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络》白云白果

14、014

　　清晨。
　　青山墓园，在郊区的一座小荒山上，山一大片都是光秃秃的，至少占了总面积的三分之二，只有东面零星见青，西面几乎全是土石，一片荒芜。墓园就在这西南角，在公路上就能看见那面山上排列整齐的碑林。
　　这山叫青山，可一点都不青。

　　寂静的山上偶有鸟虫鸣叫，天色蒙亮，山间有淡淡雾气围绕，清早和傍晚的露水汽重，就会营造出这种薄弱的雾气感。
　　露水把上山的石阶也打湿，安静中，石阶想起脚步声，打断了自然造声。
　　哒，哒，哒。
　　脚步不快不慢，裤脚鞋面都被露水打湿，上衣也发潮。

　　——周褚手里捧着一小束花。

　　哒，哒……
　　第一次见到冯雨霖，就是在这样的早上，露气也这么重，他骑着自行车去上班，到地方时胳膊都凝出水珠。
　　那天他干嘛去那么早呢？
　　因为有个中年女人起夜时看见了女儿放在桌子上的遗书报警，接着早上就有人在青年桥看见河里有白裙子飘，人工河水不深，隐约可见有人飘在水下，就是报案人自杀的女儿。报案人说，她女儿死的不太对，麻烦警察查一查。

　　冯雨霖就坐在走廊里，低头啼哭。
　　周褚给她递了张纸，说擦一擦吧，冯雨霖抬头跟他说谢谢。

　　她的眼睛真亮，圆圆的，眼睑泛红，盛满了泪水，晶莹剔透，后来不哭了也是亮的，像是用水晶打磨出来的。
　　哪怕时间久了，对她的长相已经模糊了，也还记得那双漂亮的眼睛，漆黑泛光，像在黑夜中点燃的一盏灯，熠熠生辉。

　　周褚脚步停下。到了，冯家母女三人的墓。山上风大，墓前没什么脏东西，就是落了不少灰，他蹲下来简单清了清。
　　手中的花只用纸裹着，并未捆扎，花也不多，仅有三朵向日葵，明黄色鲜亮散发生机。
　　他在三个碑前分别放了一朵。

　　第一朵是母亲——“害冯晓曼的人已经伏法了，放心吧。”
　　第二朵给冯晓曼——“你是个好人，就是太好了，下辈子当个坏人吧。”
　　第三朵放在冯雨霖墓前——“下辈子好好活着，坚强一点，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祭拜完，低头看了眼时间，他特意起了个大早过来，祭完回去正好赶得急上班时间。

　　刘科离乡背井多年，直系亲属死的死亡的亡，稍微近点的也早断了来往，后事无人料理，最后是他的邻居——不明真相的冯先生请了假，千里迢迢带着他的骨灰回老家下葬。老话讲魂归故里、落叶归根，死在异地他乡算怎么回事？

　　刘科大概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

　　随着他的下葬，背后的贩毒网络再次陷入摸不着头绪的尴尬境地：梁国柱失踪了。

　　周褚下山的时候开始起风，山腰没树，风一直不小，呼呼几下，吹掉了冯晓曼墓碑台前的向日葵。

　　太阳升起，七点五十，周褚回到局里。手指在方向盘上点着，看前面的车倒进停车位，迟迟没有下去。
　　那是纪乔的车。
　　周褚面色深沉。

　　对于在跟马又年扯皮子说的那句“你知道她爸是谁吗”，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妥，大为不妥！
　　有道是祸从口出，收不回来了，坐那么近，更不能抱侥幸她没听见，那不是骗傻子吗？
　　往人伤口上撒盐，真是嘴贱啊。

　　唉。
　　他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自己，穿着低调，额前的头发也整理过，然后下车。

　　纪乔车停好了，正要开车门，发现周褚堵在门口挡住了：“你有事？劳驾，掃掃。”

　　他是来道歉的，纪乔听起来心情还不错，没说脏话，适合道歉。
　　周褚往车门后方挪了半步，模样郑重其事，但还是没开口。给纪乔道歉，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好像嚼蜡烛，说不出什么味，就是黏嗓子，张不了嘴。
　　总而言之，给她道歉，比杀了他好难受。

　　纪乔以为：“案子有新发现？”

　　终于做足心里建设，心横吐出半口气：“纪乔，昨天在里面讲的那句话我不是故意的，我道歉。”

　　纪乔手上关门，回头看他。
　　有点稀奇。

　　“啪”地一声，车门关死了。

　　纪乔眼瞳颜色深，眼瞳深的人很难从中读懂情绪，并且她本身也不是会外露情绪的人，让人很难捉摸。
　　不自觉地，周褚竟然有些紧张，心提了起来。
　　纪乔转回了头：“哦。”

　　哦。是什么意思？

　　周褚仔细斟酌了一下，一定是道歉力道不够，行吧，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道歉吗！
　　他刻意把声音压低，显得正式：“作为道歉，我请你看电影吧，我刚搜了一下《蜘蛛侠：英雄远征》马上要上了。”

　　纪乔兴趣淡淡，平淡得根本不想鸟他，漠然道：“自从钢铁侠死，漫威就进了我的黑名单。”

　　这一瞬间，周褚突然想一巴掌呼死自己，纪乔现在的朋友圈背景还是斯塔克带上无限手套的截图。
　　一时之间，挫败无比，活了三十年，他觉得这辈子最不帅的时候，就是纪乔拒绝了他看电影邀请的时候。

　　这时纪乔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他：“你真要道歉？”

　　周褚心里一毛，要不然算了吧？
　　但是说都说了还收回多跌份，脱口就出：“真的。”

　　纪乔没多大反应，转过身去想了想，说道：“过来。”

　　周褚没多想，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一脚从侧边踹了过来，没有防备，当即踉跄半步：“操……”

　　他赶紧拧头去看裤子，半侧边屁股挨了一个又灰又白的鞋印，花纹清晰，就贴在屁股根。
　　“你有病啊，我新买的裤子！”

　　纪乔眉宇间仿佛有点满意了，大有一副功成身退之势，理也没理，夹着公文包往办公楼走。

　　大老远，赵谦就见周褚个烦人精在纪队旁边嗡嗡乱叫，跟苍蝇似的。他定睛一看，那半边屁股贴着个大脚印呢！
　　“哟，猪哥您这个花裤子挺别致啊！”

　　周褚还在嘟嘟求赔偿，听了这句，马上抬起头，手指一掸衣角，索性就把屁股翘了起来：“我乐意。”

　　农村大白鹅屁股拍了圈鸡屎，走路也是这样傲世群雄的。

　　不过也不意外，当初周副队长被一个持枪的歹徒追杀，追到了一条居民区小道上，为了不引起恐慌，他老人家能屈能伸地在女厕所厕槽里蹲了二十分钟，还被冲了一身屎尿味，出来仍然一撩头发：“老子帅吧？”

作者有话说

　　“我爱你三千遍。”
——
踹几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