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薇命书》展无

5、摄魂（一）

　　摄魂（一）
　　.
　　冬日，白云山。
　　.
　　白雪皑皑，从山脚绵延直至山中。树木丛立，光秃秃的枝干向着天空弯弯曲曲地生长着，沉甸甸的积雪压在上面，弯了腰似的，矮了许多。
　　.
　　冬日的风雪簌簌而下。
　　.
　　飞朔的雪沫迷蒙着人眼。
　　.
　　呼、呼、呼——
　　.
　　往来的风里似乎裹挟着某人急促地喘息声。
　　.
　　男人背着竹篓的身子蓦地一颤，停下步子来。只见他抓紧身上的背绳，神色犹豫地向着身后看去——
　　.
　　狭窄的山道上，一排排稍显凌乱的下山脚步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是他方才一路走来的痕迹。除了这些脚步，就只有身后枝叶弯虬的枯枝杂树，人影，是没有的。
　　.
　　没有人！
　　.
　　男人握着背篓的手松了松。
　　脑海里那些听来的关于雪女的传说此刻鲜明无比。
　　.
　　传说中，雪女拥有着雪一样的肌肤，红花一般鲜艳的嘴唇，小鹿般清纯的眼眸，看着人的时候总是楚楚动人，没有哪个男人不会为她倾倒。然而，为雪女倾倒的男人，又没有听说有哪个是能够活下来的。因为雪女会在与男人玩乐之后，将男人的精气吸食干净，从而让自己得以存活下来。
　　.
　　这就是雪女的手段。
　　.
　　说来可悲，即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遇见雪女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够记起自己的生命是如何的珍贵难得。
　　.
　　“可恶！不许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男人突然恼怒的拍了自己后脑勺一巴掌，制止自己这样漫无目的的乱想。
　　.
　　“有这个时间想这些，还不如早些赶回去，莫让家主等急了才好！”男人说着，大手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背篓，重新迈开步子，大步地向前走去。
　　.
　　呼呼呼——
　　.
　　又是一阵恼人的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男人猝不及防被吹了个满脸。眼睛里似乎进了雪花有些发凉。
　　.
　　男人哎哟一声，手忙脚乱地揉去眼中的雪花。
　　.
　　“这该死的雪花可真会挑地方……吹。”
　　.
　　眨了眨兔子似的红色的眼眸，男人不满地抱怨道。只是，男人的抱怨还没有说完，就在向前看的刹那愣在了原地。
　　.
　　只见原本白雪覆盖的小道上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
　　.
　　男人一眼就看见了女子额间描绘的火红色莲花纹络，那图腾直没入发间，一头如藻般的墨发吹散在纤细的腰间，衬得女子肌肤尤为白皙，白得像雪一样。
　　.
　　眉眼如画，唇染丹砂。
　　.
　　怎一个美丽了得？
　　.
　　男人简直看直了眼。
　　.
　　她就站在风雪中，寻常的巫女服穿在女子身上更似量身裁剪那样的合身。红色的裙子仿佛是雪地上盛开着的一朵绚丽的鲜花，默默地开在了她的身上。
　　.
　　终于能够明白那些男人为什么明知雪女会害了自己的性命还是甘之如饴，原来遇见便是这样的感觉吗？男人想着。
　　.
　　女人抬眸，隔着茫茫飞雪，瞧了他一眼。
　　.
　　黑色琉璃般的眸子里酝酿着茫然。
　　.
　　良久，女子方才动了动嘴唇。
　　.
　　双眼茫然出神地越过男人看向他的身后——雪与树。
　　.
　　“……不……是……”
　　.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那双交叠在一起的唇间溢出。
　　.
　　女子慢悠悠地收回视线，迈开步子，慢慢地向前走来。
　　.
　　眼见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近，男人不禁屏住呼吸。万籁俱寂的白云山道上，男人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
　　咚咚咚——
　　.
　　她就要过来了！
　　.
　　脑中一片空白，万千思绪，得到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一句话而已。
　　.
　　相较于男子激动难平的心虚，女子倒是淡然了许多。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平稳。只见她一步又一步，用着并不大的步伐，毫无留恋的从男人的身旁越过。
　　.
　　沙沙——
　　.
　　这是脚步踩在积雪上的声音。
　　.
　　男子僵直在当场。
　　.
　　雪女竟未留下他？！怎么可能！
　　.
　　眼见女子的身影越走越远，男子从错愕中惊醒，连忙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
　　.
　　山间风雪依旧。
　　.
　　来去凌乱的脚印渐渐被风雪所掩盖。
　　.
　　一切曾经有人走动过的痕迹用不了多久，统统会消失不见。
　　.
　　干净地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
　　.
　　两日后，白云山。
　　.
　　落雪初霁，茫茫山道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
　　.
　　枯木从生的小道上，两道身影正一前一后艰难地向上走去。
　　.
　　走在前方的是一个提着挎刀的年轻男子，名叫左之助一郎，乃是城主玉十一郎的家臣。此时左之助正拔出刀砍着拦在路中间的树枝，为跟在自己身后的家主十一郎扫除障碍。
　　.
　　“家主，时候也不早了，在此歇息片刻吧。”看着家主因为攀爬山道而显得摇摇欲坠的身躯，身为家臣的左之助皱了皱眉，担忧的唤道。
　　.
　　十一郎抬头看了看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的小道，扶着一旁的枯枝摇了摇头：“不必担心我，早点儿走上去，早点儿找到木下才好。”
　　.
　　“寻找木下让属下来办就是，实在不该劳烦家主。”
　　.
　　“你这说的什么话！”十一郎不悦地皱起眉来：“当日是本城主遣他出去办事，如今过了这许多天都没见到他的人，怎能不出来寻找。”
　　.
　　左之助还想挣扎：“可是您贵为一城之主，亲自出来寻找家臣实在是……”
　　.
　　“一城之主的性命是性命，家臣的性命亦是性命。既然都是性命，何来城主家臣之分呢，左之助君。”
　　.
　　一番话说的左之助无言以对。
　　.
　　才接任城主之位没有多久的玉十一郎，其实还是一个年龄不过十七岁的男子，生性善良，是事事都会为他人着想的男子。
　　.
　　作为从小一同长大，竹马竹马的左之助来说，自然早就明白他会这样的坚持。其实这次玉十一郎会亲自出来寻人，也是在左之助的预料之中的。
　　.
　　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嘴里却是这样说道:“城主大人说的是。”
　　.
　　果然，听了自己妥协的话，玉十一郎的脸色立刻好了许多。
　　.
　　“继续赶路，争取尽快找到木下。”玉十一郎命令道。
　　.
　　“是。”
　　.
　　经过这短暂的耽搁，两人终于达成一致的念头，由二人共同去寻找家臣木下。两人以左之助砍伐枯枝，玉十一郎跟随的架势，继续向着山上而去。
　　.
　　不知过了多久，左之助突然听见身后的玉十一郎低声问道：“左之助，你有没有听到甚么声音？”
　　.
　　“奇怪的声音？”左之助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玉十一郎。只见他正侧着身子，做着倾听的姿势。左之助心里觉得奇怪之余，也凝神注意倾听。然而，他仔细地去听，除了突然吹起的山风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
　　.
　　“什么声音也没有呀。家主，您听见的应该只是风声吧。”左之助如实答道。
　　.
　　“不可能，我分明听见了，风里传来了女子哭泣的声音。”
　　.
　　闻言，左之助忍不住皱起眉反驳道：“这样寒冷的天气厉，山间怎么会有寻常女子在？更别提是在风雪里哭泣了。城主，您一定是听错了。”
　　.
　　“不！我没有听错，真的有女人痛哭的声音。”玉十一郎不悦地打断他的话，更加用心地去倾听。哭泣声传来的方向似乎是……
　　.
　　“那里！”
　　.
　　却见他眸光倏得一亮，还没等左之助回过神来的时候，玉十一郎就已经向着听到的声音来源跑了过去。
　　.
　　脚程之快，着实令人惊诧。
　　.
　　好在左之助很快就从吃惊中回过神来，趁着玉十一郎还未走远的背影，立刻追了过去。
　　.
　　一路走来，不知道是不是玉十一郎挑的路较偏，小道越发的难走，积雪越来越深。左之助只能加快速度替他除去挡路的枯枝。
　　刷刷刷——
　　不知道过了过了多久，气喘吁吁的玉十一郎终于停了下来。一双上挑的眼眸里弥漫着初秋般的雾气。冻得有些发紫的嘴唇似乎没有意识地开合起： “到了……”
　　左之助越过他微偏过的肩头看了过去。
　　瞳孔蓦地一缩。
　　白雪，白色的单衣，嘴唇鲜红如雪的美艳女子。
　　这是……
　　左之助猛地顿悟过来。出现在眼前的这位衣着单薄的年轻女子只怕是……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前面的玉十一郎，“城主，这……”
　　岂料，玉十一郎在他出手前，就先一步迈开了步子，迎了上去。
　　咯吱、咯吱——
　　这是脚踩在及膝的雪上发出的声音。
　　仿佛被冻僵在原地，左之助眼睁睁地看着玉十一郎离开自己的背影，眼睁睁地看着他向着那个女子走近，却因为积雪而摇摇欲坠的身子。
　　不！！！
　　风雪很大，却也阻挡不了玉十一郎一心走向女子的身影。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左之助看得目呲欲裂。
　　眼见着女人的手就要抚摸上自己一心一意侍奉的城主，左之助咬着牙，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冲破风雪带来的禁制，纵身冲了上去。
　　“城主！”
　　一把将玉十一郎纤弱的身子抱在怀中，左之助因为冲跑的力量过甚而双膝跪倒在地上。好在满地的积雪仿佛垫子似的，跪在雪上，也不觉得疼。
　　只是连同他一起摔倒的，还有玉十一郎。玉十一郎在倒下的时候，还曾伸手向着前面探去。
　　左之助低头看去时，玉十一郎眸中一片浑浊。他的嘴巴不停地开开合合，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就像个哑巴似的。
　　左之助急了，搂抱住他的城主大人，小心翼翼地唤道：“城主、城主！”
　　遗憾的是玉十一郎并没有回应他。
　　他就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的陶制娃娃。
　　“城主！”
　　左之助悲痛欲绝。
　　然而不等他带着玉十一郎离开，一团白色的身影就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女子拥有着黑如夜空般的眼眸，眼眸微微弯着，里面流露出令人沉溺的温柔。鲜红欲滴的唇轻抿着，似乎在引诱着什么人去亲吻。
　　女子就这样站在他们俩的面前，不言不语地看着左之助。
　　不知为何，左之助只觉得一阵强过一阵的晕眩在自己脑海中炸开了锅。
　　好困、好困，好想睡去……不、不行！不能睡去，若是就这样睡去，城主又该怎么办！？
　　可是，真的好困，好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可……
　　犹豫不过是在刹那间完成的，在左之助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耷拉下脑袋，细微的呼吸声从他垂下的鼻子里发出——他昏昏欲睡。
　　这种浑浑噩噩的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左之助只隐约听见一个声音。
　　很陌生的声音。
　　——
　　“散魂铁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