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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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一）
黑发黄衫、儒生打扮的俊俏少女单手握着书简，刚准备抬脚跨入藏书阁，脚步突然微微一顿。而后她缓慢地后退了两步，退回了藏书阁门口，看着藏书阁门口那个带着玄铁头盔的年轻熊军士兵，轻轻眯起了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原本与她一前一后走着的陆岚鲜艳的红披风一抖，有些好奇的转过头看来。
那是一个唇红齿白、眉眼清秀到甚至说是女孩子也不会有人怀疑的熊军小士兵，看那一身全新锃亮的玄铁寒甲，陆岚猜大约是去年才加入无影禁军的孩子。
还未至长城大雪纷飞的时节，夏日黄沙还残留着些许暑气，恰是午后温暖倦人的时分，那看上去才十四五岁孩子迷迷蒙蒙地半眯着眼睛，被略重的熊首重盔压得头一点一点的，无声地站在那里打着小盹儿。
眼看头盔就要从他垂下的小脑袋上滑落，面无表情的姚小姑娘——不，现在应该叫她姚青姑娘了，挑了挑眉角，用竹简缓缓将小少年的头盔轻轻顶了回去，轻轻撞在了他身后的石壁上。
然后，她伸出空闲的另一只手，屈起关节，不轻不重地在他那略显夸张的熊首头盔上敲门似的叩了叩。沉闷而响亮的金属声顿时在头盔内回荡起来，那年轻俊秀的小士兵全身一个激灵，迅速地清醒过来，在看清眼前人之后，慌乱地“扑通”一声颤抖地跪了下去。
“姚、姚军师……！小人……小人只是在执行任务期间困倦难当，实在忍不住才……小人罪无可恕！还请姚军师责罚——”
留意到黄衫少女脸上隐隐闪过难以形容的复杂光芒，陆岚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跪什么跪，起来！”
早已经不再是两年前那个瘦小可怜的小姑娘，两年时间足够她身形如柳枝抽条，长大成为一个豆蔻年华的漂亮少女了。
不等那个虎军小士兵反应过来，就被小姑娘揪着领口一把拉了起来，那双一直以来都喜欢挑衅着上扬的桃花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水光隐隐漾起，映出了那少年无辜而慌乱的表情。
训诫似的话语几乎是脱口而出：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爹娘……”
陆岚听到，她的声音尖锐而激烈，像是压抑着什么风暴一般。
“你爹娘没教过你这个吗？！”
（二）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爹娘没教过你这个吗？！”
陆岚皱起了眉。而这话说完，已经更名为姚青的少女自己也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她听到眼前的少年突然嗫嚅了起来，小声回答的话音里，带着哽咽似的波动。
“回，回姚军师！小人的父母，在小人五岁多的时候就被抢夺食物的小混混打伤，然后染病死了……小人独自一人流落街头，收养小的的人不识字，只给小人改了名字……”
少年后面的话语，姚青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宛若那句“死了”，骤然就将长城冬至的风雪带来了。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无意识地来回扣着什么，然后像是书简绑着的最后一个绳结被扯开了，所有的竹片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少年惊得停止了抽噎的回话，他好似林间受惊的小鹿一样猛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了少女蓦地抬起脚，擦着他的肩膀走到了他身后。
她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彭……”新兵咽了咽口水，站着身不知道该不该回头，惶然垂首，答了一半方才急急改口：“小人，彭勇——”
“这是你养父后来给你取得名字，你原先的名字呢？”
年轻的熊军士兵看不到少女的表情，被突然问道这个，明显愣了一下：
“我，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母亲唤我‘年儿’……”
——已然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
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藏书阁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不远处王军师书房里水运仪象台依稀流动的水声，她恍然闭上了眼睛，水计时器的声音在极短的一刹那将她的思绪拉回了许多年前——然不等那画面清晰起来，她就迅速睁开了眼睛。
好似先前的激动和迷惘都从不曾出现过，她又恢复成了那个无影禁军上下都无比熟悉的姚青了。
除了王军师之外，邵殿帅和五位将军都十分信任的“姚军师”。
虎军副统领，虽然身为女儿身但却一手设计了虎军现阶段百分之三十的武器，改良了一系列工程机械，连帝都工部的官员都对她的奇思巧技心服口服。
——而那些褪色的时光终是和过世的人一起远去了，如同荒原上埋下的枯骨，长出杂草后便再无迹可寻。
彼时。
他躺在他们的怀里，她瑟缩在稻草堆里；
他吃着热粥，她喝着冷汤；
他在家玩闹，她在街头乞讨拼命抢东西；
母亲抱着他心疼地哄着，转眼给了她一个耳光；
他病得满脸通红，母亲揪住了她的头发，咒骂不断……
而今。
她穿着棉布的衣衫从他面前走过，他惶然无知地低头行礼，戴着沉重的铁盔看守书阁。
原来她一心想要得到，暗地里恨不得偷偷占为己有的那个名字，它真正的主人甚至根本记不清楚。
“……下次再打盹儿，藏书阁丢了东西，就唯你是问！”
（二）
两年前，藏书阁。
少女皱着眉头，鼓着腮帮子气一副咻咻的模样。她手里暗黄色半透明的牛角梳在那长期干枯粗糙的头发来回尝试着梳到底，稍微用力大些，便扯得头皮生疼。
于是她猛然赌气似地扔了梳子，四周扫视了一圈，看到王军师桌上用来刻字的小刀，眼睛明显一亮。就要伸手，还好刀子被王军师眼疾手快地按住。
向来爱洁的王军师难得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眼前年幼得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小少女，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过她强迫她在自己身前坐下，王军师认命地拿起梳子，抖落了上面枯草般营养不良的碎发，叹了口气。
“对图纸那么有耐心，对自己头发却如此……”
他一边为她梳着头，一边长辈般地说着：“姚丰年……这名字也是。起得和男孩一样，难怪你从小便这么……”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选了一个比较中性的形容词：
“不修边幅。”
吴啸不在四周，被拽着头发扯着脑袋的姚小姑娘很会看眼色。想着自己不久之前还在这大叔面前质疑了邵殿帅，她心有戚戚不敢反抗，只是低头玩着手上的绷带，小声咕哝着。
“……本来那也不是我的名字。”
王军师给小姑娘梳头的动作一顿。
“那是爹娘给我那病弟弟起的名字……我没名字的。”
她说得好似轻描淡写，全不在意。
王军师却沉默了，沉默得姚小姑娘一直以为他根本没听清自己的话语——直到她因为女儿身，伤口痊愈后被黑着脸的吴啸押送到了鹤军军营，却由于恐高始终无法完成鹤军的高台训练。
一向嬉皮笑脸的她躲在藏书阁的书简后面小声地哭了，甚至连王军师后来到了书阁都没发觉。
那女孩子抽抽噎噎的声音在耳边缭绕，闹得男人无法认真看书。
王军师在尝试了几次之后，终于还是放下书简，略一沉思，绕过书简堆走到了少女的面前。
“鹤军旗色为蓝，寓意着天空之刃。”
她猛地收声，低头拼命擦起了眼睛，固执地不肯抬头。而王军师的声音却和他的脚步声一起，越来越近，无处躲藏。
“古人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姚……小姑娘，你虽然不能如鹤军寻常士兵一般展翼翱翔于高空，但是，你也有着连林将军都追赶不上的才华。”
“既然你不曾有过自己的名字……”
“不如从今往后，就叫‘姚青’如何？”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王军师无奈递过来的手帕，隔着水雾鼻尖发酸，然后恨恨咬牙：
“——难听死了！！！”
……
陆岚从王军师的书房门口探出了半个身子，朝着不远处的黄衫小姑娘远远招手唤她。
“姚青——姚青——！”
“王军师喊你，说有事问你——”
她接过士兵整理好的书简竹片，检查了一下，不耐烦地回头应声：“来了来了！”
快步上前，又抱怨了一句，“烦死啦，让那个啰啰嗦嗦的老头子别唠叨了！这就来！”
陆岚的动作下意识一顿，回过头看她。
姚青被她看得不自在，瞪回去：“怎么？”
“没什么。”
慢悠悠地放下手，陆岚徐徐收回视线，“我就是发现……你最近说起王军师的语气，特别像叛逆期的小女儿嫌弃啰嗦的老爹……”
“什……？！”
姚青少女一个踉跄，差点二度摔了书简。
“陆岚你给我站住说清楚！有种别找陈朗挡着！”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名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