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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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不能接近人类。
这么说着话的母亲，葡萄一样的黑眼珠子水润的像是被雨水打湿过。母亲湿润潮热的鼻头蹭在我的脸上，舔舐着我的皮毛，一遍又一遍，就像是为了确定我还在她身边一样。
可是，为什么不能接近人类呢？
他们有那么多色彩艳丽的服饰，有那么多精致可人的点心，有那样温柔可亲的笑颜，有那么温暖的拥抱……
为什么不能接近他们呢？
但是我没有问，因为母亲不会告诉我的，正如她从不会告诉我为什么不能接近人类一样。
我蜷了蜷身子，将身下那方手帕压得更加牢实。母亲并不知道我有这样一只手帕，这是我的人类朋友相送的。
我是在一个有很多很多人的地方遇见他的。
我的变身术还没学好，露出了狐狸尾巴，被他瞧见了。
我还以为自己会被他捉去剥皮剔骨吃肉，但他却帮我隐瞒了真实身份。
看呐，不是所有人类都是坏的，会讨厌害怕妖怪的嘛。
至少他就不一样。
他会夸奖我变的戏法，会因为我拿路边树叶给他变了几张有数字的纸张而眼睛发亮，然后带着我去我们相遇的那个人很多的地方，用那些树叶纸去换来更多更多东西，变成更多更多数字纸，但这回，那些就都是真真切切的纸张，不是我从路边捡起的树叶啦。
我的人类朋友很喜欢我变的戏法，除了树叶纸，他还叫我去做一场及时雨，好让他与心爱的姑娘有机会相遇，让我在他的对手（很坏很坏的人哦）枕头底下放被针扎满的稻草人……
他的愿望总是很难理解的、但又很可爱，对我来说的举手之劳，却会让他露出很开心很开心的模样。每次看到他笑起来的样子，我都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暖洋洋的，法术用后法力亏空的身体里也被一股暖流淌过。
他说我是他的救世主，是他的“神明”。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能让人上瘾的感觉。
有什么微小却切实的东西联系在我们之间，那是我生存的树林、我的母亲无法带给我的。
后来我知道了，那是“信仰”，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因为有需求，就会诞生的东西。那种东西，甚至能使一个山间野怪成为神。不过那是要很多很多的信仰才能做到的。
那个时候我只有我的人类朋友，我也觉得有他一个就够了。
只要他还信任着我，我就能满足他所有的需求。
“为什么钱都变成了土？！”
因为那本来就是路边的树叶啊。我回答。
“为什么那个贱人依旧生意兴隆生活安康？”
因为他有在努力地经营着生意啊。我回答。
“为什么她还是嫁给了别人？！”
因为她不喜欢你啊。我回答。我亲眼看见她与村口的秀才眉来眼去。
为什么要生气啊？我问。我说的都是事实呀。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是你的神明，我如此爱着你，所以我才会这么对你说的啊。
然而人类朋友还是生气地把我轰出了他的家。
我也有点生气。我一直对他像往初，但是人类朋友一天比一天让我觉得陌生。以前施了法术后会得到的暖洋洋的东西也没有了，我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了家，接受母亲的拥抱。
如果他不来道歉，我就再也不理他了，这个大猪肘子。
但是我的人类朋友没有让我失望，他还是来看我了。
他是第一次来我家。他到我家的时候，母亲不在。
母亲说最近她都很忙，要和邻村的几个大妖怪开很重要的会议——大人嘛，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要在没有意义的会议中度过的嘛。
我是留在家里养伤的，他忽然就出现在我面前，身边跟着我很讨厌的鬃狗。
那个留着哈喇子的狗将朋友的手帕从我房间里翻了出来交给了他。朋友抚摸着那只丑陋的鬃狗，就像以前抚摸我软乎乎的皮毛一样。
“哟，我来看你了哦。”
他笑得很开心，比以前的每一次都更加开心。
但是这次，没有暖洋洋的东西传递过来。
我看着他的笑容，身子不住地发抖。
陌生的、属于人类的气息侵占了我小小的家。
“大岛，母狐狸不在，这单就只能算一半了。狐狸窝真是臭，一股骚味。”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男性人类钻进洞穴走到了我的人类朋友身边，他们举着火把，将蜷缩的我和小小的洞穴照的亮堂堂的，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岩壁上，看上去就像张牙舞爪的野兽的影。
身上的颤抖停不下来，我只能盯着里面我唯一认识的人类朋友，然而他一眼也没看我。他恳切地对着那个后进来的男人说：
“这可不行啊，上屋先生，说好的，两只妖怪还清我的赌债加一百两，你少了一半，我赚都没得赚，只能倒赔啦，拿我去卖都卖不回那么多银两！”
但是男人不像我一样迁就他：“但是两只野狐也不值那么多价钱啊，大岛，你可别骗我啊，我装备都带齐全了，跟着你钻树林那么久，但是看到的只是一只奄奄一息的野狐狸。如果不是三尾狐母子的噱头，我根本不会跟着你来，你可别真拿野狐狸糊弄我。这玩意儿是要交给上面的大人物的，拿野兽混充妖怪，你也不怕被拿去烧炉子。”
大岛立刻慌了：“我哪敢欺骗大人们呢！它真是会法术的妖怪！喂、你、快把在我面前表演的戏法再表演一次啊！”
大岛拎着我的后颈，我的四肢软弱无力地垂在半空中，这是法术使用过度的后遗症，高烧让我的眼前转起了星星。大岛的脸显得那么亮、五官又那么模糊，我好像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家伙了。
男人冷笑一声，摔了火把，点燃了我的家。
熊熊的火焰落进他们的眼底。
在他们眼底的火焰里，我燃烧着。
*
这一路走来，越是往京都中心走，就越繁荣，佛教气息也越浓厚。
进城后，藤丸立香所见到的每个人都佩戴佛珠，差别只在于珠子的质地好坏。与佛教有关的商铺总是比别家更为繁荣。
历史上有这么崇佛的时代吗？藤丸立香觉得新奇。
但是与她同行的清君似乎提不起什么兴致，一直是皱着眉头隐隐忍耐着什么的模样。
清君目不斜视地跟在藤丸立香身旁，视线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是怕一眨眼藤丸立香就会消失掉一样，比两人还是御主和从者的时候，清君的姿态放得开了，但对于藤丸立香的束缚却像是一夜之间加深了。
藤丸立香眼角瞥到了一样东西，脚步微顿，清君就几步上前圈住她的手腕：“怎么了？”
边说着，清君的视线边跟着移了过去，是一个卖各种小玩意儿的摊子，从少女的脂粉香帕到孩子的竹草玩具都有。发觉没有什么异样，清君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安珍，你是想去看看吗？”见藤丸立香点头，便拉着她去到摊前。
贵族公子一样的人物和他身边秀丽的少女凑到了这个小摊前，小摊贩见到两个贵气的人物光临了自己的摊子，立刻打起一百个精神头迎上。
“两位贵人，欢迎光顾，瞧一瞧看一看，我这儿的都是顶好的东西。”似乎看到了大把大把钱币要从贵人的口袋里飞到自己的钱罐子里，小摊贩笑得更加热情。
先从贵族公子哥开宰吧，小摊贩眼珠顺时针转了一圈，便添上更大的笑脸：“这位爷，给您夫人买些脂粉吗？我们这的可都是顶好的胭脂，配方多少人要买都没卖出去过呢！”小贩凑到了清君的面前，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都是宫里传出的好东西，公主夫人们梳妆柜里的挚爱……”
在清君冷淡的注视下，小摊贩的声音渐渐低了，清君看也没看那些胭脂水粉，拿起了旁边用草叶编织而成的小玩意儿，蛐蛐蚂蚱什么的，爱不释手的模样像极了那些兜里揣着几个子儿就像逛遍玩具摊的乡下孩子。边看还边拉着一旁的藤丸立香问：“安珍，看，你喜欢的，要吗？要的话都买下来。”
这些草叶玩具全加起来也不顶一盒胭脂呢。小摊贩撇撇嘴，暗道自己怎么看走了眼，居然把一个铁公鸡穷光蛋看成了大肥羊。你瞧瞧，人姑娘也不喜欢……
藤丸立香赞叹地摸了摸那些草叶编成的细细纹路：“好漂亮啊。”
清君笑了起来：“没有安珍以前送我的漂亮啊。”
藤丸立香刚刚还轻松愉快的心情又沉了下去，勉强的勾了勾嘴角，藤丸立香看着眼前的从者，他的记忆发生了错乱，把自己以为成很重要的人，但不管是那个很重要的人，还是藤丸立香本身，都在“欺骗”他。
“安珍？”清君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了下去，“不喜欢了吗，安珍？”
清君捧着草蚂蚱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对了，安珍长大了，已经不需要这种玩意儿了。”
还未完全放下的手被珍而重之地托起。清君看到他的“安珍”笑着接过了那个做工粗陋的草蚂蚱：“这次，我本来想要给阿清买礼物的。结果又被阿清送了礼物呢。”
一柄乌木骨雪纸折扇代替了粗糙的草蚂蚱，放在了从者冰凉的手心里。
“之前阿清的折扇掉了吧？这一路我一直在意。有了折扇后会感觉好些吧？”藤丸立香说着，拿出达芬奇准备好的零钱结账。
回身就看到从者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模样。
藤丸立香心里有些忐忑：“现在暂时用这个代替吧，回迦……之后，我会给你换一把更好的，好吗？”毕竟之前都在用那么昂贵的折扇啊。
现在换了这种路边摊的东西不习惯也是正常。这种雪白折扇是大批量生产，为文人墨客题诗作画所用，用的都是最普通最实惠的材料，与清君之前那柄深檀木为柄，玉为骨，火鼠裘为面，血朱砂绘火纹的折扇相比，简陋得可怜。
清君沉默着，一页页展开了这柄再普通不过的折扇，雪白的扇纸挡住了清君如画的容颜，藤丸立香只能看到他在扇面后的眼睛微微弯起：“不用了，只这柄折扇就好了。是您给的，清就喜欢。”
藤丸立香松了口气。既然安抚好了从者的情绪，藤丸立香就开始考虑按照达芬奇所说的，像小摊贩询问起了那间寺庙的情况，不管怎么样，去参拜一下也是可以的。一路上清君对于藤丸立香要去参拜京都寺庙的强烈抵触一直未消，更加坚定了藤丸立香要去那个地方看看的想法。
以为的肥羊只是一只铁公鸡，小摊贩回答是一脸不耐：“您瞧瞧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哪个不是为了国寺举办的祈佛节来的？据说还有陛下面前当红的大人物——安珍大人去国寺演讲、主持驱魔仪式。只不过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啊……您如果不买东西哎，就让让，别挡着小人做生意啊。”
一片金叶子掉在了小摊贩眼前的桌子上、两片、三片……一转眼，金叶子堆起来的小山几乎亮瞎了小摊贩的眼睛。
那个小摊贩以为是大肥羊实际是铁公鸡，然而最终结果依旧是大肥羊的贵族公子，用折扇挡着大半张脸，但露出的一双眼睛却冰冷危险。
“说详细些。是谁？”
藤丸立香的背后冒出一层冷汗，她被清君攥着的手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就被更加牢地抓紧了。
藤丸立香很想知道现在清君的表情是什么样的，然而现在他的表情被自己刚送出的折扇挡住了。
藤丸立香只能看到那双眼睛，蛇一样的眼睛。
“……安珍？”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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