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匠人》平阳

29、她是个聋哑姑娘

　　八月的北京，好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即便是清晨，空气也是炙热的。恩兮和往常一样，早早带静琪来到附近的公园跑步。公园里到处是晨练的人——跳舞的、跳绳的、抖空竹的、踢毽子的、打太极的、练剑的......做什么的都有。

　　静琪第一次跟恩兮来公园跑步时，曾一度看得目瞪口呆。虽然美国也有公园，虽然美国人也喜欢健身，但是静琪从未在美国的公园里见过这么热闹有趣的场景。气氛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身处其中的人会不知不觉受到它的感染。静琪原本是最不喜运动的，越不运动就越胖，越胖就不爱动，如此一来便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

　　可是，自打恩兮每天早上带她来这个公园跑步之后，静琪渐渐喜欢上了运动。一开始，她只能跑一小段路，恩兮也不强迫她多跑，只是让她每天都比前一天多跑一小段。不知不觉两个星期过去了，静琪已经能跑很长一段路了。

　　由于天气太热，而静琪又比一般的孩子要胖，跑完步后静琪的汗顺着脸颊刷刷地往下淌，脸蛋儿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恩兮一边用自己的毛巾给静琪擦汗，一边把水壶递给静琪，让静琪喝水。静琪接过水壶，咕咚咚喝了半壶下去。现在，静琪越来越喜欢喝白水了，因为她发现白水比所有的饮料都更解渴。这并不是谁告诉她的，而是她的亲身体会。

　　静琪基本上消了汗之后，恩兮带静琪出了公园往家走。家离这个公园不远，步行只要十几分钟。每天早上，恩兮都是跟静琪从家里走到公园来，跑完步后再从公园走回去。

　　“小姑，我坚持跑步的话，长大以后能像你一样漂亮吗？”在回家的路上，静琪这样问恩兮。

　　“小姑算什么，你会比小姑更漂亮。”

　　“小姑，我多亏跟爷爷奶奶回中国来了，不然我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跟你在一起真好。”

　　“静琪，多亏你跟爷爷奶奶回中国来了，不然小姑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跟你在一起真好。”恩兮不禁套用静琪的话回应，静琪听了不禁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姑，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静琪忽然问道。

　　“因为我是你的家人呀！”

　　“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也是家人，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喜欢教训人。”

　　“被人教训当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静琪，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不教训别人，偏偏要教训你？”

　　“因为我胖，我丑，他们嫌弃我。”静琪答道。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他们大可以不看你就好了，不看你的话他们岂不是更省心？就拿爷爷奶奶来说吧，如果他们不去美国照顾你，而是一直留在国内的话，你知道他们每天过的日子会有多悠闲吗？你在公园里不是看到有很多早起锻炼的爷爷奶奶吗？你的爷爷奶奶本来也可以像他们一样，过悠闲的日子。可是他们选择了去美国照顾你，他们之所以愿意为你受这个累，不为别的，只因为你是他们的孙女，他们爱你！”

　　“他们真不是嫌弃我？”

　　“当然不是！他们教训你是为了让你成长为更好的孩子。”

　　“可我一直觉得他们嫌弃我。”

　　“我怎么觉着反而是你嫌弃他们呢？”

　　“我没嫌弃他们。”

　　“真的？”

　　“真的！”

　　“只是不嫌弃还不行，你还要学会尊重和感恩。”

　　“尊重和感恩是什么意思？”

　　“见到长辈打招呼问好，不随意顶撞长辈是最起码的尊重。知道长辈对你的好，心里感激并愿意回报就是感恩。”

　　“哦，我懂了，小姑。”

　　“我们静琪真是进步好大啊，小姑都不敢认了呢！这还是我一开始见到的那个静琪吗？”恩兮忍不住玩笑道。

　　听了恩兮这话，静琪忍不住再一次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回到家，恩兮和静琪各自去冲了个澡，冲完澡，差不多七点半了，刚好是早饭时间。

　　每天早上七点半，是林家雷打不动的早饭时间，不会因为谁提前，也不会因为谁延后。有急事想提前吃早饭的，自己会到外面解决。若有人睡懒觉耽搁了，也绝对过时不候。林家的人都知道规矩，一边都会准时到饭厅吃早饭。

　　当恩兮和静琪洗完澡赶到饭厅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落座了。

　　“太爷爷太奶奶早上好，爷爷奶奶早上好，三叔爷爷三叔奶奶早上好！”静琪跟着恩兮来到餐桌边坐下，在没有任何人督促的情况下主动向所有的长辈问了好，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大家都不禁愣住了。

　　“静琪向大家问好呢。”因见所有的长辈都不说话，恩兮忍不住提醒道。

　　“好好好！”

　　“静琪早上好！”

　　“静琪好乖哦！”

　　“我大孙女早上好！”

　　大家这才七嘴八舌地回应道，不过嘴里虽回应着，脸上依然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静琪，来，吃个包子。”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恩兮的大伯母还是很开心地给孙女夹了一个包子。

　　“奶奶也吃，奶奶照顾我辛苦了。”静琪竟然也给奶奶夹了个包子，静琪这一说‘奶奶辛苦了’，又夹了个包子给奶奶可不要紧，只见恩兮的大伯母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嗨，看我这没出息劲儿的。”大伯母一边抹泪一边哽咽道。

　　“小姑，奶奶怎么了？”见奶奶哭了，静琪不禁满脸困惑地问恩兮。

　　“没什么，奶奶看静琪这么懂事，高兴的！”恩兮回道。

　　静琪听了不禁会心地笑了，大家也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吃过早饭，恩兮便直奔家政公司去了。到了家政公司，发现还没到上班时间。虽然还没开门，但家政公司的门口已经聚积了不少人，有来找保姆的，有来找小时工和月嫂的，还有不少人是来应聘做家政服务员的。恩兮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公司大门上写着的工作时间，大约还有十分钟开门，恩兮想这十分钟哪里也去不了，于是便加入了等待的人群。

　　人群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打扮入时的，也有穿着土气的，有满面春风的，也有一脸愁容的。然而这些人中独独有一个人引起了恩兮的注意。那是个年轻姑娘，看上去也就二十刚出头。人长得不算漂亮，鼻子有点塌，嘴唇也有点厚，但是皮肤白净，眼神清澈。梳了两条黝黑的长辫子，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下身穿了一条灰色的长裤，脚上穿着一双拉带的老北京布鞋，乍一看就好像是从八十年代穿越过来的姑娘。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低头看手机，没看手机的只有恩兮和那个姑娘，她发现恩兮在看她，便冲恩兮不安地笑了笑，恩兮于是也冲她笑了笑。

　　“你是来找工作的吗？”恩兮忍不住问。

　　那女孩子没说话，只是冲恩兮做了几个类似手语的动作，恩兮这才意识到，这姑娘好像是个聋哑人。恩兮还没有来得及多想什么，家政公司便开门迎客了。等在门口的人们蜂拥而入，那姑娘也随着人群挤进了门。恩兮不想跟人挤，等所有的人都进去了她才进去。恩兮刚一进门，就听见有人用很大的声音喊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告诉你我们不用聋哑人的嘛！”

　　恩兮吓了一跳，因为那人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大得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恩兮也忍不住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才看见一个家政公司的工作人员正在冲那个聋哑姑娘大声喊话。

　　“你听不见，又不会说话，谁家会用你？你快回去吧，不要再来了！”明知道那姑娘听不见，工作人员还是很卖力地大声喊道，喊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只见那姑娘急得眼泪直流，一边流泪一边不停地冲工作人员做着手势。恩兮虽然不懂手语，但也大致看明白了那姑娘是在恳求工作人员把她留下。

　　“不懂你在说什么！快走，快走，不要影响我们正常工作。”工作人员冲聋哑姑娘不耐烦地挥舞着手臂。

　　只见那姑娘双膝一屈，给工作人员跪下了。

　　“你这是干什么？”工作人员吓得往后跳出老远。

　　那姑娘跪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继续冲工作人员做手势。

　　“你跪下也没用，我们真的帮不了你，你还是去别处看看吧！”工作人员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那姑娘喊道。

　　恩兮见状，连忙走过去对工作人员说道：“我能跟这位姑娘谈谈吗？”

　　“请问你是要找保姆吗？我们这边有很多好的，她是个聋哑人。”工作人员见到恩兮，立刻换了一副说话的腔调，客气且热情地说。

　　“我是要找一位保姆，我也知道她是聋哑人。”恩兮用淡淡的语气回道。

　　“她不是我们公司的人，出了问题我们公司不会负任何责任的。”

　　“不需要你们负责。”

　　“那愿意谈你们出去谈好了，不要影响我们正常工作。”那工作人员见恩兮坚持要跟那位姑娘谈，态度不禁冷淡了许多，且还下了逐客令。

　　恩兮什么话也没说，伸手把那姑娘从地上拉起来，示意姑娘出去说话。姑娘连忙伸手抹了抹眼泪，顺从地跟着恩兮出了门。

　　恩兮带着聋哑姑娘出了门，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便签输入了一行字：“你认识字吗？”，随即指着这行字给那姑娘看，姑娘看了连连点头。

　　恩兮于是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都会做什么？”

　　那姑娘指了指恩兮的手机，恩兮意识道她是要用手机输入。于是便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那姑娘，那姑娘接过去熟练地输入了一行字：“我叫吴家珍，今年二十二岁，我什么都会做！”写完后拿给恩兮看，恩兮看过之后那姑娘用手指了指家政公司，又紧接着写道：“给我一半的工钱就行。”

　　恩兮忙拿回手机继续问道：“你为什么急着找工作？等钱用吗？”

　　那姑娘于是回复道：“我爸前阵子做手术，用光了所有积蓄。我弟弟刚考上大学了，需要学费。”

　　恩兮接着写道：“你愿不愿意到我家做事？我给你跟别人一样的工钱，但是你要用心，不能偷懒。”

　　那姑娘看了忙一边鸡啄米似地点头一边又在手机上输入了一行字：“我不能说话，也听不见，真的没关系吗？”

　　恩兮于是接过手机来回道：“说和听不是人与人之间仅有的沟通方式，你还有眼睛，有些时候眼睛比嘴巴和耳朵更有用。”

　　姑娘忙又接过手机去写道：“谢谢你愿意雇用我，你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恩兮不禁冲那姑娘笑了笑，紧接着做了个手势，示意姑娘跟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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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恩兮把吴家珍带到母亲面前并告诉母亲这位叫吴家珍的姑娘是位聋哑人时，母亲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震惊，就好像早就预料到恩兮会带一个聋哑姑娘回来似的。

　　带家珍见完母亲，恩兮又要带她去见爷爷奶奶，却被母亲拦下了：“恩兮，你上班去吧，我带家珍去见爷爷奶奶，万一爷爷奶奶有什么话说妈比你更知道怎么应答。”母亲说道。

　　“那好，妈，家珍就交给你了，我去上班了。对了，先预付两个月的薪资给家珍吧，她弟弟九月份要上大学，需要学费。”恩兮说道。

　　“好的，妈知道了。”母亲回应说。

　　恩兮没再说什么，只觉得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是啊，有母如此，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