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断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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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片
（一）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自古以来，酒对于人就是个奇异的东西。人们高兴时喝酒，伤心时也喝酒；与初识的人见面喝酒，与久别重逢的朋友相聚也喝酒；古时的王为远征而归战功赫赫的将军接风是喝酒，要砍他们的脑袋时却也喜欢掷杯为令，御赐毒酒或者断头酒。
李白喜欢饮酒作诗，文人墨客纷纷言说，酒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姚小姑娘却想，实际上奇妙的并不是酒，而是饮酒的人罢。
那一簇滚烫的火焰顺着咽喉烧到胃里，点燃脑海里的无数神经线，将那些工整端正的楷字和机关图纸全数烧尽。然后火焰倏地熄灭，那些化为灰烬的纸屑如同漫天纷纷洒洒的大雪落下然后被冷风吹散卷走，她看着眼前雁城熟悉的街道，一瞬之间宛若又变回了那个被母亲在大雪夜里一把从草垛里拽起的绝望瘦小的女孩。
她无法看清那个人的脸庞，但是那双粗糙干硬的手磨砺着她手腕的冻伤的皮肤，她动了动嘴唇，好像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楚的话，然后狠狠将她从温暖中拽起，用力拉着就要往外走；她的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炙热的火舌撩拨着她的神经，不知何处来了勇气一下下冲撞着她的胸口，那些深埋于心底的委屈和当时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质问，毒液洪水一般地冲口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我……嗝，我到底，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了？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为什么……为什么从头到尾你们非但连一个名字，一个眼光都不曾施舍于我，哪怕我豁出命在外面打架归时伤痕累累，你们也不闻不问……！为什么被选择的是他而不是我？！
“为什么……”
那双手紧紧抓住她手臂的突然僵硬了起来，醉眼迷离的少女趁机一个挥手，狠狠甩开了对方。随即一个逼近，抓起了对方的领口狠狠抵在了墙壁上，隐约听到了对方抽冷气的声音。
“为什么只要他需要，你们就能毫不犹豫地抛弃我！？”
……
“吴啸！”
原本抱着看笑话心情的陈朗，在看到吴啸被说着胡话撒酒疯的姚丰年一把狠狠推到了墙壁上时，脸色终于一变。吴啸为姚丰年受了那八十军棍，以他的强壮体魄，眼下虽能勉强行走，但是这样直接的触碰伤口……红衣的少年将军玩笑归玩笑，轻重缓急尚且分得清楚，他立刻上前几步，刚准备从后面制住姚丰年，却见吴啸一边抽着冷气，一边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姚……小年……！好……好不好喝？”
领口处绯红的衣衫被酒沾湿了大半，似乎是嫌弃眼下的状况还不够混乱，醉醺醺的陆岚叮叮咚咚地拎着酒瓶，喃喃之间还用力晃了晃瓶子。听到里面有依稀的水声，她举起瓶子就要仰头，被黑着脸的陈朗一巴掌打落在地！
“死丫……臭小子！给我站直了！你……”
“嗯？哈哈……酒、酒真的是个好东西呢……”
“……几十年的女儿红，当然是好东西了。”
“要、要不然……”
眉眼间全是暖融融的笑意，红衣少女的长发散了大半，一言一行之间女子的媚态已然隐隐漏出。陈朗一脚踹上了门，瞥了一眼全心全眼都只有姚小姑娘的吴啸，身形不着痕迹地一移，挡住了陆岚，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压低声音狠狠摇了摇她：“陆岚！”
歪过头，少女水润明亮的眼睛里犹如蓄着千言万语说不清的光芒，被陈朗这么一摇晃，立时夺眶而出。
“要不然……”
她抬起头确认似的伸出了手指，轻轻点在了男人近在咫尺的鼻尖上，在触摸到的一刹那，笑得仿佛偷吃到了最喜欢糕点的稚童般纯真：
“我最喜欢的陈朗哥哥……怎么会无缘无故就靠我，这么得近呢？”
陈朗深吸了一口气，侧过头和吴啸交换了一个同仇敌忾的眼神。随即他咬牙蹲下-身，毫不犹豫地拦腰抱起了醉的话都说不明白的红衣少女，踹开门，走人，踢上门。
（二）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远又很近，温暖而甜美的梦境。
或许是她喝了酒的缘故，梦境里，她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被父母亲自卖掉换药的夜晚，周围都是风雪的声音，她被人一把拽起往外面拖走。一切好像和她无数次梦到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终于不再只是绝望沉默和哭泣地接受责骂和命运——她狠狠地甩开了那双紧紧禁锢着她过去的双手，将那个人抓着领口推到了墙上，大声喊出了那些几乎要腐烂在心里的话语。
然后，那个人犹豫了。松开了手，不再紧紧地要拽她走去卖掉。甚至还如同她在梦里，无数次疯狂期待般的那样，转过了身，对着绝望无助的她张开了手臂，仿佛什么珍宝一样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这怀抱温暖而熟悉，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于是她晕晕乎乎地笑了，那些从心里流出、酒水化作的眼泪退去；滚烫而炙热的温度变作了三月暖阳般的温暖，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包裹于其中——即使她在睡梦中一点点放松了双手紧抱着的力气，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再不曾松开抱着她的手臂。
她想，陆岚说的不错，酒的味道但凡尝过一次便再不会忘记。它让人忘记忧愁，梦到幸福，烧得人晕晕乎乎却又幸福温暖。
——她甚至不想醒来。
然，黄粱美梦终究只是暂时，新的一天到来，身上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如期而至，真实地将她拉出朦胧。姚小姑娘紧闭着眼睛，只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即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醒了，那环绕于她身侧真实的温暖却始终不曾退去，而那双梦境里的手臂紧抱着她的手臂也仿佛还在她左右……
然后，她更不想醒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却不是因为留恋梦境，而是因为她听到了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声音，在自己头顶上近在咫尺的地方沉声响起，让她整个人立刻僵硬成了石头。
“醒了的话，就给我立刻起来。”
“……？！”
——为什么吴将军会在这里！将军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不对啊？难道不应该是他对她解释吗？！！
（三）
吴啸沉着一张脸，用严厉而戒备的视线狠狠扫视着眼前忐忑不安的少女，在确认她真的是喝断了片之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心里不知道是失望更多，还是庆幸更多一点。
真他奶奶地气人。
昨天晚上陆岚的一壶酒，灌醉了两个人。他还记得自己和陈朗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看着姚丰年和陆岚两个人勾肩搭背，脑袋靠着脑袋坐在一张床上、用一个酒瓶子喝得嘻嘻哈哈的模样时，脑子里一瞬间就有什么弦“嘣”地一声拉断了。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和陈朗那小子这么有默契，两个人几乎是同步动作抢上前去，一左一右当即就把这两个伤风败俗的家伙拉开了。
（话说陆岚那个小子分明就是个男人，陈朗那小子凭啥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看着姚丰年？别不是他和他那副将真有点什么不能说的……噫，此事容后再议。）
吴啸想到这里，连挨八十军棍都没眨一下眼睛的汉子，此时却下意识地抖了抖背上的鸡皮疙瘩，猛地一巴掌抹了把脸。然后他放下手，抬起眼，视线对上了自己眼前好不容易整理好了衣服故作镇定的姚小姑娘，沉默了三秒方才开口：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这好像失-身少女质问负心汉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脑子里乱的只剩下了乱七八糟的算学数术机关图，正在默默试图理清思绪的姚小姑娘被雷得差点跳起来。反正她在邵殿帅那里还记着八十军棍，打完了估计也没命了，姚小姑娘一时间恶从心头起，抬起头刚准备说点什么以上犯上的言语，却在看清男人脸上为了救自己而留下的疤痕时莫名一噎，终是只能吞吞吐吐地发出了一个含糊的“嗯”字。
吴啸脸上的表情一时间纠结地更像看着负心汉了……喂！别欺负她喝多了断片！她虽然没了昨天晚上的记忆，但是她还是有常识的！她一个负伤的少女难不成还能强了他一个虎背熊腰的大老爷们吗？！
给她把那个纠结到眉毛都挤成一团的表情收回去啊！！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断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