑子跟倒满了浆糊一样,停滞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说:“不是,哎我说,你就是瞧上那娘们,你堂堂津沽太子爷也不能和一只畜牲吃醋啊?”

      不能吧……?

      常玉手持□□依旧是时刻备战的状态,久久没有回应他。

      冯远宜知道常玉完了,他见过常玉生气,生很大的气;见过常玉怎么千心万眼的和人玩心眼耍手段;见过常玉怎么狠狠弄死挡他路的小王八犊子们,但他从没见过常玉吃醋,喝的还是一碗莫名其妙畜牲的醋。

      冯远宜看着远处一人一狼死死搂着的那股亲热劲,再回头瞧上一眼七孔生烟面如猪肝太子爷的黑脸,冯远宜嘁的笑了一声,抄起雪里的大铁锹就往肩上扛。

      这回完咯,挡都挡不住的命中坎儿,是福是祸,常小爷是一个跟头彻彻底底栽进去咯。

      第十一章寿海将军墓(3)

      常玉不高兴,明眼暗眼、外头里头都能让人瞧出来,就连说话都阴阳怪气的。

      墨翎让他把水壶递给自己,口干想喝一口水。

      他慢吞吞的,驴哞似的阴声阴气吭哧道:“呵,自己没手啊?”却还是嘴不对心,老老实实的把军用水壶递了上去。

      墨翎手里的驴鞭一下落在骡子屁股上,腰肢边上露出来半个壶嘴。

      她斜下眼珠扫了一眼水壶,没有马上接过来,“山路不平又挡雪,有本事你来赶骡子,我就是在骡车后面喝十壶八壶的水,也犯不着请您的大驾!”

      常玉见她迟迟不把水壶接过去,担心把她给渴着,就一腚蹭到她身边,拧开水壶的盖子,直直地送到她的嘴边。

      “哎哟”墨翎惨叫了一声,“捅我门牙上了。”

      常玉又急又心疼,扳过了她的脸仔细去瞧她的嘴,嘴皮上沾了点牙龈磕出来的血,他一边拧眉朝上面吹气,一边心疼的嗤鼻道:“真笨,喝口水都不会了?”

      墨翎一把将他搡开,舔了舔牙龈上的腥甜,没好气地说:“你这人咋回事?粗手粗脚的,就是不愿意给我水喝,也别捅坏我的牙啊。”

      她还指着她的牙能比她活得长命呢。

      常玉把脖子一斜,说:“一颗牙瞧把你给吝的,别说一颗牙,就是十颗,一百颗,老子都赔的起!捅坏了,我就给你包金牙去,保管要那足金的,掺一点次都不带要的。”

      墨翎叉腰又气又笑,“你当我是乡下屯里的包头巾老太太啊,还包金牙?”

      见她笑了,常玉又把水壶递到她手里,“喝,你渴。”

      ******

      三人驱着辆骡车,一路走到天快黑。

      马上就要到将军墓了,下了骡车,冯远宜掏出了行囊里的罗盘和拂尘,又披上了道袍,偷偷摸摸往鞋底塞了几张画着朱砂的黄符,拉过常玉,也往他的袜子里塞了几张。

      冯远宜问墨翎:“辟邪符你要不要?”

      墨翎正在给骡车解套,不回头地说:“不用,我老巢,你们要是怕就留着自己使吧。”

      把骡子在林子里绑严实了,墨翎就开始摇起自己的铃铛。

      本来荒山野岭就够阴森森的,这铃铛一摇,漫山遍野都是铃铛的回音,和着风声,叮当当的,像山野深处传来鬼哭狼嚎。

      冯远宜抱紧起满鸡皮疙瘩的双臂,说:“你摇那玩意干啥,被你吓死!”

      墨翎没回答他,而是竖起耳朵去听树林深处的动静。

      抬头看了看树梢上挂着的半轮月亮,天还没彻底暗下来,树林深处传来急赤哈哈的喘息声,墨翎再仔细一听,林子里的雪堆的厚,她听出来白狼是在雪地里一蹦一个窟窿跑来的。

      果然,等了一会,树林里就远远的出现了一双绿光。

      冯远宜觉察到什么动静,觉得四周风声鹤唳的,忙抓紧手里的拂尘,原地半蹲扎起马步架上拂尘把式。

      他的眼睛在原地前前后后扫了一圈,直到发现树林里两点不正常的幽幽绿光,大为紧张地压低声音对墨翎道:“日他奶奶的,不会又是狼吧?”

      墨翎不知道是对着谁说话,拉开嗓子冲着林子里喊:“出来,喊你有事儿。”

      冯远宜毛骨悚然,一下从墨翎身边弹开,哆嗦着问:“你,你……是在和鬼说话?”

      墨翎恨不得一巴掌乎在他脑壳上,心想:他师傅咋就收了一个这么不成器的徒弟?茅山道士怕鬼,不该啊?不然咋驱鬼收妖?

      树林深处一摇一摆着四肢谨慎的走出一只通体雪白的狼。

      冯远宜彻底瞠大了眼,彻底结巴了:“狼……狼……常玉……狼……”

      常玉闻言立刻从腰间的皮革枪套里把枪起出来,刚拔出枪就被墨翎给捂住枪口挡了回去,“这是我养的,你们别伤着它。”

      “你养的?”冯远宜惊道,“你养狼干啥?这东西可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待它好吃好喝把它给养出膘来,一回头它就能把你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会儿冯远宜才彻底回过神来,难怪上午上山遇见那一伙狼的时候墨翎一点也不急着逃命,原来她就是养狼的。

      冯远宜心想这女人也忒可怕了,睡坟墓,养野狼,哪一样都不是人干的事儿,要不是和她一起待了这么多天自己还全手全脚,冯远宜真要怀疑这小娘们是什么坟墓里钻出来的女妖精了。

      墨翎把白狼给叫到身边,白狼警惕地对着常玉和冯远宜龇着獠牙,喉咙里发出咕咕的低沉警告声。

      “没事,他们是我认识的。我把骡子栓在林子里,你替我看着,回头他们下山还得用骡子呢。”墨翎半蹲下来摸了摸白狼的脑袋,手指埋在厚绒绒的狼毛里,“你的毛长了好多,不秃了,也好看了,回头我给你相个媳妇去。今天上山我碰见了一群灰狼,里头有只鬼精鬼精的小母狼崽子,模样和毛发生的奇好,刚好和你这个缺心眼配一对。”

      白狼喉咙依旧发出咕咕的声音,不过这回的咕咕声不是危险警告的意味,而是舒坦欢快带着点讨好的意思。

      墨翎把白狼留在林子里看骡子,冯远宜拉着常玉到一边去,哥俩说着悄悄话:“你说她留一头狼去看一只骡子,那能管事儿吗?叫我说等一会咱们从墓里出来,咱们的骡子铁定叫那狼全都给咱啃光喽。回头下山咱就只能指望咱的两只腿了。”

      确实,那骡子眼下怕得要死,见着白狼眼泛精光地在自己身边来回转悠,绑骡子的套绳短,骡子就只能焦躁不安地在原地来来回回甩着尾巴。

      白狼也存了也坏心眼,狼崽子鬼主意多,它想的是等墨翎走了,它再把这骡子给吃了,自己把骡子给吃干净了,回头就往山里一躲,任墨翎怎么摇铃铛它都打死不出来。

      狼是墨翎养的,它一撅屁股墨翎就知道它要拉什么屎,于是墨翎悄悄在骡子身上定了一张符让白狼只能守着不能靠近,一旦靠的太近,那符纸就会喷出蓝火把白狼的毛给烧了。

      墨翎他们才走开了两三步,果然身后就传来一声狼的吃痛哀鸣声,再一闻,空气里好像还有一股皮毛被烧焦的味道。

      白狼爪子上的毛被骡子身上定的符喷出来的蓝火给烧了个精光,眼下那只爪子的毛全被烧焦了,比换毛的时候稀稀拉拉秃毛还要难看。

      白狼委屈地卧在骡子边上,再不敢动什么歪心思了,好像皱着脸上两弯无形的眉毛,小媳妇似的委委屈屈不停去舔着自己被烧焦毛发的爪子。

      冯远宜把手上的拂尘一甩,佩服道:“可以啊守坟的,真有你的!”

      三人从上次常玉他们挖的盗洞下去,这个盗洞离主墓室近,一下去再绕两段墓道就能直接抵达主墓室。

      黑灯瞎火的,冯远宜擦了火柴点起灯笼,又把灯笼交给了墨翎,“这是你老巢,地盘你熟,你带路。”

      墨翎没吭声接过灯笼第一个跳下了盗洞。

      墓道里有蜡烛,墨翎提着灯笼一路把墓道的蜡烛给点亮。

      冯远宜手里捧着罗盘,捕风捉影地说:“等等,我手里的罗盘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墨翎转身问:“有什么不对劲?”

      “指针不对啊,咋一直东南西北瞎几把转呢?不对劲,忒不对劲了,要不咱们等天亮再进去啊?”

      墨翎白了他一眼,说:“无论什么罗盘到这个墓里就没有对劲的。我定了扰阵符在墓穴眼,所有的罗盘在墓里都不灵的,别瞎折腾了。”

      冯远宜把罗盘往道袍袖子里一收,“我说呢,上回也是,咋我这罗盘在外面好使,一到了里头就跟屁嗝住喉咙一样不顶用了呢。”

      “嘘,你们听见没有?”常玉时刻摁着腰间的枪,警惕地说:“好像有什么东西的哭声,呜呜的……”

      墨翎抽了抽嘴角,“那是墓道里的风声,夜间风大,风从山顶一直跑到山谷里去,这墓建在半当,一到晚上墓道就会被风擦出呜呜声。”

      墨翎有点无奈地说:“你俩能不能别这么杯弓蛇影,自己吓自己?”

      墨翎脖子上挂着两壶黄酒,是从李铁匠家里借的,一壶准备给自己烧菜使,一壶准备一会祭大粽子作法用。

      “一会你俩见了大粽子别鬼头蛤眼的,你们拿了他的戒指他本来就来气,再看见你俩这么咋咋呼呼就更要来火了。”

      冯远宜点头如捣蒜,“姑奶奶你说咋样就咋样,我和常玉就指着办完这桩差事平平安安出去。算我俩倒霉,不小心惹上大粽子,你和大粽子熟,一会你替咱们在那位老哥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叫他别再缠着咱哥俩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做鬼得想得开才能好转世投胎哇。”

      “我跟那粽子不熟啊。”

      冯远宜可不信,“你不是五岁起就一直替他守灵,就是一个瓦瓮里的乌龟和王八十几年下来都该待出感情来了。”

      “真不熟,你见过大活人有事没事开人家的棺材和人家说话聊天的吗?”

      “……”

      三人走到主墓室的门前。

      常玉说:“你们听,真有声音。”

      “啥声音啊,不就墓道的破风……”冯远宜说:“哎我操,这门缝里咋还一闪一闪冒绿光,里头也养了狼啊?”

      三人冷不防的打了个哆嗦,墨翎也有些怕了,“不是狼,是绿毛僵尸身上的萤火……”

      话音刚落地,主墓室的两扇石门就“砰”的一声从里往外砸飞开来,一阵又腥又臭的邪风瞬间扑灭了墨翎手里的灯笼。

      “哎我操,啥情况啊?”冯远宜被什么东西砸得心口钻心的疼,眉毛眼睛鼻子全皱到一起嘶着冷气,往胸口一摸,好像是一块木疙瘩。

      冯远宜刚要抄起木疙瘩低头去看,就“啊——”的失声惨叫起来,“谁的手掉了?手……还在动……”

      第十二章寿海将军墓(4)

      墨翎太熟悉那种咯吱咯吱的关节抖动声了,手里的灯笼被墓室里刮出来的腥风给吹灭了,但墓室里的长明灯没有灭,她借着幽幽的烛火以及绿毛僵尸身上发出忽明忽暗的绿光摸到冯远宜那里。

      墨翎抓住冯远宜的手,触摸到了一节咯吱咯吱抖动着的木偶手臂。

      冯远宜吓得已经脱了鞋去掏脚底折好的符咒,满头大汗地说:“墨翎,这是个啥?吓死老子了,这个木偶手臂咋像活人的手一样会动?”

      墨翎心疼的垂着眼睫对那节木偶断臂说:“咋成这样了,你妹子呢?”

      残破的木偶手臂咯吱咯吱的抖动着,勉尽全力去指着主墓室。

      墨翎转头看了一眼绿光频现且光芒越来越强烈的主墓室,不好,那个千年大粽子已经要从棺材里起来了!那口黄杨棺材里伸出两只僵直脓烂的冲天手,手指像蠕虫一样挣扎扭曲着,指骨关节与关节之间根本就像是错乱了一样,哪里还是正常根根笔直的手指?

      “我日你妈,千年……大粽子啊!”冯远宜手指指着墓室的那口棺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哆嗦,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冯远宜使劲搡着墨翎,“你快把戒指还给他啊!哎哟我去,大粽子要疯啦!符呢,我的符呢?”

      冯远宜吓得连鞋底刚掏出来的符纸都抖掉了,眼下屁滚尿流地满地找自己的辟邪符,“常玉,你快把镇邪符贴到身上,千年干货啊,咱们小命要紧,赶紧贴啊!”

      整个主墓室实在太臭了,空气里到处散发着尸体腐烂的酸臭味,又腥又臭又冲,腐臭味钻进人的鼻子里叫人直恶心干呕。

      墨翎觉得不对劲,这个元代绿毛僵尸快一千年了都没烂起来,怎么这会自己离开了个把月他就一下烂得连脓水都出来了?况且这还是数九寒冬,一般家里吃的海鲜干货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也不会烂呀。

      墨翎走的时候绿毛僵尸身上的绿光还只是微微的,眼下绿光十分刺眼,说明他的尸身已经高度腐烂,还生了好多的蛆虫,这绿光便是蛆虫在蜕变为成虫时候蜕下来的壳粉发出来的。

      墨翎把童男木偶的断臂收在自己的花袄兜里,取下脖子上的两罐黄酒,准备马上开始作法。

      常玉往自己的心口位置贴了一张黄符,又准备把剩下来的三张黄符拿去给墨翎。他知道墨翎镇灵的本事大,他只是凡夫俗子也帮不上什么,拿着三张黄符在一边,却根本找不到见缝插针的时候把黄符给她。

      她摆行头、斟黄酒、点香烛、烧符纸,手脚利落,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十分畅快,就是冯远宜看了都是目瞪口呆地说:“行家啊!”

      冯远宜掸了掸道袍前襟,敛衽盘腿在地上打起坐,端起手掌立出两指,闭着眼嘴里喃喃颂念往生经。

      墨翎脖子一拧对常玉说:“常玉,一会我往戒指上洒上化了符纸的黄酒,你一鼓作气把戒指套到大粽子的手上,记住,动作要快!我摆的阵法只能镇得住绿毛僵尸一小会,要是这期间你没把戒指套回他手指上,咱仨今天可全都得给大粽子陪葬!”

      冯远宜掀开半拉眼皮,一听小命攥在常玉的手上,求爷爷告奶奶的和常玉说:“我的爷,听见了吧?咱仨的命可全都仰仗你了啊!”

      常玉接过墨翎递过来的戒指,没来得及仔细看清上面的红玛瑙,墨翎就端着一碗烧了黄符进去的黄酒,拈着兰花指蘸了一点黄酒往戒指上撒。

      “就是现在!”墨翎大喊,腰间的探铃开始疯狂震动。

      常玉一额头的汗,根本就是脑袋全蒙的状态,腿脚不能控制的拔腿就往主墓室里冲。

      好臭,这大僵尸身上烂脓的恶臭比千年的生蛆茅坑还要臭!

      常玉几乎是捂嘴干呕着跑到黄杨大棺材旁边,还没等歇上一口气,他脑袋往棺材里一探,差点把喉咙里涌上来的呕吐物全喷在绿毛僵尸身上。

      满棺材的蛆,绿毛僵尸身上没有一处不是蠕动着恶心的蛆虫。

      绿毛僵尸脑门上的符纸已经快被他身上的脓水全泡烂了,符纸马上就要失灵,难怪他可以咯咯剧烈抖动全身,像是随时要从棺材里跳起来一样。

      常玉竭力忍住喉头的那股恶心劲,手里捏着戒指转头去看绿毛僵尸的那双朝天手,一看,真是连去年的年夜饭都要从肠子里翻上来了。

      这僵尸的手指也不像是手指啊?指骨关节就跟没了一样,眼下僵尸的手指就像滑不溜丢的大蚯蚓,又像天津的大麻花,胡支麻花儿的全拧巴在一起,这戒指可咋带进去啊?

      墓室外墨翎拼命控制着暴动的探铃,破嗓大吼:“快把戒指给他戴上!”

      常玉心想实在没办法了,要是不套,他们仨可能真就得死在这乌漆漆阴丝丝的破坟墓里了。常玉干脆就把银牙一咬,想象是小时候去田里摸泥鳅,硬着头皮捏着手里的戒指去摸绿僵尸的手指。

      那绿僵尸的手指上满是脓包和脓水,常玉一触碰挤压,脓眼里的脓水便汩汩地流出来,上面还有许多活着的蛆虫,小米牙似的在绿脓水里扭动撕咬着僵尸的腐肉。

      常玉拼命地去打开僵尸手指上的结,简直越解越乱,那活泥鳅似的烂脓手指根本就没有骨头,里头的骨头都被蛆虫吃光了。

      “解不开啊!”常玉急得连额上一颗咸汗珠流进眼睛里,眼睛辣的那样疼都顾不得眨一下。

      墨翎和冯远宜的命都在他手上,一个是他这辈子至今为止心底唯一可以遑论喜欢的娘们,一个是打小从穿开裆裤起就一起混玩混闹的好兄弟,这两个人哪个都不能死,他们仨甚至连一场彻夜的促膝长谈都没有过,也没有彼此好好了解过对方。

      不能死,什么都还没有开始,绝对不能死……

      这厢墨翎快要控制不住手里的探铃了。

      她不知道探铃一旦失去自己的控制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这串铃铛已经传了一千多年,从来都是由她这一脉的族人守护。这是一串很有灵性的铃铛,能净灵、能探灵、能感灵,能化经,所有往生的灵魂都可以经由这一串铃铛筛滤出它们的怨气和仇恨。

      但它同样也是世间至邪之物,一旦失去人为控制,就会露出它本来的恶。

      墨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收回了铃铛,阵法已然破了,她只能叫常玉赶快从墓室里逃出来。

      “常玉,快跑出来!”

      常玉的手还在滑溜溜的僵尸手上摸,咬牙说:“不行啊,还是解不开……”

      “阵法已经破了,僵尸镇不住了,你快出来!”

      “我了个大X,不早说!”常玉一下把滑溜溜脓水跟鼻涕一样粘稠的僵尸手指丢开,在地上连摸带爬地起来,奋力往外跑。

      冯远宜一听阵法已经破了,连忙睁开眼睛从地上跳起来,一睁眼就看见浑身烂脓的绿毛僵尸从棺材里一下弹了起来,身上甩溅出好多粘稠的脓水和活蛆。

      “常,常玉,后……后面!”冯远宜的手剧烈抖动指着常玉身后。

      常玉一个劲往外跑,“后面?后面咋了?”他扭头一看,妈呀,绿毛僵尸一下就跳到了他身后。“我日你先人,冯远宜,早不说!”

      冯远宜金鸡独立抬起单腿,弓着背一下把脚上的鞋给拔了下来,一股脑倒出鞋底里所有的辟邪符,捡起黄符,用拂尘一张一张地往墓室里面打。

      其中一张黄符刚好在僵尸跳起来的时候打中僵尸的膝盖,僵尸的双脚落在地上,莫名其妙地机械低头去看膝盖上插了个什么玩意。

      常玉趁着这空挡一下离僵尸又跑远了一些。

      僵尸回过神来,生气地继续弹跳着追常玉,常玉大声哀嚎:“没用啊!什么狗屁辟邪符,鬼画符还差不多!”

      眼见着僵尸马上要拎住常玉的西装领子,常玉灵机一动,这僵尸不是要取回戒指么?那他把戒指还给他呗。

      常玉把手里紧紧捏着的戒指一下往身后用力抛去,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枚戒指到底会抛落到什么地方,他希望抛的越远越好,这样一来僵尸蹦跳着去捡戒指,他就可以趁机跑出主墓室了。

      一个玉石破碎的声音在墓室里无限放大,常玉一下蒙住了。

      那枚戒指直直砸在墓里的大石柱上——碎了……

      碎了……

      常玉根本不敢回头去看绿毛僵尸此时此刻的脸孔,他只感觉这回是真的要死定了。

      他砸碎了这只大粽子千年以来最重要的东西……

      冯远宜嚎丧式一拍大腿,绝望道:“得,都得死,都得死!戒指都碎了,咱们拿什么还给那只绿毛怪?常玉,关键时刻不带这么坑你兄弟的啊!”

      冯远宜发出悲天悯人的哀嚎,默默为自己先颂念起渡亡经。

      奇怪的是,炸毛的绿毛僵尸没有马上发狂扑上来,而是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掐出了喉咙,喉咙吱吱地不停发出痛苦的怪叫。

      墨翎定睛一看,自己的童女木偶正坐在绿毛僵尸的肩膀上死死掐住他的喉咙。

      墨翎几乎要喜极而泣,她刚刚还一直问童男木偶他妹子去哪了,原来童女木偶鬼精鬼精的躲在角落里正瞄准时机朝绿毛僵尸发动进攻。

      童女木偶因为自己的兄弟被绿毛僵尸弄碎了肢体,这半个月来既怕又恨地一直躲在墓室的角落里等待报仇的机会,眼下她趁着绿毛僵尸一心追赶常玉无暇顾及身后的时机,一下飞到僵尸的肩膀上,两只木偶手臂像被激怒的蟹钳一样死死掐着僵尸的喉咙不放手。

      常玉趁机逃出墓室,一下挂倒在冯远宜的身上,浑身虚软无力却马不停蹄地说:“快跑啊!咱们快跑!”

      墨翎的耳边再次响起那种咯吱咯吱的木偶关节抖动声,她知道童女木偶也快不成事了。

      她看着正在和绿毛僵尸殊死搏斗的童女木偶,木偶坐骑在僵尸的肩膀上对她凄怆的露了个笑。

      墨翎的心一阵被钻孔的疼,那是这辈子陪伴她最长最久的一双行头。

      他们是木偶,不会说话,只有表情,他们已经存在了一千多年,期间换了几百代的主人。传到她这一代,她依旧像她的先祖们一样穷困潦倒,守着这个亘古不变的坟墓,平时只有这一双木偶对着她哭对着她笑,陪着她甜陪着她苦。

      她是那么寂寞,寂寞到觉得一对木偶都能在她漫长孤独的守灵时光里带来一丝温暖,而这温暖也是唯一的。

      童女木偶向死的笑容彻底触动了墨翎,她决定要留下来和她的行头一起打倒这只千年老僵尸。

      就算是她祖宗的恩人又怎么样?别说是祖宗的恩人,就是祖宗现在变成了六亲不认的老僵尸,她也照打不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入V万字大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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