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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千年前 ...


  •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家里的前园,四周种满月季的亭子顶上。
      他坐在朱砂染的亭顶上,迎着月光,朱砂的红染得他身上白衣隐隐泛红。

      晚风吹得他白衣翻飞,他像是片羽毛,刚刚飘落在我家红亭。

      我知道,他是妖,甚至能看得出他是什么妖。
      只是,在这样的夜晚,红色的亭子,月季的芬香,我一定是被迷惑了。

      一只刚成妖的蝴蝶跑来除妖世家看月光,他是白痴吗?

      他终于发现了我,转过头来,竟然朝我笑了一笑。

      「你好。」

      …我肯定,他是白痴。

      「好大胆的妖,竟然闯入游家撒野!」
      压下心里的好奇,我挺直腰,勾勾嘴角扯出冷冷的笑容,以一名游家标准的除妖师身份说。

      就不信他不怕。

      他侧过头,有些疑惑。

      「…唔…我只是想回家看看…」
      「…回家?」好奇心占了上风,装出来的表情有些僵硬。
      「是啊,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原来这里住的人类不是姓周的吗?」

      我恍然大悟,看来这蝶妖是在这里成的妖,二十年前父亲买下这庄园时,的确是从周家手上买的。

      「他们卖了这里,搬走了。」

      蝴蝶微张着嘴,脸上露出有些伤感茫然的表情。

      「…卖了?我的家?」

      他好像有点苦恼,不同于以往见到我的妖,为了逃命的苦恼,而是因为容身之处莫名其妙被卖了而苦恼。

      他好像不太明白「交易」这回事。

      「那我还能回来吗?」
      蝴蝶从亭上落下,轻飘飘的,声音也一样轻。

      「不能,游家的职责是除妖,既然你来到这里,就活不了了。」
      我吓他,他低下头,念念有词。

      本来以为是饶命或咒骂,仔细一听,却是在说:不能住这…要去哪找朵好吃的月季花住呢…

      我喷笑出声,他茫然地看我。
      真是个可爱的妖,不先想着活命,反倒先想着吃的。

      「咳…」学着父亲掩饰刚才的失态,我继续吓他:「你小命可在我手上,求求我大爷还可以饶你一条小命…」

      说罢装着轻挑地挑起他小巴,捏了捏他脸上柔软的皮肤,手感还真是好。

      他想了想,仍然有些搞不清状况。

      「…你会给我吃的吗?」
      「呃?」
      「你会给我住的吗?」
      「呃?!」
      「太好了!!」
      「啊???!!!!」

      他眼里闪烁着光芒,一把拉住我的手,细声柔语地说:「求你…」

      …结果还是,我把他带回家了。
      据他的说法是,我要不管他的吃住问题,他就要死了,这样就不算是饶了他一命…而且他已经求我了,我要不帮他,就是毁约。

      偏偏游家人怎么都行,就是不能说谎,特别是在别人认定的情况下说谎。

      谁说这妖精不聪明的?!之前绝对是装的!装的!

      郁闷过后,也只好带回房里藏着,希望不会被父亲发现就是…反正父亲一年也就回来那几天,应该…没问题吧…

      他不太会走路,走路都是飘的,看他那样子,我索性一手把他捞起来。
      他倒乖巧,被我一抱就坐在我臂上,感觉一点重量都没有。

      推开杨木雕花的房门后,我就看见他整个精神起来,一脸兴奋。

      就知道他会喜欢,我淡淡一笑,把他捧到那盆月季前。

      父亲会买下这里,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我和他都喜欢月季,而这周家里刚好有着满园的鹅黄朱红。

      我房里这盆,却是父亲四处除妖,在山上偶然遇见的珍品。
      花开得如脸盆大,黄色的蕊像极绒毛,雪白的花瓣根部带着粉色的渲染,层层迭迭,就是牡丹都能比下去。

      而且这花开期极长,不易凋谢,味又不俗。

      他往那花扑去,我刚怕他把花扑坏,他就变成了只蝶,蝶翼搧了搧,轻轻落在月蕊上。

      这妖还是挺傻的…哪有妖会把真身露在人面前的?还是敌人。

      可是…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大的蝶。

      翅膀是闪烁的白色,带着银斑,像是玉造似的。
      虫子的部份,也是云白如玉,细细的白绒覆盖如雪,口器像是卷起的香。
      虽是虫子,但偏偏有种难言的优雅…

      就这傻子?我一定是看错了…

      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倦了,那蝶妖还在花上来往。
      终于撑不住,往床上一躺,沉沉睡去。

      好像,自从父亲教会自己除妖的术后,自从父亲晚晚不归后,自从父亲抚摸自己的手每次都带上血腥后,再也没有这样安稳地睡过了。

      隐约感到,有只手在头上轻轻抚摸,手带点凉意,却是如斯温柔。
      …有着月季花香。

      第二朝起床,朝月季看去,蝴蝶已经不在了。

      逃走了吧?...这样也好。

      突然感到床有点挤,往旁一摸,摸到一截柔细白皙的大腿。
      反应过来后,我大惊失色地往旁看去,却见到那蝶妖闭着眼就躺在身边。

      昨天就觉得他头发很长,早上仔细看,才发现…真的很长。
      长得可以当被子了,幸好不多,阳光照在上面反射着七彩鳞光。
      脸也很精致细巧,唇红齿白,长得不像人。

      当然不是人。
      我暗笑自己一声,拨开他脸上几缕发丝。

      「…嗯?」
      他醒来了,仍然搞不清状况,发出迷糊的单音,半睁着眼看我。

      看来还没睡够,换了个方向,径自往我身上扑。

      「喂!喂…别…」
      等他贴了上来,被子滑了下去,我才发现…这妖精…没‧穿‧衣‧服!

      反射性地站起,用被子把他裹成了茧才松一口气,退到墙边。

      他不明所以地看看我,没几秒又沉沉睡去。

      …就算妖擅长迷惑人,却也没有这么蠢的妖…不是么?

      「来,你要在这里住,先要学做人。」
      「人?」

      那蝶妖看看自己的身体,又摸摸自己的脸,似乎没觉得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对,不然被别人发现就麻烦了。」
      虽然父亲不常回来,唯一照顾自己的竹伯也是个平凡人,但还是要瞒着的。

      「首先,是你这头头发,除了姑娘家哪有人留这么长的发啊!」
      「然后...你的皮肤太白脸太滑…」
      「…….」

      挑出了十几处毛病后,总算让蝶妖看来像个十几岁刚成年的男子。
      可是,那茫然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很蠢。

      「咳,最后一件事,名字!」
      「…什么叫名字?」

      我脚下一个踉跄,扶住墙。

      「你…平日别人怎么称呼你的?」
      「…蝴蝶…蝶妖…公子…」

      「…唉,」我叹了口气,这蝶妖看来几十年来都是深山住着,什么都不懂,「这样吧…你跟我姓,就姓游,我叫游洌,这里是江南…你就叫游泠吧!」

      我笑着看他,决定了他的名字。

      我大概,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的记忆中,这时的我是怎样的笑着捕获了他。
      蝴蝶缓媛落在手中,易碎又美丽。

      名为游泠的蝴蝶就这样住进了我家。

      他在第五天学会了早上与人见面要说早安。
      在第七天记住了晚安和再见。
      在第十五天学懂了钱的计算。
      在第二十天早上为我买来了一个冒着蒸气的热包子。

      在那年夏天,我教会了他沏茶。
      秋天我们一起去尝菊,他一头冒在菊心,半天才抬起头,脸红红的带着微熏。
      冬天他很爱睡,也怕冷,整天偎在香炉旁,竟然自己学会了调香。
      初春的时候,过年了,一街的鞭炮红纸吓坏了他,只敢远远瞅着,晚上我们包了一桌的饺子,他包的都散了皮,露出了里面的铜钱,足有十五六个。
      到了十五我们去看花灯,他为了一盏彩蝶灯苦思,我猜中了谜底,摘下了灯,笑着逗他。

      父亲今年只回来了一天,看了那蝴蝶一眼,也许是因为刚成妖不久,身上没多少妖气,父亲什么都没说,又走了。

      我和蝴蝶到茶楼喝茶听曲,更想知的,其实是那说书的和行商的偶然说说关于各地的事。

      过路的说,北方战事一路破关占城,连场胜仗,可惜兵士不足吃紧,征兵令看来快到了。
      又说,西山白岭出了一蛇妖,被一名除妖师赶跑了。

      我听了,心里就满足了。

      蝴蝶敏锐地察觉了我的笑容,问道:「怎么了?」

      我抿了口茶,扬起浅浅的笑。

      「我的爷爷,是将,父亲,又嬴了场。」

      蝴蝶看看我,突然凑上来在我脸上吻了口。
      我一怔,惊讶地看着他。

      他眨了眨眼,想说什么,又没说。

      我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的,那时他心里流转的是游家那空空的宅,只有一名老仆和少年的屋。

      蝴蝶若是有心,一定是轻如柳絮,又薄如花瓣的心。

      每晚,蝴蝶先扑上那盆月季,吃足了,才带着一身花香占了我的床。
      从他来了后,我再也没有半夜醒来,尝过午夜梦回的恐怖。

      我酿的白梅曲终于好了,用白玉瓶装上一壶,和他在红亭下对饮。
      月色很柔,风很凉,于是我又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他现在看来倒不傻了,很有些潇洒气势,眼底却仍然纯粹。

      那晚,我先醉了,昏眩中,记忆中那对温柔的手又抚上我的发。
      一把抓住,说了些什么,轻轻地拉到唇边。

      有人在叹息。

      三年过去,父亲仍然在流浪,每年大寒我带着泠上山,到那红艳艳的红默林里,拜祭母亲的坟。
      以往每年留下的,只有我放上的菊,如今又多了粉白粉白的月季。

      泠每次摘花都有着心痛,回去后,总要用精气往断掉的地方呵口气,每早天没亮起床,找来露水淋花。
      没几天,又是一盆月季满满。

      可他没说什么,一句都没说。

      北方异族反扑,战事告急,君王不放弃,征兵令都到了南方来了。
      穿着盔甲的人来到了游家,拍响了朱砂漆的大门,用懒洋洋的声调道:「年满十六的壮士都要出来点名。」

      竹伯为难地看他:「游家老爷是带兵的将,大当家连年在外除妖,少爷将来也是要为国除妖的,能不能…」

      「哈哈哈…」几名士兵大笑:「胡言乱语个什么,哪有这么多神神怪怪,就你们这些骗钱的才应该为国捐躯!」

      他一肃,拿出竹简来:「皇上的令,谁敢不从?」

      我在门后咬牙,良久,轻轻一叹。

      人尚未应声,父亲的声音却响起了:「我跟你们去就好了,孩子还小,请各位高抬贵手吧。」

      士兵互相看看,一名穿着锦服的人听见闹声走来,皱眉看了看,说:「什么事?」

      那兵靠上去,说罢,他一拂衣袖,怒道:「大胆刁民,若是家家都像你们一样,这兵还征不征了?天子的话就是上天的话,敢不从的就是逆天,来人!进去捉人!」

      「是!」

      几个人进来了,我正想骂,泠的手却捂住了我的嘴。
      那手冷冷的,肌肤柔细,却结实有力。

      「嘘。」
      他在我耳边说,把我拖到墙上,本体的翅膀如烟似雾地环绕了两人,没有人看得见墙角上抱成一团的少年。

      父亲朝这边看来,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泠很认真地回望他,我第一次不知道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是什么。

      「回报!找不到人了。」
      「可恶!」

      那看似当官的一脚往竹伯身上踢去,把竹伯踢翻在地。
      老人咳着,捂着胸口。

      我想冲上去,但泠的手那样紧,最终只是抖了抖。

      「老爷别生气,事实上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早在几日前上山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回。」

      胖子细细的眼睛怀疑地看了他几眼,开口跟几个兵说:「你们守在这里,一发现有人就告诉我!哼。」

      …父亲被他们带走了,只是薄薄的石墙,小时候还半翻过的墙,却像是城门那厚厚的城墙一样难以跨越。

      我哭了,第一次想把父亲留在家里。

      别,别走。

      「洌…洌…我陪着你…放心…我一直陪着你…除非你不要我…」
      泠在我耳边说,环抱着我的手其实一直都很温柔。

      我带着自己都羞耻的哭音嗯了声,转过头来,亲了亲他的嘴。

      他一点都不惊讶,只是一直,抱着我,直到我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又听到了,叹息的声音。

      「有人!」
      声音像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却睁不开眼。

      「啊…」

      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泠的手第一次染上了红色,他看着自己红色的手,眼神却是清醒的。

      那名因为三急走晚了一步的士兵的下场,我不会知道。

      我半夜醒来,看见他在洗身。

      「你…在做什么?」

      他朝我笑,说:「睡出了一身汗,就洗洗。」

      骗人,蝴蝶根本不会出汗,何况现在天气还凉。

      我故意忽略了他真身的翅膀上,白绒银丝里,埋入了淡淡的红丝,像月季的花瓣的粉色。
      彷佛上好的白玉裂了,被血渗进了裂缝的艳。

      我们互相亲吻,唇舌交缠,眼泪也融在一起。
      我们共饮一杯白梅曲,醉后醒来时,总能见到他在替我沏醒酒的茶。

      爷爷打了败仗,他死在了自己的刀上。
      游家只收到一声苍白的通知,连遗体都没有。

      没有父亲送来的钱,家里的东西卖的卖,我又出不去赚钱,到了后来,就只剩角落那盆月季因为有泠照顾,反倒依然如初。

      「我去找份工作吧?」
      泠对我说,双眼无辜得像小鹿的眼。

      「就你这皮相?」
      他眨眼。

      他还是去了,半夜三更才回来,身上带着脂粉酒气。

      我是不会知道的,他开心地把几贯铜钱交到竹伯手上的样子。
      那天起,我们又吃得上小菜喝得上茶。

      没有钱买酒,我们便到后山采花来酿。
      没有钱种花赏花,我们便跑几座山到远处去看。
      没有钱游船,我们便到山里银瀑去玩。

      珍宝玉器,这些也不要了。

      我们约到,待竹伯百年归老,我们就走,走得远远的,像父亲一样四处除妖。
      泠笑着点头,我不知道他的心情。

      五月刚到,传来了父亲的死讯,六月时父亲的遗体随着别人家的孩子的一起运来,巷子里哭声连片,白色的纸钱满天飘扬。

      我把父亲埋到了红亭的月季地下,没有哭丧,没有葬仪。
      父亲,你总究还是回来了,回到这家里来了。

      谁也料不到的,哪一天出门被人看见了,告密到那狗官那里去,半夜几十人带着火把来,抓了竹伯,在园里大叫:「再不出来,就放火烧屋,这老头就以藏匿罪处斩。」

      我苦笑,避得过一时,避不过一世。

      泠怔怔地看着我,唇瓣轻颤:「别去。」

      我摇头,他抓紧我的手。

      「别去。」

      我第一次看见他,流下了泪,那样子多么凄美。

      「抱歉…我终究是个...人…」

      我们几天前笑着说过南岳的风景好,水川的桃花香。
      我们几天前笑着说过,以后要在山上竹林里建座木屋,我酿酒他沏茶。
      泠还说,他要陪着我,看我看到白发苍苍百年归老。
      我说过,我要种许多许多的月季,让他每天能尝到不同的蜜。

      那胖子把我踩在脚下,肩胛骨都快碎了。
      他高高在上地笑着说:「躲,叫你躲!抓了充军!」

      「大人,屋子呢?」
      「砸了!」
      「是!」

      竹伯抓住门栏,直不起身,悲凉地拉着长音:「小主人…小主人啊…」

      我回头看,泠站在红亭上,白衣纷飞,映着火光,脸上都是泪。
      我听见,那盆月季碎在石地上的声音,如同我们的未来。

      别想我,好好的过。
      我在心里轻轻说。

      你还有很多年,可以看很多次日出日落,尝许多的花蜜。
      比起我们认识这几年,算不上什么。

      我是人,你是妖,本来就是注定分开的。

      那些士兵把我拷了起来,和犯人用绳子牵在一起,听他们说,明天就要出城,连夜往北。

      明天,就要去那片染满父亲和爷爷鲜血的土地了。

      夜里,外面好像传来泠低低的泣声。
      蝴蝶飞,飞蝴蝶,花里来来又去去。

      泠,别想我,让我来想你就好。

      鸡刚啼,我们就被像牛马般赶着出城,到了城门,发现身后跟了只白色带红的蝶。

      我细声叫道:「泠!你做什么!」

      他幻成人身,委屈地说:「我想跟你去。」

      「你一个不懂法力身体纤弱的蝴蝶去了能干什么?回去!快点!」
      我带着怒气,对他叫着,清晨那些兵都不清醒,但要是引来他们,可就惨了。

      「我...」
      「你不听我话了是不?还是没见识过游家除妖的能力?」
      「我不回去!」

      他站得笔直,不依不屈地跟着我。

      「你不回去是吗?好,别怪我!」

      我咬紧了牙,心里是狠狠的痛,一字一字地说出口,那声音,可断金玉:「游泠,此一生不得出城半步,若有违,至爱者死!」

      他瞪大了眼看我,没想到我会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我没告诉你吧?游家其实也懂言灵。」
      我轻松地笑,咒术很快生效,胸口赤赤地痛,红色润了我的唇。

      所以,我们不能说谎。
      我说饶你的命是真的,说喜欢你是真的,说一直在一起也是真的。

      泠看着我,不敢置信地流下了泪。

      血,一丝丝滑落,染了衣襟。

      他的样子很难看,哭得真难看,乖乖地退回城门里。

      「别…别走…」

      他在城头送我,我不敢回头看他。
      但我知道,他一直看着我,直到我没入百里荠麦青。

      我遗落了一只蝶在江南。
      自由自在的蝶,被花的香甜,被人的言语束缚在了这么座小城里。

      我一路向北,听兵戈战马咆哮嘶鸣,执起长矛,手持长刀,无数次地刺进别人的胸口。

      我是一个人,可悲的自相残杀的人。

      伤得重时,还念着,那只被我困了的蝶。
      等我死了,他也就自由了吧?

      像第一次降落在红亭上前,你爱往哪就往哪…山里多得是自由的地方…
      游家那宅…这次真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游泠…希望你还用这个名字…

      我不会知道,我的死讯没有传回游家,不知道直到竹伯几年后归老,躺在席上,苍老的眼看着泠百年如一的样子,什么都没说。
      也不会知道,那蝶怕出城一步我就会死,竟然痴痴地在城里候了上千年。

      改朝换代,从最初的理由已经变成习惯,游宅里的月季枯光,红亭破败,只剩下翻新过的石屋。
      泠有时还会在亭下品酒,但看着亭顶,却再也没有跳上去过。

      爱穿白衣的男子习惯在那不知哪天新开又哪天拆卸的茶楼喝茶,听着小曲和远方传来的消息。
      他不再是那青涩的妖,他晓了八方,知了天地,学懂了风流。

      我的习惯,我的语气成为了他的一部份,他的样子越来越像我,爱上酿酒,却不再种月季。
      我把我的姓给他,为他改名,他代替了我,成为了我,被困在那房子里。

      他成为了我。

      他终于可以变出实物,第一件就是上好羊脂白玉的双飞蝶,他在月光下打量玉佩,轻轻哼唱:蝴蝶飞,飞蝴蝶…

      我不会知道,有一天,他为了一身青衣的男子碎了玉,爱上了下棋。
      终于,有人像他陪我一样陪着他,那人不会酿酒,却能陪他醉。

      那人最后也离开了他,这次他没有追,他在城头,相同的位置相同的方向,看那人远去。

      他知道,那人不会回来,他就引了仇人来,杀了,又引来满城的兵。
      他爱的人死了,他可以走了,他却没有走。

      也许,那颗纤细如棉絮的蝴蝶心,终于还是碎了。

      我也不会知道,多少年,多少百年千年后,他成了人,仍然冠着游姓,守着空宅,爱上了男人。

      他还是没走,固执地守在原地,等待死亡。
      这次,那人走了,也回来了,他们看着花开,在幽冷的夜染上一身花香。

      有了温度的人拥抱在一起,温暖了对方。

      他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祝你,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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