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23、纵火

　　这趟出门，为了完成曾黎黎的心愿，墨荼荼原本定下两处方位，曾家和曾世阳工作的学校。

　　计划很简单，算是反其道而行，给曾世阳录个视频之类的东西带回去。

　　曾黎黎特别积极，抱着IPAD搜索各种DV型号，哪种贵推荐哪个，还特意强调远景功能。

　　都被墨荼荼拒绝了。

　　还远景，又不是去偷拍。

　　从幻境出来的时候，恰逢深夜，要去曾家拜访，怎么也得等白天，墨荼荼就先带着芊芊去了北海体育馆，没什么特殊理由，全凭直觉，直觉告诉她，要想解开曾黎黎身上的谜团，那里是关键。

　　结果还真的有发现。

　　按照曾世阳的说法，曾黎黎的死，很可能和迷惑他的人有关系。

　　他说自己最近不止一次失去意识，醒来又不记得发生的事，还以为是中邪了，没想到这年头羽毛都能成精。

　　墨荼荼哭笑不得，把氛围烘托得跟恐怖片似的，结果和什么也没说差不多。

　　***

　　曾世阳的“影像资料”都被收录在芊芊的铜镜里。

　　回到幻境，正值天光大亮，墨荼荼有些郁结：折腾一圈，什么进展都没有，疑点反而越来越多。

　　院子里，曾黎黎不在。

　　芊芊跟在身后，语气明显不悦：“你没告诉她，不可随意走动。”

　　墨荼荼也不高兴，凭什么就得她告诉啊？住一起而已，曾黎黎又不是十八岁未成年，她也不是法定监护人。

　　心情不好，连吵架的兴致都没有。

　　正准备让芊芊走人，其它等曾黎黎回来再说，院外冷不防传来花栩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姑娘！你们怎么才回来，那边……那边……快与我来！”

　　花栩向来温文尔雅，此刻慌慌张张的，墨荼荼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芊芊皱眉：“你为何又……”

　　话未说完，止住了。

　　不知是不是花栩匆匆赶到，带来了别处气息的缘故，刚刚还静寂清和的空气里，渐渐弥漫出一股……焦灼的味道。

　　***

　　漫天大火。

　　火源是一棵参天古树，此时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园子里分明没有风，火势却绵延千里，周边的木制建筑被烧得噼啪作响，或大或小的焦黑木屑接连掉落，火苗伴着齑粉四处飞窜，浓烟滚滚，呛得人双目发酸，气息难平。

　　墨荼荼一眼就望见曾黎黎那团明晃晃的能量体悬浮在高空，应该是上了树。

　　“她在干什么？”

　　花栩仔细看了半天：“她拿了个方方正正的物事……四下的照。”

　　墨荼荼一头雾水。

　　芊芊道：“是你的东西，猜哥哥向你借阅过。”

　　方方正正的，闻人猜借过，还能四下的照……

　　墨荼荼瞬间反应过来，被气得一口老血梗在喉头，这时，曾黎黎发现了她们，离老远冲她们招手。

　　“荼荼！我拍了很多照片！这就拿给你看！”

　　说着，她就跳下了树——

　　那树干离地面几丈距离，姑且不论她是怎么上去的，但她直接这样跳下来，着实把墨荼荼吓了一跳。

　　正准备召唤小黑去接，有人先她一步出手。

　　一道白色流光疾速飞将过去，将空气中灼热的气流划开。

　　墨荼荼不禁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一声惨叫传来，曾黎黎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闻人猜姗姗来迟。

　　火势越发猖狂，他立于几丈开外，衣袂翻飞，手掌捻诀，几番起落，又是数道法诀挥出。

　　火势终于开始变小，空气里浓烟疾褪，灼热感立时减消，不多时，大火尽数熄灭，只留下冒着袅袅白烟的大片狼藉。

　　——灭火这么有效率，怎么接个人就接不住呢？

　　墨荼荼哀怨极了。

　　闻人猜却像听到了她的腹诽，来到她面前，将手中之物递给她。

　　墨荼荼犹在五里雾中，伸手接过——

　　顷刻间，心里一咯噔。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了，闻人猜怎么可能有接不住的东西呢？

　　***

　　曾黎黎跳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墨荼荼的平板电脑，那里面，有玉泉香留下的最后几段录音。

　　墨荼荼从墨家回来小半月才发现的，采用第三方录音软件，一共四段，前三段都是很普通的道别，最后一段比较奇怪，叽哩哇啦，像是某种方言，墨荼荼听不懂，更奇怪的是，这几段语音都无法备份。

　　与玉泉香匆匆而别，至今她都释怀不了，如果它们就这么没了，她肯定遗憾死。

　　而现在，他替她接住了这份念想。

　　“谢谢你啊，闻人猜。”墨荼荼垂着眼说。

　　他没有言语，只将目光淡淡投向曾黎黎的方向。

　　他们四人站在一处，谁也没有要过去扶人的意思，芊芊甚至恼怒的想要施惩，被阻止。

　　花栩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曾黎黎自己等不及了，抹着眼泪爬起来：“闻人猜，你怎么能这样？我就是想见你一面，你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我往下摔呢？”

　　墨荼荼怀疑自己听错了：难道不是你自己跳下来的吗？

　　曾黎黎大概疼劲儿还没过去，走路一瘸一拐的，脸上的泪水止不住的流，在将将冷却的浓烟里一熏，瞬间花色可观。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普通人肯定已经咽气了，曾黎黎死过一次，摔这么一下，就只剩下疼。

　　墨荼荼还是于心不忍，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搀一把，可是还未成行，身旁诀咒又起。

　　曾黎黎惊呼：“闻人猜，你对我做了什么？”

　　芊芊冷冷道：“画骨之人本有四十九日可活，如今你只剩三十九日，日后你每闯一次祸，都会再减十日寿命。”

　　曾黎黎一听，呆住了，瘫坐回地上。

　　闻人猜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直到临走，才留给墨荼荼一句话。

　　“她就交给你。”

　　***

　　曾黎黎似乎傻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墨荼荼也不言语，就在旁边等着，一边等一边琢磨闻人猜留下的那句话。

　　把曾黎黎交给她。

　　怎么个交法？是捉回去关起来还是好生照顾着？

　　他这是……把她当自己人了？

　　不过说来反常，闻人猜手中骨笔明明可以点石成金，之前老妈把院子砸得七零八落，便是他寥寥几笔恢复了原貌，这次他竟然留下满地焦木残桓，离开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曾黎黎委屈的声音传来：“荼荼，怎么连你也不理我了？”

　　墨荼荼这才回神。

　　看高度，眼前的能量体还萎靡不振的坐在地上，她斟酌半晌，道：“黎黎，你要是还想我理你，就得先答应我几个要求。”

　　曾黎黎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什么要求……”

　　“第一，这里不是你家，以后没什么事就别出咱们院子了；第二，我们可能要合住一个月以上的时间，这期间不经我允许，别乱碰我的东西，更用不着拍照片给我看，反正我也看不见；第三，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纵火都是不对的，这要是在外面，你早就被警察抓起来了，而且不管怎么说，是闻人猜帮你重新活过来的，你不感谢他不要紧，最起码不能在他的地盘搞破坏，所以这事儿你得静思己过；第四还没想好，以后如果想到了，再和你说。”

　　曾黎黎愣愣的听完这一大段，更委屈了，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你当我乐意搞破坏吗？我一个人无聊，就想找闻人猜说会儿话，可又找不到他，好不容易半路碰到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想问问路，她还对我言语相轻……诬蔑我对闻人猜有意思，我一气之下就……”

　　“就放了把火？”

　　曾黎黎不吭声了：“谁让闻人猜不出现……”

　　墨荼荼眉心跳了跳，深吸口气。

　　***

　　两人回到院子，墨荼荼把北海体育馆的所遇所闻如实相告，本来如果芊芊在，还可以用铜镜看回放，现在出了这档子事，芊芊多半不肯帮忙。

　　单几句话的描述，已经又让曾黎黎流眼泪了，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十分于心不忍。

　　墨荼荼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

　　人死如灯灭，即便运气好得以续命，日后也一样要离开。

　　这种时候无论什么样的话语，大抵都是苍白的。

　　渐渐地，曾黎黎安静下来，空气里只剩下她一抽一抽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有所打算，踱步过来，握墨荼荼的手：“荼荼，我想再求你件事。”

　　“你说。”

　　“你之前说，画骨的人不可以走出这里，那外面的人可不可以进来呢？”

　　墨荼荼一怔，随即否认：“当然也不行。”

　　曾黎黎手下力道重了重：“怎么会不行呢？这里又不是阴曹地府，你们随便变个戏法，把我爸爸带进来不就行了？何况你也是人，你也没有死，你都可以进来，为什么我爸爸不行呢？”

　　说得轻巧。

　　她确实是人，但不是这里的主人。

　　墨荼荼顿延半晌，决定换个角度剖析这件事。

　　“黎黎，你这个想法就不对了，敢情你一直觉得，我们都是变戏法的啊？”

　　“你觉得我们单凭变戏法，就能把一个死去的你恢复成现在这样能哭能闹能放火的模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你判断得没错。”

　　曾黎黎眼睛一亮：“你同意了？”

　　“我们这里确实不是什么阴曹地府，别看你小小年纪没什么逻辑性，基本的分辨能力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