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34、讨价

　　“养凤人”三个字甫一出口。

　　闻人猜眸光一凛。

　　几乎是与此同时，芊芊伸手去抓曾黎黎手臂，可惜晚了一步——曾黎黎手掌运力，动作飞快，将周身黑气聚于掌心，用力往心口处拍下。

　　黑气翕敛一团，转瞬间没入她的身体。

　　她双眼一翻，结结实实躺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芊芊捻诀，试图让她转醒，但是徒然。

　　片晌过后，闻人猜道：“将她交与阿绫吧。”

　　芊芊有些沮丧：“我让母亲试试有没有唤醒她的办法。”

　　“不必。”

　　他静默片刻：“她可以安睡的时日无多，下一次转醒，恐怕便是元魂永禁之时。”

　　***

　　芊芊得令，带着昏睡的曾黎黎离开。

　　微风拂汨，遍地清香，山谷中又只剩下最初的二人。

　　闻人猜侧转过身。

　　看到墨荼荼正微垂着头，眉心微蹙。

　　本来曾黎黎的话她是不信的，但冷不防这么多信息砸过来，内心毫无波动也不大可能。

　　他凝视着她，将她内心的疑窦尽收眼底。

　　“心中百般猜测，不如问出来。”

　　……也对。

　　所有能当面沟通的事，都好过藏在心底。

　　墨荼荼一下子放松下来，思忖一番，道：“三个问题。”

　　“第一，我真的不能再修习云练之术了吗？”

　　“你体内另有一道禁制禁锢内息，此番意外对它产生些许影响，云练之术化本归一，对心力要求极高，不妨先修养些时日，待身体恢复平稳，再修习不迟。”

　　还好，不是彻底开了红灯。

　　“枯翎的封印是怎么回事？”

　　“千年之前修行成妖的越鸟，与芊芊母女二人渊源颇深，被封印在饲妖洞中的归墟之境，芊芊此次养伤，恰巧得以勘察，封印有所松动，想必其神识已重新入世。”

　　……有点复杂。

　　墨荼荼不由郁结：那她的第三个问题是接着问这件事，还是坚持原来的计划不动摇呢？

　　闻人猜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复又开口：“收服枯翎，云练之术最为实用，但并非唯一途径，祭奠封印一说，亦是无稽之谈。”

　　原来如此。

　　她的心放下了，松了口气，道：“我就说，你们这些人，天天又祭封印又取龙骨的，我一个人也着实分|身乏术。”

　　话落，又觉得有点悲凉，孤家寡人的，她也真是不容易。

　　闻人猜道：“第三件事呢？”

　　墨荼荼怔了怔：“就……说说养凤人吧。”

　　话一出口，她鄙视自己。

　　她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那天在房外，他让花栩特意瞒下她的事情。

　　她总觉得，那件事与她的身世有所关联，牵一发就能动全身。

　　但转念一想，自己偷听在先，这样大喇喇问出口，也实在是显得……不太矜持，便临时改了主意。

　　***

　　这一次，闻人猜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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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传，上古时期，世间四大灵兽：麒麟、凤凰、黄龙、龙龟，与天地共存，并由四个守护家族分守四方。

　　寒暑代迁，居诸迭运。

　　随着时光流逝，各大家族的初衷发生改变，为灵兽的神力互相角逐，矛盾日积月累，最终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交战。

　　四大家族自此覆灭。

　　但花有荣枯之期，水有无尽之流。

　　凤凰的守护家族有一名女婴命数犹存，在家族长老铤而走险的困兽之举中，活了下来。

　　当时众族陨灭，无法守住四灵兽兽元，致使灵气外泄，如同山洪喷发，自各方灵域奔涌而出，最终汇聚一处，形成了轰动天地的灵闾漩涡。

　　那位长老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将女婴送到了灵闾的中心位置，令她免于一难的同时，又被四方灵力润泽。

　　争战结束，尸横遍野，女婴孑然一人，咿呀躺在尸堆之中。

　　强大的灵力令她本就根性具足的灵元，在短短时间内达到了涅槃之境，成为了与天地同寿的存在。

　　也就是如今的养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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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这一切，墨荼荼实打实的惊呆了——这简直就是玄幻小说里开挂开出天际的设定啊。

　　还身世悲怆。

　　如此高段位，一定很寂寞吧，她禁不住扼腕叹息。

　　不过，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会和曾黎黎扯上关系呢？难不成曾黎黎也是传说中某位大人物的后裔？

　　实在心痒难耐，她忍不住开口：“那个……我能再附加三个问题吗？”

　　山风静寂，闻人猜没有言语。

　　“实在不行，两……一个？”

　　墨荼荼心中盘算着他答应的几率，浅尝辄止的讨价还价。

　　她仰着头，眼角眉梢带几分狡黠，目光直直撞进他眼里，试图努力展现诚恳的求知欲。

　　至于撞得成不成功……反正她看不见。

　　闻人猜静静望着她，片晌，深眸微动。

　　指尖捏一点星芒，轻扫过她眼睫——

　　突如其来一股凉意，墨荼荼不由自主移开视线，双目几经睁阖——奇怪，哪里来的妖风？

　　就听他开口：“若你想知道更多，不妨先去了结曾黎黎的心愿。”

　　墨荼荼不明就里：“怎么了结？”

　　“找到越鸟枯翎。”

　　***

　　找到枯翎，谜团自当尽数开解。

　　这是闻人猜给出的线索，也是唯一一句提示。

　　着实让墨荼荼摸不着头脑：大千世界，茫茫人海，找人都如沧海一粟，何况是找一只妖的神识呢？

　　但话说回来，事已至此，多半与她脱不了干系，既然清楚有人在打她的主意，就决计不能坐视不理。

　　与其被动受敌，不如主动迎击。

　　经过反复考量，她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先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万一不成功，再回来求教。

　　于是稍作整顿，出了幻境。

　　第一站，医院。

　　墨荼荼先打电话给苏麟，要见的人是叶橙，还是带上他比较好，可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这种情况以前也时有发生：苏少大约又在和哪个女孩子风花雪月。

　　也罢，她自己过去。

　　叶橙所在的医院地处郊区，建在一处樱花林畔，苏麟曾经说起过医院的位置，墨荼荼又问了路人才找对地点。

　　本以为去到病房也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顺着樱花大道一路走，远远便看到两团熟悉的能量体。

　　此时正值暮春四月半，樱花靡靡盛放，空气中暗香浮动，走在樱树下，飘落的花瓣间或滴在肩头，手背。

　　撩拨得她心驰神往：樱落满地，景色一定很美。

　　走得近了，叶橙先开口：“妹妹，是来看我的吗？”

　　***

　　这次探访，墨荼荼并非毫无准备，临离开前，她特地去找芊芊解惑了一番。

　　叶橙的事看似和曾黎黎没什么关系，细想起来，又暗藏沟壑：她三次性情突变，有两次是在见了叶橙之后，另外那次，恰巧曾黎黎又在。

　　芊芊未做隐瞒，将那日烤肉店外的情形给她讲了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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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芊芊说，那日她没留下吃饭，出餐厅也没走远，而是隐身飞到一盏路灯之上，化出原身。

　　窄窄一道灯臂，刚好够她栖息，一边打盹，一边看街道上人来人往，顺便等墨荼荼饭毕。

　　不多时，就见叶橙自街道拐角处出现。

　　她独自一人，走路极缓慢，面无表情，身姿僵硬，在匆忙笑闹的人群中间异常显眼。

　　芊芊无声无息盯着她，看到她双手隐隐泛起黑雾，越走越近，在经过烤肉店门口时，停下脚步。

　　但似乎不急着进去，在街边上站了好一会儿，才又有了动作。

　　嘴角笑意诡谲，喃喃吐出三个字：墨荼荼。

　　接下来发生的事，墨荼荼都亲眼看到了，芊芊推测，叶橙多半是傀儡，背后操纵她的人，才是真正觊觎龙骨之人。

　　墨荼荼对这个推测挺不满意的：人和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基本的信任了？怎么就是觊觎龙骨，就不能是对她本人感兴趣吗？

　　彼时芊芊目光严肃：“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对自己存在盲目自信。”

　　***

　　见叶橙先打过招呼了，乐乐也就顺势：“你来了啊，荼荼，怎么没和苏麟一块过来？”

　　墨荼荼没多想，跟着客套：“我就想来看看叶橙，你们这是在散步吗？”

　　乐乐回答：“叶橙不想总在病房里待着，我就陪她出来走走。”

　　“那挺好的。”墨荼荼也不废话，直入主题：“我能不能单独和她说几句话？”

　　乐乐一向善解人意，正要远走几步，就听叶橙道：“都不是外人，荼荼你有话就直接说吧，这阵子我受伤，老家的人赶不过来，多亏了乐乐帮忙。”

　　明显的感念陪护之恩。

　　墨荼荼怔了怔，转念一想，乐乐是苏麟的女朋友，也确实不算外人。

　　“我就想问问，你受伤那天或者是前一两天，都见过谁，还有，你真的忘了你是怎么受的伤吗？”

　　叶橙回答得很痛快：“那几天就和平时一样，上学打工，打工的地方是杂了点，帮海鲜市场的人搬货，至于怎么受的伤……其实我记得，不单记得，还费了好大劲才消化，都留下心理阴影了。”

　　又顿了顿：“荼荼，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一般人，那天有得罪的地方你别和我计较，我当时不受控制。”

　　墨荼荼能理解。

　　“那你这阵子还好吗？有没有再遇到反常的事？”

　　“这阵子……”叶橙努力想了想：“灵异的没有，不灵异的倒有一件。”

　　她话落，蓦地传来几声窸窣轻响。

　　是乐乐不想她说太多，但她不干，两人扭拽了一通。

　　“你家苏少突然跟乐乐分手了，你知道吗？”叶橙执着的道出实情。

　　分手？墨荼荼吃了一惊。

　　“为什么啊？”

　　“说当初和乐乐在一起，都是因为忘不了欢欢。”叶橙一提起来这茬就气得不行：“你说他平时看起来那么风流带拐弯儿的，怎么关键时刻这么死脑筋呢？乐乐和欢欢比差哪儿了啊？长得一样，个性也差不多，干嘛就非得分那么清楚？”

　　听她这样说苏麟，墨荼荼不由失笑。

　　叶橙果然还是老样子。

　　可笑着笑着，忽然笑不出来了——她怎么觉得，苏麟向乐乐提出分手的理由，听起来那么耳熟呢？

　　好像……前不久订立生死契约的时候，她多管过一嘴闲事。

　　墨荼荼心里有些发毛。

　　难不成……这锅其实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