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妆》叶蔓flora

24、月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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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一角从最后的地平线滑落了下去，天色将黑未黑沉浸在无边的燥热中。初夏已经闻得了些许蝉鸣，无限拉长着白日的时光，温玉娘推开了未央宫里红木的窗棂，些许风透进来，似乎凉快了一些。她望着倚在窗边的赵归荑说道:“你想什么呢，晚上要在含元殿唱戏了，就可以一起去听了。”
　　赵归荑看着她很是期待的眼眸有些惊讶，随口问道:“怎么？你很喜欢听戏？”
　　“娱乐玩耍嘛，谁不爱呢。”温玉娘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中，也没有多想，“真是没想到还能在宫里听到戏。”
　　赵归荑笑了笑，转过了身去，没有再说话。

　　付贵乘着轿辇往着深宫里行去，他嘴里哼哼着小调，一时间有些感慨，直到眼睛望到远处红墙错落间勾出的斗拱时，他直到自己到了。付贵慢悠悠地下了车轿，直冲着建章宫而去，这里已经萧索了很多年了，甚至有些灰尘的味道。
　　付贵扇了扇鼻子，有些嫌弃地长声道:“懿旨到！”
　　不过一会，就听到里面传来杂乱惊慌的脚步声，宫门“吱呀”地被撞开，宋言书和绘蝶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院子里。付贵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宋言书已然这般憔悴，他只躬身道:“昭仪娘娘安，杂家是来传太后娘娘的旨意的。”
　　宋言书恍然在梦中，她似乎看不够一样盯着付贵，仿佛是在确定这一切不是海市蜃楼。绘蝶反应的快，连忙拽着宋言书的衣袂，两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宋言书低着头，这时才想起来说了一句，“妾恭候懿旨。”
　　付贵清了清嗓子，便道，“太后口渝，说了今儿是长公主的十周年，既然是宋家的人进宫唱戏，便让宋昭仪也跟着一同去。也好——向公主谢罪。”
　　“啊？”宋言书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就说道，“我没有害——”
　　“咳咳！”付贵咳嗽了几声，打断了宋言书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宋言书这时才回到了现实，她木木地点了点头，嘴唇激动地抖了一下。她起身颔首，“多谢太后恩典，妾一定去。”
　　“嗯。”付贵傲慢地点了点头，似乎不愿意再多与宋言书说一句话，转身便呼喝着下人离去了。

　　绘蝶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她兴奋地几乎要跳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前两日的判断没有错，太后想通了，过了气头了，也就不会再牵连宋家了。
　　宋言书的眼里转着几滴泪水，似乎已经过了几生几世一般。先帝在时，尤好戏曲小调，宫里养着众多的御用伶人，宋家那时尤其得势。只是后来太子造反，先帝连同幼女竟然死在了宫中，乃至死无全尸，平乱之后便牵连出了众多伶人中太子的细作，一一被处以极刑了。宋言书想，当年若不是小时先帝将她赐婚给了三皇子，恐怕她早就随着父母去了吧。可是这样也许更好，也就不会背着家族的冤屈，这么生不如死地活着。

　　已经过了申时，本来进宫祭拜和看望太后的大臣勋亲们也都往含元殿涌了过去，他们都想试探，想知道太后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宫里的每一点风吹草动，都牵动着许多大格局的改变。
　　众人纷纷提早入了座，殿中添置了大戏台，一众行头一应俱全，看上去倒也有那么几分韵味。应凌和楚睿挨得很近，他见楚睿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不由打趣他道，“怎么？靖王也喜欢戏文？”
　　楚睿回了神，抿嘴笑了一下，他望着中间的戏台，不禁道，“喜不喜欢不要紧，你不好奇吗？这么多年了，会不会又发生什么变化？”
　　“它不管怎么变，我不动便是了。他们感兴趣的事情，我未必在意。”

　　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去，天边最后一抹蓝色消失殆尽，宫灯红火地点了起来，殿中火烛交错，幽明转换间，大家也只能看到众人半面的容妆。太后跟楚煜平驾临含元殿，太后今日似乎不想说话，口也未开地坐在上座上听着楚煜平与众人的客套。
　　赵归荑和温玉娘一直随在太后的身后，皇后和众位妃嫔则遮隐在珠帘之后，半遮着红颜，想引人一探真容。楚桉云就坐在上座上，他的眼光在众人间随意瞥视着，直到遇到赵归荑时停了下来。楚桉云着实吃了一惊，这女子分明是自称和贵姬的侍女，又如何跟在了太后的身后，亦或是太后与周朝本就是一丘之貉？楚桉云的头脑迅速紧张起来，他突然之间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了。
　　赵归荑根本没有察觉，亦不知道自己的现身竟让楚桉云的计划开始有了转变。戏台上乐声骤然起，尤以二胡的声色最为浩大，殿内一时间热闹了起来，第一折唱的是《四郎探母》的《坐宫》，节奏的明快与男声的嘎调无不调动着场内的情绪，大家纷纷喝彩，不少人便一边品酒一边说这些闲话，似乎早就忘了这本该是一场祭礼。
　　赵归荑觉得殿内实在太过闷气，便偷偷从侧门溜了出来，她望着空中的一轮弯月隐约飘忽在云层中，心里也渐渐平静了一些。她虽没有表现出来，却从始至终都紧绷着一根弦，不敢放松。
　　顺着打磨的青石台阶走下来，赵归荑一眼就看到一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手中拿着一块帕子在端详着什么。他正对着月光，赵归荑看不清他的脸，可是对方手中的帕子却在月光的映照下让赵归荑看得一清二楚。

　　“我的手帕！”她几乎下意识地就喊出了声。应凌受了一惊，连忙慌乱地将手帕塞进袖子中，惊慌诧异地对上了赵归荑的眼睛。
　　赵归荑愣住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显然应凌也认出了这个几次三番与自己“萍水相逢”的丫鬟。
　　“这是……你的手帕？”应凌开口打破了这有些诡异的寂静，他再次将那个绣着黑猫的手帕铺在了自己的手上，“这的确是我许久之前捡的，可惜找不到了主人，你确定你没有看错吗？”
　　赵归荑不想隔着太远与他对话，便走下了台阶，两人站在了月光的下面，挥洒的柔色将应凌的五官勾勒的格外温柔。“我没有看错，那帕子上绣了一只黑色的猫，很与众不同。”
　　应凌看着她的眼睛，只是她淡然而又毫无保留的话语还是让他有些隐隐的失望，应凌笑了笑，似乎是无意地问道:“姑娘为何喜欢绣上这么一只黑色的猫，我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帕子，因此才捡了下来。”
　　赵归荑神色自如，只回道:“其实我也奇怪呢！这个帕子是太后赏赐下来的，虽说图案怪了些，可也一直带在身边。不久前不知丢在了哪里，心急如焚，所以看见在将军这里时，才会失礼。还请将军海涵。”
　　“原来——是太后给你的。”应凌口中喃喃地自言自语，神色中多了一分说不出的失落，他有些迟缓地将手帕递回到了赵归荑的手上，神情中似乎有些不舍。

　　赵归荑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哭，可理智却限制着她的每一个举动，她故作轻松地撇过了头，不动声色地将手帕收了起来，“殿内那么热闹，唱功也是一等一的好，将军怎么跑到这里看月亮来了？”
　　“火烛点的太多，我怕热。”应凌似乎有意遮掩着什么，一句话便敷衍了过去，似乎并不想再多提，“倒是姑娘你，没有坐在里面听戏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哦？为何？”赵归荑转向了应凌，她看着应凌，似乎觉得他话里有话。
　　应凌展开了手中的折扇，扇子上苍劲有力地书写“止于至善”四个大字，他不动声色道:“我所记得，从前宫人都是很爱听戏的。”
　　他的语气中似乎有些落寞，赵归荑不忍再说其他的话，只好道了一句，“奴婢是从周朝来的，我们那里没有这样的风俗。”

　　应凌将手帕还给了赵归荑，心里却空落落的，他转身便打算离去。只是这时身后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人影，他大笑了一声，朗声道:“原来是应路谦，小王失礼了。”
　　赵归荑和应凌纷纷吃了一惊，应着这尚显稚嫩的声音望过去，竟看到衣冠周整平落的楚桉云站在阶台上笑嘻嘻地望着他们，身后也没有带一个人。应凌皱了皱眉，随即还是恭身行礼道:“宁王安。”
　　“都免礼免礼。”楚桉云的心情似乎不错，他拨开了额前的两缕留发，“该不会打扰到你们了吧？”
　　赵归荑深吸了一口气，往上走了几步，冷笑道:“我不过与应将军恰好遇到，倒是王爷怎么不呆在殿内看戏，给跑出来了。”
　　楚桉云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将腰间的腰带往下拽了一下，笑道:“吃饱喝足了，肚子撑。我看着这个丫鬟出来了，我就跟着出来了。”
　　应凌微微觉得有些不悦，只接话道，“王爷跟着她做什么？”
　　楚桉云大笑了几声，神秘地挤弄了几下自己的眼睛，“我看她鬼鬼祟祟的，就想出来看看。没想到啊，原来是来约会的，真是尴尬呀，恕小王多事了，打扰了月下佳人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