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19、头骨

　　墨荼荼和芊芊回到幻境，花栩正笑眯眯的等在边界入口，芊芊一看到她，脸色立刻冷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花栩脸有些红：“公子醉心画竹，为他研墨，是栩栩职责所在……”

　　不出所料，芊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为了缓解气氛，墨荼荼干笑两声：“栩栩，闻人猜呢？我们这次带回来的骨头和以前不一样，其中肯定大有文章。”

　　“公子闭关多日，栩栩也未曾得见。”

　　花栩一边答，一边将目光移向墨荼荼头顶上方，脸色有些怪异：“姑娘，你近日的喜好越发骇人了。”

　　墨荼荼怔了怔，没明白她的意思，将信将疑往上看了一眼，也被吓了一跳。

　　“……它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在半空中盘旋着的，正是墨荼荼“托”刘演从熊肚子里刺出来的人头骨。

　　花栩惊讶：“不是小黑变的？”

　　遥川之焰立刻从墨荼荼肩膀上跳起来，与头骨并排悬在一处，以示清白。

　　恰在此刻，头骨黑漆漆的双眼处忽然冒出两股黑气，墨荼荼离得近，最先感到眼前一暗，接着，耳边传来花栩一声惊呼。

　　一股蜿蜒迂回的力道缓慢的从她的头部缠绕下来，直到将她全身都禁锢住。

　　墨荼荼并不慌张，手中骨笛隐隐发热，从善如流松开手，白雎骨笛立即飞至半空，顺着她的心念划出三道青白流芒，绞向不远处的头骨。

　　可惜没能击中。

　　她的力量冷不防被制止，紧接着周身一松，行动恢复了自由。

　　一个清淡的声音响起：“你险些将它打碎。”

　　墨荼荼有些意外：“你不是在闭关吗？”

　　闻人猜未答，信步走至她身前，看出她双目混沌失焦，轻轻一拂袖。

　　刚被收入怀中的头骨复又悬起，那双黑窟窿依然冒着丝丝黑雾，他指尖微微一挑，黑雾便如蚕丝般绕在了手上。

　　这头骨被动过手脚。

　　“猜哥哥，我把它处理掉。”芊芊也看出端倪。

　　闻人猜摇头：“已经晚了。”

　　墨荼荼的心跟着一沉：“……什么意思？”

　　无人应声。

　　过了片刻，花栩小心翼翼道：“……姑娘别怕，不过是毒气，公子肯定会有办法的。”

　　指尖黑雾依旧若隐若现，闻人猜顺势驱动它，化成丝线状，缠绕住了墨荼荼的手腕。

　　一丝细长的黑气将两人相连。

　　“跟我来。”他道。

　　***

　　在闻人猜的牵引下，墨荼荼惴惴不安的跟着走，遇到有台阶的地方，他会特别提醒她小心。

　　迂迂回回，爬完好几段石阶，她忍不住问：“我们在登山？”

　　谁知他答：“到了。”

　　扑面而来一股寒气，她不禁打了个冷战，这时，手腕处的牵引消失了，一只冰凉的手取而代之。

　　“会有些难过，忍耐一下。”

　　闻人猜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渐渐地，墨荼荼察觉出不对了。

　　刺骨的冷。

　　像有人用极寒的冰刃划开她的皮肤，下意识就想驱动骨笛保护自己，可刚一动念，周身骤然变得酸软无力。

　　空气中冷意更甚。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这是什么地方？”

　　顷刻间，一阵耳鸣袭来，刺耳的音波震得她头痛欲裂。

　　——直到闻人猜再一次握住她的手。

　　甫一经触碰，耳边噪音消失了，身体上的痛感也有所减轻，对比之下，最初那股刻骨冷意反倒不算什么。

　　墨荼荼克制着怒意，问：“这是什么鬼地方？”

　　“刻骨台。”

　　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原来是施法画骨的地方。

　　“这里能解我的毒？”

　　“自然能解。”

　　“那为什么这么难受？”

　　闻人猜静默片刻：“此处是闻人家的禁地，有屏障加持，外人不可擅入。”

　　墨荼荼暗暗心惊，难怪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排斥反应。

　　但不知为何，心里扭着一股劲儿，就说：“这屏障难不成用了什么告不得人的秘法？怎么连我的骨笛都不起作用？”

　　这一次，没有得到回答。

　　她反倒好奇：“难道被我说中了？”

　　闻人猜侧眸看她：“你都猜到不可告人了，为何还问。”

　　墨荼荼：“……”

　　***

　　两人又走了一段，来到一处深潭。

　　闻人猜告知她每块石墩的位置，她利落的跟着走，过了深潭，目的地才真正到了。

　　踏上岸的瞬间，周身的不适跟着消失，双眼虽不能视物，却能感受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团能量体。

　　“去坐好。”闻人猜放开了她的手。

　　墨荼荼乖乖走过去。

　　到达能量体边缘的时候，她有些犹疑，先伸手过去碰了碰，指尖传来暖洋洋的感觉。

　　这才放心了。

　　一步迈进去，悬空盘膝而坐，周身立刻被暖意包围。

　　***

　　所谓的驱毒不过一刻钟，被告知可以了的时候，墨荼荼大大松了口气。

　　满怀期待的睁眼——

　　心底一凉：“为什么还是看不到？”

　　闻人猜道：“毒素已清，只是彻底复明，还要一段时日。”

　　“一段时日是多久？会不会……永远看不到了？”

　　“若运气不好，确实会留下一些后患。”

　　“什么后患？”墨荼荼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无非视力不比从前。”

　　“……”

　　她灰心极了，连发火的心情都没了：“说得轻松，反正中毒的不是你。”

　　闻人猜正在处理从她体内拔出的毒素，骨笔挥转间，白芒绞得黑气尽散，微一侧目，恰好看到了她沮丧的模样。

　　“你已经恢复能力，还被如此伎俩伤到，过失多在己身。”他的声音极为清冷，像丝毫不在意她的情绪。

　　墨荼荼没吭声。

　　毕竟人家为了帮她解毒连禁地都带她来了。

　　见她更蔫了，他语气稍缓：“你身怀龙骨，偶遇此类偷袭也属平常，此次为戒，日后多多历练便是。”

　　墨荼荼抗议：“我行动不便。”

　　“你五感聪敏，又有白雎骨笛灵力加持，小小失明对你不足挂齿。”

　　她又不吭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真是铁石心肠啊。”

　　“承蒙夸奖。”

　　闻人猜收了骨笔，转身，墨荼荼立刻察觉。

　　进来时所受的折磨还记忆犹新。

　　一个箭步跳到他身后，欲抓他衣角，可人抓住了，脚下却一滑。

　　面前就是那深潭——

　　他稳稳扶住了她。

　　“我眼神儿不好……”她赶紧解释，脸颊直发烫。

　　“走吧。”

　　***

　　从禁地出来，墨荼荼明显感到芊芊和花栩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这一猫一花第一次和谐的站在一起，对她展开了一场迷之瞻仰。

　　瞻仰得她毛骨悚然。

　　过了许久，花栩幽幽开口：“没想到千年以来，我真的只是白长了一副脸……”

　　芊芊也语气复杂：“世事难料，不过猜哥哥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他。”

　　“罢了。”花栩抽泣了一下：“我本就无法和姑娘相比……”

　　话到此处，墨荼荼再不济也听出了一点门道：“你们在胡说些什么？”

　　又是半晌，芊芊答她：“闻人家的禁地，除闻人家主与死人骨不可擅入，这是千年前就定下的规矩。”

　　“……”

　　“闻人家主除了猜哥哥，他未来的妻子……自然也算。”

　　墨荼荼眉心跳了跳：“……我中了毒，你家猜哥哥医者仁心，好心帮我一把而已。”

　　……静默。

　　三人相顾无言。

　　***

　　按照画骨的时间计算，十四个时辰，也就是二十八小时后，才能见到那颗头骨的主人，墨荼荼百无聊赖，决定去探望苏麟。

　　苏麟的伤在芊芊的帮助下好了大半，只是体质不如从前，连走路久了都会气喘吁吁。

　　芊芊说等取出龙骨自然会让他变得活蹦乱跳。

　　苏麟丝毫没放在心上，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这场正义的牺牲让他得以名正言顺在家虚度光阴，不然他老爸就要送他去进修，日后好接管家里生意。

　　他一点都不想进修，也一点都不想接管家业。

　　墨荼荼特别愧疚，她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可能不是这个膏粱子弟，而是望子成龙的苏伯父。

　　***

　　晚间，酒吧里灯红酒绿，气氛颓靡得恰到好处，苏麟老远就看到墨荼荼进来，赶紧冲她招手。

　　在目不能视的状态下，墨荼荼可以辨别出任何一个能量体，每个人、每只动物甚至每株植物。

　　她迟疑了一下，朝他的方向走过去。

　　苏麟兴高采烈的起身：“荼荼你今天出来得正好，我要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墨荼荼笑了笑，点头，来到酒桌前，才发现在场的人不少。

　　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响起：“你就是荼荼吗？我是乐乐，我和苏麟……”女孩子的声音因为羞涩越发的小。

　　“新女朋友是吧？”墨荼荼大大方方替她把话说完。

　　苏麟神秘兮兮道：“你先别管她是谁，你看她的脸。”

　　墨荼荼早就了然：“她和欢欢是什么关系？”

　　“看她们的风格你还猜不出来？”

　　她没作声。

　　此时，苏麟终于发觉今天的墨荼荼有些异常。

　　仔细看了看她，然后试探性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荼荼……你眼睛怎么了？”他的声音变了。

　　“别慌苏少。”墨荼荼看向苏麟的方向：“你女朋友还在呢。”

　　“……”

　　周围人多，苏麟识趣的没继续问。

　　“你还没告诉我你新女朋友和欢欢的关系呢。”

　　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眼睛不好使就罢了，脑子也跟着迷糊，欢欢乐乐，多明显的两姐妹啊。”

　　声音来自另外一个女孩子，墨荼荼不认得，皱了皱眉头。

　　“双胞胎？”

　　苏麟早就没了先前的兴致，兴味索然的一股脑儿坦白：“是欢欢的妹妹，之前在墓地遇到的。”

　　墨荼荼点头：“你和欢欢在一起那么久，不知道她有妹妹吗？”

　　“我们的父母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如果不是这次她出事，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姐姐……”乐乐有些不安的解释。

　　墨荼荼怔了好一会儿：“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

　　乐乐很善解人意，以为墨荼荼只是觉得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但苏麟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

　　当初欢欢被程义害死，人也跟着消失，他们特意回墨家找过。

　　墨荼荼想，哪怕找到一块骨头也是好的，闻人猜可以把人复活，就算不能报仇，总归可以替欢欢完成一些生前的心愿。

　　可是什么都没找到。

　　刚刚一进酒吧门她就发现了乐乐的存在，能量体如此熟悉，熟悉到她以为欢欢没有死。

　　不过，双胞胎这个解释也说得通。

　　压下心头最后一丝疑惑，墨荼荼决定缓和一下气氛，她端起自己面前盛满冰啤的酒杯，一饮而尽——

　　“刚刚那位说我眼睛不好使脑子也糊涂的美女，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