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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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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之后几天都明显没什么精神,在府里走着走着,也总看见她抬头望着树枝,也许是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那只小猫还会在树上出现。
凤嫣然之后的几天倒是清闲了些,因为凤夫人那日出府已去了趟外祖母哪儿,说是外祖母已经应允了,就等收拾了东西,再挑个好日子便把老人家迎入府中。
凤夫人在忙里忙外的为外祖母整理她来府里的住处,自然对凤嫣然也就无暇顾及了。
好在凤嫣然还是个很乖巧的女儿,虽多少偷了些小懒,凤夫人所布置得功课她倒也没有完全放下。
凤嫣然比较奇怪的是,凤父急着想要为她寻人家定亲这件事,至今足有大半个月了也没见下文。
凤父说一不二的性子会只是说说而已么?虽然觉得挺奇怪的,但凤嫣然也没想太多。她乐得轻松,每日荡着秋千看看书籍,偶尔在房中弈棋,看后院的花开得美了便一时兴起摆开了笔墨画上一幅,整日里笑咪咪的不见烦恼,自由自在。
倒是中间有一段小小的插曲令她印象深刻,便是从来与朝廷官员私交甚少的凤父,竟带了一位官拜正一品的尚书大人与府中往来。
那位大人姓游,与凤父相比还年轻了几岁,两人都是方才自宫中回来,都是一身官袍。
听凤父介绍,这位游大人便是凤父的顶头上司,职务正是礼部尚书。
这也就难怪凤父自打那位游大人进门起就一脸紧绷,神色隐隐透漏这几分不安。
当凤父将凤嫣然介绍给游大人时,手心都微微的在发汗,凤嫣然很容易就感觉到父亲指尖的冰凉。
当时凤嫣然就觉得奇怪,不过就是将自家女儿介绍给上司,况且她凤嫣然也自认不至丢了她爹的脸面,怎么就紧张成那样呢?
她起初还当是这位游大人为人的缘故。
可一来二去的说了几句,这游大人人可谓的极其随和的,态度亲切不说,对她与凤夫人也很是尊重,可是惟独对于一旁的蕙姨娘,他是正眼没瞧过一眼。
当日晚膳,游大人便是留在了凤府中,与凤父饮酒对联,倒也是个文人雅士。
凤嫣然很难忘记那晚,他们如同一家人坐着吃菜吃饭,而蕙姨娘,却站在一旁如下人般在旁替凤父倒酒布菜。
凤嫣然记忆中,这还是头一次凤父将家人以外的人带回来。
因此,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意识到,被她当作第二个娘亲的蕙姨娘,其实真正的身份不过是个比下人好不了多少的存在。
那时若不是凤夫人在桌下拍了拍她,只怕她会让蕙姨娘更难堪。——凤夫人后来告诉她,若让外人知道一个妾室竟与夫人老爷小姐少爷一桌吃饭,蕙姨娘断然会落了个不知体统的罪名。
若在别家人看来,那是很严重的,甚至只因为如此就被赶出去也不奇怪。
“娘,为什么不可以呢?蕙姨娘跟我们不是一家人么?”凤嫣然在一日终于忍不住问了。
凤夫人看她一眼,道:“妻,乃明媒正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妾,无媒无聘,自比妻低上一等。再者,妾的出身原就比不得妻,说好听了,是二房,说难听了,便是玩物。如此说罢,就算哪日你父亲不要你蕙姨娘了,连一纸休书都不必,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凤嫣然沉默了。
她前世对古代研究不深,所知的大都是从电视小说里知道的。
她在她的印象中,做小妾的总是千娇百媚,对正妻不是假尊重就是摆出不可一世的姿态,背地里做的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就是说三道四,总之就是使尽了坏的坏女人。
因此,蕙姨娘这种看起来极为本分,很有几分深闺小姐味道的小妾,真的是推翻了凤嫣然的认知。
蕙姨娘其实一直想要个女儿,曾经她不止一次的这么对凤嫣然这么说过。
所以,她才会打小就疼她,因为她想要女儿,又没有女儿,只好把凤夫人的女儿当自己女儿来疼。
凤嫣然经历了两世,其实有很多东西都已经很模糊了。
小时候她觉得她的母亲是她前世的妈妈,而这一辈子的母亲,如果说她对凤夫人是源于那份血的牵系、与凤夫人本身的母爱,她对蕙姨娘的善意便也是自打一开始就无法拒绝的。
试问,有谁能够拒绝一个真心待你好的人呢?
所以说可以这么说:蕙姨娘在她心里,与凤夫人是同等的分量。
而她心中的凤夫人,始终平和而淡定,就如同此刻。
凤嫣然看着凤夫人研墨,专注而沉着,连微微撩起的袖摆都如此从容。
“娘……”
“嗯?”
“那么,娘呢?”凤嫣然望着凤夫人,轻轻问:“娘要是想让蕙姨娘走,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么?”
凤夫人的手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女儿的目光清澄洁净,好似是从未被染上色的白绸。
久久,她道:“不错。”
“那么,娘对蕙姨娘……”
凤嫣然问得犹豫,凤夫人倒是直接放下笔墨,缓缓道:“当年,你蕙姨娘也是万千宠爱。你祖父祖母当时还在世,我数年无出,无奈允了他们为你父亲纳妾。而你蕙姨娘却也争气,进门不多久便产下一子……”
说到这边,凤夫人好似沉浸在了回忆中,不再说下去。
凤嫣然坐在原处不动,怔怔的。
她出生前祖父祖母便先后因病过世,而凤家又一直是那般和乐,着实很难想象凤夫人口中的那种场景。
是了,她几乎忘了这是古代。
一家人再如何的和乐融融,都不会有一个女人乐见另一个女人占有自己的丈夫,甚至夺走公公婆婆的宠爱。
凤嫣然想着,她娘在被要求为父亲纳妾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认命么?
还是怨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生不生孩子、孩子生男生女这都是男女双方的事,这个现代人都知道。可是,古人们却不知道,古人认为生儿育女乃是女子的天职,若是不会生孩子,那就不算是个女人了。
说的俗气了,按古人常说的就是:连母鸡都会下蛋,哪有女人不会生孩子的?
别说公婆不会容她,就是下人都会在背地里笑话她。
再加上凤家三代单传,凤夫人当时候的处境,可想而知。
凤嫣然此刻再看向凤夫人的神情,便已渐渐转为同情了。
“娘……”
“都时至今日了,也再没什么可说的。”说话又提笔,从容容的着墨,从神态来看,凤夫人淡定依旧。
那一句之后,室内也就沉寂了。
凤嫣然很难忘记凤夫人提起往事时的神情,那是连笔都无法安然握于掌心的波涛汹涌。
以至于很久很久以后,当她提笔着墨,都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那一刻的目光。
也是直到那一次与凤夫人的寥寥数语,凤嫣然才隐隐感受到某些残酷的东西。
或许那些东西一直存在,只是她活得太单纯,始终看不懂也看不明白;也或许是父母刻意,令那些残酷从来不曾在她的面前展示。
***
七月的头一日,宫中便出了一件天大的事。
皇帝驾崩了。
顿时朝中哀号一片,百姓震惊,宫中也是乱作一团。
凤父足有三日留在宫里不曾回府,忙得连打发个人回来报信的功夫都没有。
凤夫人与蕙姨娘在府中也是坐立不安。
都知道皇帝死了,谁也指不定宫里会出什么乱子。再说先皇生前并未立嗣,虽然皇朝历来皇族子嗣稀少,甚至每代只有一个皇子都不稀奇,可先皇,的确有二位皇子。
也怨不得这宫里宫外都是人心惶惶。
“蕙姨娘,您就别转了,我头都晕了。”
凤嫣然一把拉住来来回回在桌椅边走来走去的蕙姨娘,无奈不已。
不单单是蕙姨娘这样了,即便是从来处变不惊的凤夫人,这一次都沉默许久,满面忧色。
昨夜凤父连续第三夜未归,眼看今日都第四天了,不单单凤父一点消息都没有,就是宫里头,也是半点消息也无。
她们午时派了个机灵的家丁前去宫门外打探,可这人去了也足足有两个时辰,至今都没有回来通报。
“我着急呀,我能不着急么?”蕙姨娘又是来回的直晃,口中直念:“老天呀,可千万别出个什么事啊!”
“能出什么事啊,皇帝死了,当官的当然要在宫里留几天默哀的。”凤嫣然自己心里也没个谱,往好了想,大概也就这样了,于是口中也就只能这么安慰了。
凤夫人听这话却是睁开了眼,说:“嫣儿,祸从口出,女子不该议政。尤其是宫里头的事,更是半分也讲不得。”
凤嫣然张张口,想说什么,又只有答应:“……是。”
凤夫人点点头,满意了,又将目光放在蕙姨娘身上,说道:“你也是,这般模样若让外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是。”蕙姨娘找了张椅子坐下,手中的丝帕已被她揉得不成形。
“老爷在外无论怎样,我们只需在府中等待便是。”凤夫人用眼扫过二人,缓缓说:“着急?忧心?又当如何?又能如何?老爷的事,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么?我们能做,也不过是将这凤府上下打点妥当,待老爷回来,无须为府中之事操心,如此而已。”
蕙姨娘与凤嫣然都是低头不语,凤夫人接过丫鬟的奉茶,喝了一口又道:“便是当真急得心焦,面上也当记得分寸。若是凑巧来了人,丢的不单单是你我的颜面,老爷在外不也是惹人耻笑?”
说完,轻轻地睇了蕙姨娘的一眼,更令她将头埋得低了。
“嫣儿。”凤夫人又唤道。
“是?”
凤夫人望着她,似是越看越爱,那神态、那眉间的爱怜,连蕙姨娘都看得好生奇怪。
“夫人,您……?”
“嫣儿,为人父母,我与你父亲能为你做的,都已尽力。”言语间,悲切无比。
吓得凤嫣然都坐不住了,“怎么了娘?为什么说这个?”
凤夫人还是凝视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久久不语。
这一下连蕙姨娘都怕了,她面色苍白,战战兢兢的问:“夫人,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老爷可是曾经……曾经对您说过什么?”
经蕙姨娘这么一提,凤嫣然倒是想起,前些日子凤父早出晚归,还时不时得留宿宫中,猜想,当时皇帝就已经身体不行了吧。
凤夫人也不隐瞒,却只含糊的说:“提过些许罢了。”
蕙姨娘面色更是难看,“夫人,莫非老爷……”
她没说完,便遭到凤夫人的喝斥:“别瞎猜,老爷从来行事低调,他的为人你服侍了那么些年还不清楚么?”
“是……”
也不知又过了有多少时候,凤嫣然在椅子上坐着,几乎都快要睡过去了,门外却忽然一阵骚动。
也不知道外面谁在嚷嚷,只听见“老爷回来了!”这几个字,蕙姨娘与凤夫人便都是急忙起身,从忙的往门外去。
“老爷!”
“老爷!”
凤父显然也是打算先来见见她们的,他一身官袍,对自己的一妻一妾先是点了点头,示意无事,紧接着便笔直往凤嫣然的方向去。
凤嫣然忽然眼眶有些发热,“爹……”
“……叫父亲。”凤父的声音柔了不少。
“父亲。”凤嫣然眨眨眼,绽开笑脸,说:“欢迎回来,爹。”
凤父看着凤嫣然,带着些许叹息,与隐隐的歉疚,道:“嫣儿,为父……能做的都做了,往后,你好自为之。”
凤夫人闻言身子一抖。
她侧身拉过凤嫣然的手,凤嫣然是全然的不解,只是凤夫人强忍泪水的眼,令她大大的震惊了。
“娘,到底怎么了?”
凤夫人别过脸,什么也不说。
凤父在一旁长吁短叹。
这般气氛,凤嫣然要是再察觉不出什么,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到底,是怎么了?”她看看母亲,又望望父亲,两人都是转开眼,一言不发。
于是她又转头用目光询问蕙姨娘,得到与她相同迷茫不解的眼神。
凤嫣然正想追问,门外忽然又是骚乱连连。
一个脚步声快速的接近,不一会儿便见一个家丁站在门口气喘吁吁,正是之前凤夫人派去宫门外打探的那个家丁。
“夫人,三小姐,老爷,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是传旨来了。”
凤父与凤夫人相视一眼。
然后凤父道:“这事我知道,你请公公进来吧。”
——新皇登基,后宫空虚。哀家素闻风家有女年约二七,才貌双全,贞媛和孝,德昭闺仪;特遣旨,诏许此女入宫选秀,是为我朝之福,新皇之幸。
一直到那个身着墨衣的公公离开,凤嫣然还迟迟回不了神。
“嫣儿……”凤夫人搀着她,忧心忡忡。
凤嫣然茫然的看着凤夫人,显然还没接受这个晴天霹雳。
“先帝过世前,曾留旨令三皇子登基。”凤父缓缓说,“对外,虽从未有人提起,三皇子却是先帝病重时便确立的了。早在一个月前,为新皇充实后宫,各地选送秀女一事,已早早秘密进行。而新皇又生性风流,此次选秀,规模甚大,入选者怕是历来之首。”
“照理说,未满十五的女子是断不在秀女之列的。”凤夫人慢慢接口,对女儿怜惜道:“嫣儿,还记得你外祖母堂姐的托孤么?”
“……嗯。”
“那人,是你外祖母堂姐的女儿,与我,原来也不该太亲,只是她自幼与你外祖母生活,连我,也算是由她照料长大的。”凤夫人话到这里,又看了眼凤父,他对她点了点头,她才继续:“三皇子……不,皇上的生母,如今的太后,便是她。”
凤嫣然惊呆,一旁的蕙姨娘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凤夫人又继续说:“虽血缘上极远,按辈分,你却也该唤她一声表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