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31、契约

　　饶是苏麟平日里再没正形，听了这话，也多少意识到了严重性。

　　他把玩着酒杯，没立刻说话，神色渐渐严肃。

　　“怎么个生死法，能说说吗？”

　　墨荼荼沉默片刻，声音没什么起伏：“你生，我死。”

　　苏麟抬眼。

　　砰！一声闷响。

　　是酒杯重重放到桌上的声音。

　　“我就知道。”他嗤笑：“墨荼荼，你跟我玩什么舍身成仁呢？”

　　“我不是舍身成仁，苏麟，有些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墨荼荼攥着剩下的半罐可乐，温差原因，可乐罐周身蒙了一层水汽，她用手指摩挲着上面不断滑落的水珠。

　　“我家的情况你最清楚，我没有老爸，只有老妈，如今老妈又出事了，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就只剩下你了，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觉得可笑，毕竟我们不是亲兄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我就是这么想的，从墨家出来的时候，我就发誓，你已经为我付出的够多了，以后我不能再把你牵扯到我的事情里来，但如果发生我不能控制的情况，我就必须保护你，豁了命的保护你。”

　　苏麟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番话。

　　此时的墨荼荼，端端正正坐在他面前，神色严肃，脸上挂着几分忧虑，倒真和以前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不太一样了。

　　见他不吭声，墨荼荼继续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个生死契约，一般情况下用不到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受到致命一击，它才会起作用，将伤害转移。”

　　苏麟当即就明白了：“转移到哪儿去？你身上？”

　　墨荼荼没说话。

　　眼见着苏麟又要发火，她急忙举起手中的可乐罐：“什么都别说了，苏少，为了庆祝合作达成，我们先干一杯。”

　　苏麟立刻把自己的酒杯推到一边：“墨荼荼，做人要厚道，我从小对你什么样你心里清楚，我苏麟不想做的事，谁也别想强迫我。”

　　墨荼荼也一本正经：“你对我好我当然清楚，但我墨荼荼想做的事吧，也谁都阻拦不了。”

　　苏麟气得不行，腾地站起身，用手戳着她的方向，语无伦次半天，最终指了指大门：“墨荼荼，你现在立刻从我家走，回你的幻境去，本少爷看你心烦。”

　　墨荼荼却不理会他，只是叹了口气。

　　接着，有四道青白光芒游蛇般飞滑而至，转瞬就把他牢牢捆住。

　　***

　　墨家的生死契约，一旦与人订立，除非受身者死，否则万法无解。

　　苏麟气得鼻子都要冒烟了，可是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声音，眼睁睁看墨荼荼站立着，浮至半空。

　　她闭眼，双手捻诀合于胸前，周身青白灵光闪动，很快，他也跟着悬起，两人悬空而对。

　　墨荼荼双手变换姿势，划出奇异的轨迹。

　　距离渐渐拉近，苏麟目瞪口呆。

　　就在他以为两人快要吻上时，墨荼荼倏地睁开眼，她的目光有些失焦，带了一丝调侃：“可能会有点难过，别挣扎啊苏少，注意形象。”

　　契约种子在两人额间空隙形成，那是一颗豌豆大小的青白光点，极亮，刺得人肉眼无法直视。

　　墨荼荼将手指刺破，鲜血滴落，种子与血融合，顷刻间，气流拂汨，两人被巨大的力道控制环转，继而，契约种子自苏麟的印堂处没入。

　　疼痛感骤然袭来，像是被人拿利器割开脑壳，苏麟皱紧眉头，无声痛哼，好在这痛感只持续了几秒。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

　　身上的禁锢消失，他喘着粗气落坐回坐位，墨荼荼则落到他身后，她有些虚弱，站立不稳，仓促间手撑在他肩上。

　　苏麟气没消，任她扶着自己，懒得理睬，可过了好半天，也不见她动静。

　　“荼荼？”

　　冷不防地，墨荼荼整个人倒了下来，是从后面俯身，手臂滑到他身前，头歪倒在他颈弯。

　　苏麟的心漏跳一拍。

　　两人之前不是没同等距离接触过，但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感觉不一样了。

　　她人还有点意识：“苏麟，我可能需要休息一下……我也是第一次和人订立这个，没想到……反噬还挺大的啊。”

　　苏麟本来窝了一肚子火，此时看她这样，火气消失无踪，只剩下心疼。

　　墨荼荼一动不动，呼吸绵长均匀，显然已经昏睡过去了。

　　他也半天没动，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方桌面上她没喝完的那半罐可乐，末了，无奈又头疼的笑了笑。

　　“还豁了命的保护我，墨荼荼，你这招，比我听过的任何一个表白都高端得多啊。”

　　***

　　墨荼荼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几乎是垂死梦中惊坐起，她连滚带爬的翻下床，火速整理洗漱，冲出房门。

　　苏麟早就起了，正无所事事的歪倒在沙发上玩手游，见她从楼上下来，指了指茶几上的三文治：“牛奶在冰箱，想喝自己热。”

　　墨荼荼像个鬼影似的直接从沙发后面掠过去，丢下一句：“不吃了，我得先走。”

　　砰！

　　重重的关门声。

　　苏麟有点懵，坐起身，看着大门的方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不过他也习惯了。

　　很快，手机里传出爆炸的声音，战机差点被毁，他重新窝回到沙发里，手指轻点，快速转向，一记重火轰出。

　　前方一连三朵蘑菇云炸开，云散，敌军尽消。

　　接下来几局，都是连胜。

　　这时，门铃响了。

　　负责打扫的保洁阿姨今天不来，苏麟只好自己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门前是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一身黑色的洛丽塔洋装。

　　“乐乐啊。”苏麟随意打了声招呼，侧身让开通道。

　　乐乐还是那副恬静娇羞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进门换鞋，看到茶几上没吃的三文治，问：“又没吃早饭吗？”

　　苏麟答：“吃了，那份是荼荼的。”

　　乐乐原本打算帮他把三文治收起来，听了这话，停下动作：“荼荼来了啊。”

　　“嗯。”

　　乐乐站起身。

　　苏麟已经重新坐回到沙发里，手上的游戏在继续，察觉到乐乐的目光，他按暂停，抬起头。

　　两人对视片刻。

　　乐乐笑了：“苏麟，你总是这样，对自己的女朋友过于坦诚了点。”

　　苏麟也笑了，招手：“来，到这边坐，我有话和你说。”

　　她却没动，定定望着苏麟，望着他额间那点若隐若现的青浅灵光。

　　契约种子，普通人自然是看不到的。

　　只是，订下的是哪种契约呢？她很好奇。

　　没耽搁太久，她又甜甜一笑，迈开脚步，朝他走了过去。

　　***

　　墨荼荼火急火燎的赶回幻境，经竹叶指引，一路畅通无阻，到新住处，过北面游廊，左转。

　　终于到了。

　　然而，闻人猜的住处房门紧闭。

　　她不知道他在不在房内，想敲门，心里却有些犯怵。

　　迟到，晚点，睡过头。

　　上课第一天就搞出这种乌龙，就算不是闻人猜，换做任何一位授课老师，心里都会不爽吧。

　　在门外踱了半天步，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你在外面站这么久，他肯定已经知道你回来了，不理你，说明他生气了。

　　生气？

　　墨荼荼更加犹豫了。

　　这时，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没一会儿，已经踏上游廊，离她越来越近。

　　墨荼荼循声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闻人猜，他旁边还有一个女孩，是曾黎黎。

　　曾黎黎显然也看到了墨荼荼，开心的冲她招手：“荼荼，你去哪儿了啊，我来找你，你都不在。”

　　墨荼荼怔了怔，等他们来到近前，才道：“我出了趟门，去见个朋友……不小心误了时间。”

　　闻人猜没有言语，一时之间，空气有些凝滞。

　　曾黎黎也感受到了，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被打断。

　　“你先回去吧。”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是在同自己讲话，目光在面前二人身上逡巡片刻，失望的“哦”了一声。

　　待曾黎黎走远。

　　原地只剩下她和他。

　　微风拂过，空气继续凝滞。

　　墨荼荼十分尴尬，抓了抓脑袋，却怎么也想不出好的理由解释，末了，硬着头皮道：“我下次一定不会晚了。”

　　闻人猜点点头：“今日你先休息，明日再开始。”

　　墨荼荼一愣：“啊？”

　　“缔结生死契约，于你修为有损。”

　　墨荼荼面色变了：“你怎么知道？”

　　闻人猜淡淡道：“闻人家和墨家的灵力同出同源，你的修为损耗，我自然看得出。”

　　“……”

　　墨荼荼心情极为复杂，一边目送他离开，一边腹诽，这真的是……还能不能有点隐私了啊？

　　可其实，心里又有几分感激他的体恤。

　　***

　　一整日时间，墨荼荼乖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凝神打坐，休养生息，期间关闭五感，将全身灵力凝结一处，再沿经脉运转，整整循环了三个大周天。

　　再睁眼的时候，手机报时没响，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只觉得神清气爽，一改之前的元气亏损。

　　与此同时，闻人猜隔空传音给她：“荼荼，来后山。”

　　他一直在等自己？墨荼荼有些意外。

　　立刻动身，一路迎风飞掠。

　　闻人家的后山，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满山坡的遥川花，清香扑鼻，流水声隐隐约约，如同佩环相撞，轻风送响。

　　远远望去，他还是站在最初的地方等她。

　　墨荼荼没有芊芊那种根深蒂固的主仆之分，直接飞到他身边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