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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远古修真(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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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付了一番这位突然上门的,一整年没见过人影的表面师父,容云松了口气。
这位剑君今日上门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此番过来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倒是令容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感觉到玉华剑君的气息渐渐远离,容云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张开一直握着没有松开的左手,一块小巧的石头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不过拇指大小的石头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整块石头普通极了,看不出任何的怪异之处。若不是云华道君先前说了是留影石,他定是会将其当成路边一块不起眼的破石头。
这大概也是道界中留影石格外珍贵的原因之一吧。
留影石最常见的用法,一般是用作传承功法之类。不过这位云华道君显然不是这么个用法,不然也不会将它交给他。
一边思索着,容云看着掌心里的留影石,缓缓闭上眸子。神识从识海里探出,拧成一股碰了碰留影石凹凸不平的表面。
容云只觉得神识触及了一片冰凉,下一秒,便意识模糊了起来。
待到昏沉的意识再一次清明起来,他眼前已是换了一副景象。
周围十分陌生,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似乎还是在玉华宗宗内。容云在某些地方找到了熟悉的宗门标识。
记忆的主人四下扫了扫,似乎在寻找什么。很快他似乎确认了方向,往某个方向飞驰而去。周围的景象飞快地向后退去,显然他此刻很是着急。
在飞了好一段时间后,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此时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容云不由凝神屏息,视线的主人显然也是正紧紧注视这个人影,让容云可以看的更清。
那是一个墨发红裙的女子,容颜极盛,眼波流转间便仿佛倾尽了天下颜色。
容云第一眼便是认出了她的身份,虽然与记忆里的模样有所偏差,但他可以肯定,这就是他的娘亲素问。
女子神色沉凝,水眸里时不时闪过不安之色。她仿佛是在为什么事情感到忧虑一般,微颦着眉,可即便如此也遮掩不了她那一身风华。
她的身旁是十来个穿着宗袍的身影,他们皆是失去了战斗能力,零零散散地捂着胸口歪到在地上。显然在此之前,已经发生过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视线里又出现了一个人。如雪一般的白衣,墨黑的发用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目若朗星丰神俊秀。男人剑器尚且藏在鞘中,便令人感觉到了那凛冽纵横的剑意,显然是一位修为不弱的剑修。
看到他,容云微微一愣。
来人相貌酷似他的师父,那位玉华剑君,可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他几次见到玉华剑君,最印象深刻的便是那种漠然冰冷的感觉,仿若天地间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眸中半点的超然。可这白衣剑修即使不笑时,眉宇间都携着几分温和,如轻拂而过的山风。即使相貌相同,都叫人不敢言之凿凿地说他们是同一个人。
见到白衣剑修出现之时,地上躺倒一片的宗内地上神情欣喜,“我等被这妖女所伤,性命垂危,幸而掌门师兄及时赶到!还望掌门师兄不要顾念旧情,心慈手软,速速拿下这勾结妖修背叛宗门的妖女!”
对于他们的呼喊声,白衣剑修没有作出任何的回应,只是默然不语地缓步走近。
他们的声音同样传进了女子耳中,她却是没有理会。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那个男人,目光专注极了,面容却好似血色褪尽一般惨白。
他还是那般月白风清仿佛沾不上外界半点凡尘的模样,足以承的起外人于他“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的赞誉。可她却再不能在他的眼里找到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情意了。
“你来了。”看着他,女子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惨烈,却像是要燃烬生命一般美的惊人。
她未曾为自己辩解,只是轻声道,“母亲弃我,宗门弃我,如今连你也要弃我而去了吗?”
白衣剑修没有回答,甚至连神情都未曾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冰冷的像是玉华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可她还是这么执拗地盯着他看,眸光在他的冷漠中变得支离破碎,她眉宇间浮现出脆弱之色,几乎能让世界上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动容。
以容云此刻旁观者的视角,甚至能从她的眼里读出叫人心碎的恳求。
那一瞬间,这个骄傲如凤凰的女子像是彻底不顾一切地放下了尊严让自己卑微到了尘土里,只求……他不要离开。
闻言,白衣剑修的动作似乎顿了顿,缓缓停下了,但并非是心软,他只是就这么拔出了配剑,漠然地看她。
见此,她眼中亮着的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她有她的骄傲,她的骄傲也只容许她示弱这么一次罢了。
于是,她说——
“我明白了。”
她的面容重归于宁静,语气平静却近乎绝望的悲戚。她素白的手捏着玉笔自宽大的袖中探出,摆出要与之一战的架势,便是与白衣道修动起手来。
可但凡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女子没有半点战意。她看似下手狠辣招招致命,实则半点不曾伤及眼前的白衣剑君。
十几个回合后,两人皆是停了手。下一刻,女子倾身欺上前来。
白衣剑君下意识的便抬手扬剑,却是没有注意到女子的眸中划过一丝晶莹,引颈受戮般闭上了眼眸。
因而感觉到手中的灵剑仿佛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地刺穿眼前柔软的身体时,白衣剑君似乎连动作都出现了停滞,他像是无法接受一般僵硬住了。
玉笔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女子伸手握住已然插入腹中的灵剑的剑身,灵剑上萦绕着的锋利的剑气将她的手割出数道口子来,一时间鲜血横流。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握紧了抓住灵剑的手,素白的手很快便鲜血淋漓。
女子苍白着俏脸,螓首微垂,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她捂嘴轻咳了一声,殷红的血液自指缝间渗透出来,滴落在地面上,慢慢汇聚成一个小血洼。
——这是她最爱的人啊,却也是他亲手将她打落深渊。
如果她再冷静一些,便会发现白衣剑君握剑的手分明是在颤抖。
一个剑修最稳的本该是他握剑的手,可此刻他连手指都在颤抖,几乎就要握不住他的剑,原来他也并非如面上那般无动于衷。
可惜,身处局中、关心则乱的她却是并未能没注意到这一切。
而身为局外之人,容云倒是看清了。
只是那又如何?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一幕,强迫自己看下去。他就这么看着白衣剑君阖眸,再睁眼便是一片冰冷之色,手腕微转,那个对自己百般疼爱的女子便缓缓滑落,倒在了血泊中安静地仿佛失去了生息。
他没有杀她,保全了她的命,却废了她一身的修为。
他却是不知道,这比杀了她更令她难过。
容云想,娘亲她这个时候大概,是宁愿自己死在了他的剑下吧。
毕竟啊,她是那样骄傲烈性的女子。
她如何能忍受自己修为尽毁元婴破碎,一代天娇沦为废人?
视线整个染上了不详的血红,仿佛蒙上了一层血雾般叫人看不真切。剧烈晃动的视野,几乎让人感受到了这份记忆的主人心中的动荡。他似乎几次想冲上前去,可就算是作为局外人的容云都能感受到,一股气机牢牢地锁住了他。
大概是玉华宗的哪个老怪,藏在暗处观望情况,顺便掌控局势。一旦有不对劲的苗头,他便会雷霆出手。
看到红裙女子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刻,他似乎彻底忍不住了,就要冲出,一只苍老的手却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肩膀上。明明力道不大,却偏偏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他转过头似乎想去看手主人的面容,容云顿时凝神。先是看到了一撮灰白的胡子,视线缓缓上移,在即将要看清全貌之时,容云眼前一黑。
意识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容云才发现自己已经退出了那段记忆,手心里那块留影石似乎比之前更加普通了。他握紧了手,失去了作用的留影石便无声无息地被碾成了粉末。
容云手掌微松,那些粉末便是纷纷扬扬地从缝隙中漏走,很快混入风中没了痕迹。
他闭了闭眼眸,娘亲倒在血泊中的一幕仿佛还历历在目,而之前在宫殿里找到的书页上娟秀的字迹再一次浮上心头。一字一句都叫人,胸口发闷,心中闷疼。
容云沉默许久,骤然睁眼,眸中似有寒光闪过。
说他不辨是非也好,无理取闹也罢,容云并不想管沈椞的举动背后到底有多少隐忍的无奈和苦衷,他只知道他负了她。
他想要他,为她此前日日夜夜里所有的难过和泪水,付出代价!
他这么想着,如泉水清明亮堂的眸子染上了黑沉的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