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三 ...
-
飞星塔下,大将军严冽面对宿璇玑已无话可说,宿璇玑毕竟是素商国赠与长嬴白帝的瑰宝,他心里再怎么动念,也不能逾越雷池半步。反观宿璇玑,他对面前这位威猛的将军亦是言尽,只简单地作个揖,再无动作。
飞星塔副掌事飞隼瞅瞅严冽,瞅瞅宿璇玑,他总觉着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儿奇异。饶是美人只应天上有,实在难得一见,他索性任性一回,客气地与宿璇玑道:“宿璇玑,在进塔之前,你若还有嘱托之事,一并说了吧。”
“大人,在下无事了。”
宿璇玑向飞隼颔首,飞隼点点头,再问严冽:“三哥可还有嘱咐?”
“我将人交与你飞星塔,接下来,便是你们的事了。”
严冽忍不住看了宿璇玑一眼,面前这人又像在正央殿那样,面色平和,心如止水。这平静一再搅得严冽心中焦躁,他再也不想在这充斥着腥锈味儿的黑塔停留片刻:“告辞。”
“三哥慢走。”
罡风自头顶呼地灌入树丛,严冽停下脚步,回身朝飞星塔看去:许是被宿璇玑的容貌吸引,那两位刑差只是站在门两边,链子还拎在手里;副掌事飞隼站在外侧,也不催促;一身浅月白锦的宿璇玑正迈步往门里走,他还是那么稳当。又是一阵邪风拍面,严冽只觉双目胀痛,他收回视线,胸口里闷着团炽热,脚下快得生风一般。
转过一道弯,伫立着黑铁碑的空地出现在眼前,严冽习惯性抬眼瞧路,稍远处的琉璃顶宫门外闪过一个人影,他一眼认出那是内务总管福珅。
琉璃顶宫门这边,福珅举着圣旨跑得呼哧带喘,他远远看见麒麟铠甲的大将军严冽,离老远就开口疾呼:“严将军!哎哟!严将军快些点儿啊!”
严冽迎上福珅,眼见福珅脚下生绊,胳膊一伸把人扶住:“福总管如此着急,可是陛下有事?”
“不是陛下,是宿璇玑呀!”
“陛下要见他吗?”
严冽说着话就要转回飞星塔领人,他手臂处的铠甲雕有龙兽,龙兽支棱着獠牙,福珅情急之下一把抓住龙兽的獠牙拉住严冽,喘了两口,才道:“陛下不是要见他,是把他赏赐给大将军你啦!”
“什么?”
“常胜大将军严冽,接旨!”
严冽忙单膝跪地行礼,福珅打开圣旨,一边顺着气一边宣读,末了,将圣旨交到严冽手中。严冽叩谢圣恩,收好圣旨,心里还是诸多不解。
“福总管可知,陛下为何要将宿璇玑赐与本将?”
“将军的心思,陛下岂会不知。”福珅拢好袖子,抱着拂尘,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将军素来少事,今时见了那宿璇玑,又是动手审问又是亲为押送,若非对这绝艳动心,将军何时管过这些琐碎。”
“啊,这……”
严冽被福珅说穿了心事,一时羞愧脸热,接不上话。福珅摆出一副一家之长的态度,好言安抚道:“将军倒不必如此。陛下看出将军对宿璇玑一见倾心,如今把人赐给将军,陛下又不损失什么,且还成全了将军,这不挺好的。将军也知道,咱们这位陛下,心里除了先帝,哪还进得了别人。”
严冽沉默片刻,无奈地苦笑一声:“陛下仁慈,本将这次着实冒犯了。”
“将军的意思,本官会转诉给陛下,相信陛下不会问罪于将军。将军就平复心情,把这宿璇玑好生收着吧。”
“过后严冽会亲自去拜谢陛下。”
“嗨,一家人,这不是见外了。”福珅正笑着,下一秒蓦地瞪圆眼睛惊呼:“哎呀糟糕!本官刚才碰到严大掌事了,这宿璇玑落到他手里,怕也活不过明天啊!将军,您赶紧想个辙,把人要回来呀!”
严冽转身就要走,然又顿住,继而整个人放松下来。
“罢了,既然四弟回来了,这件事就交给他处理吧。”
“啊?”福珅惊诧道,“人交给严大掌事,将军真能放心吗?”
“宿璇玑之事,总得查明才好。”
听得严冽所言,再又细想,福珅也冷静下来。
“这倒是。查明白了,没有问题了,也就安心了。行吧,但愿这个宿璇玑,吉人自有天相吧。”
“有劳总管传旨。”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才相互道别。等福珅走远,严冽瞅瞅手里的圣旨,又望望漆黑的飞星塔。严允之前若从石阶走,他二人必会碰面,既然没有碰面,严允走的该是林中幽路。严冽回想,之前似是听到马蹄声,只怪自己的心思全在那个宿璇玑身上,没能及时分辨。这从未有过的失误让严冽对自己倍感失望,万一之前经过的不是严允而是刺客,他恐怕要吃个大亏了。
“宿璇玑,你可是……本将的克星么?”
严冽紧了紧撰着圣旨的手,他虽然挂念宿璇玑,但事关素商国对长嬴国的真正意图,他这便收了心思,脚步决绝地离开了。
青天下,山峦间,黝黑的三面飞星塔高耸入云,岿然不动。
塔外尚有远山美景,塔内可谓是烈火血腥的人间地狱。进得塔门,绕过黑石屏风,首先进入眼帘的是暗色的空间。细微的阳光从高高的小窗斜洒下来,眼界之内,各式各样的刑具遍布各处,墙壁上的手镣脚镣痕迹斑斑地垂着,火炭猩红的火盆顺着高塔的三面罗列整齐,每一面三个,有的搁放着铁烙,不时迸出灼热火星。对面,一位身着黑袍的刑差正将一盆水泼在一张类似床榻的东西上,待水流淌到地上,已是如血乌红。
高塔的中间有连接高塔各层的通道,下达高塔地下室。高塔的地下室不再是三角形,而是向东南西北四面展开的方形地牢。
置身塔外时,听不见半点儿动静;一旦进入高塔,便能听到受刑者惨烈的叫声,一声紧追着一声,一声凄厉过一声,在这高高的塔里来回盘旋,叫人毛骨悚然。
两位身着黑袍的刑差,头里一个带路,后面一个看押,宿璇玑走在中间,三个人从乌黑的楼梯下入地下室。
飞隼走在最后,他不急不缓地关门,一个马鞭突然顺着门缝捅进门来,飞隼下意识一躲,下一眼认出马鞭,随手又将门打开。
“四哥回来啦。”
“那个寒霜国皇族关哪儿了?”
随着一个豪爽不羁的声音,飞星塔大掌事严允进得门来,顺手将马鞭扔给飞隼,一边朝通道走一边解下厚重的黑披风。飞隼拿稳马鞭,跟在严允身后禀报。
“刚带下去。四哥,这一次,您可碰到麻烦的了。”
“麻烦?”严允睨了飞隼一眼,冷笑道,“比前皇后还麻烦?”
“依我看,还麻烦。”
飞隼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严允半信半疑地瞥了飞隼一眼,脚步利索地走下楼梯。
地牢里漆黑一片,只有靠近楼梯的地方,就着从上一层投下来的光,略微昏亮。走在前面的刑差将一间牢房两侧的火把点燃,后面的刑差押着宿璇玑来到牢门前。锁链被稀里哗啦地解下,牢门被打开,宿璇玑正要往牢里走,不远处,飞隼朝这边探着头吩咐一声:“把人带过来。”
“是。”
刑差放下铁链,押着宿璇玑来到另一边的提审堂。
提审堂上,两侧墙壁点着火把,飞星塔大掌事严允冷目寒眉端坐于案旁,一手端着茶杯轻吹;飞隼立于旁侧,一手扶着腰间佩刀。在严允身后的墙壁上,一幅巨大的龙降魔浮雕生动鲜活且威严肃杀。
宿璇玑来到堂上,将衣袍稍微提起,跪坐下来。两个刑差一边一个,退至宿璇玑身后。
人已过来,严允不打算浪费时间,他放下茶杯,抬眼打量宿璇玑。原本听得福公公他们夸赞,严允以为宿璇玑充其量比寻常男子秀气一些,不想此时见到本人,只这一眼,他愣在当场。
宿璇玑跪坐于前,身姿笔挺,五官浸在火光里,越发得精雕细刻般精美绝伦。且不说他黑发白衣,偏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单是那一双眼睛,已是够瞧:在这暗色之中,他孔雀蓝的眼眸似海底深邃,金色的眼眸弗如拢着耀眼阳光,着实引得人不舍挪开视线。亲眼见识过所谓的绝艳之美,严允方才相信,自家三哥严冽,怕是真的对这人动情了。
“你的名字。”
宿璇玑听得问话,略微一怔,他熟悉这声音,以为坐在对面的是严冽,便恭恭敬敬地开口应道:“禀将军,在下宿璇玑。”
“将军?”
严允挑了挑眉,飞隼忍不住看了严允一眼。这边,宿璇玑心里一紧,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便低头叩拜。
“请大人见谅,在下失礼,认错人了。”
“抬起头来,看着本官。”
宿璇玑微微抬起头,看向坐于前面的人。跃动的火光之中,面前这张面孔与常胜大将军严冽相差无几,但是那双鹰鹫般狠毒的眼睛,与严冽精锐的双眼完全不同。宿璇玑后知后觉自己上了当,脸色发白地垂目低头。
严允被宿璇玑的反应挑起兴趣,他起身离座,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踱着步子往宿璇玑跟前走。飞隼戳在一旁,不免为宿璇玑捏把汗,严允这表情可不代表慈悲或者宽容。
严允行至宿璇玑面前,大剌剌地将袍子一撩,半蹲下身体,目光略显狰狞地瞧着宿璇玑。
“本官,可是你认得的熟人?”
阴冷的声音像毒蛇一般直往心底钻,宿璇玑的平静起了涟漪,老实应道:“在下错认大人了。”
“那么,你是将本大人,与哪一位将军错认了?”
“是严冽严将军。”
“本官与严将军很像?”
“约有七八分像。”
宿璇玑恢复了平静,这又让严允意外,他还没碰到过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与他对答如流的人。以探究的目光看了宿璇玑片刻,严允明白过来,眼前这人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在极致危险之下放弃自我了。人不怕死,则无所畏惧,这种人,给他个痛快反倒称了他的心。严允收起杀意,瞧见宿璇玑腕间的金色链子,边抬手扯起看了看,边吩咐飞隼道:“去拿套牢服来。”
“是。”
严允扔下链子,起身走回桌案:“说说你的事情吧,越详细越好。就从……你出生时说吧。”
从正央皇宫出来,顺着大路一直向西,过了热闹的街区,快到城郊的地方,坐落着一座规模宏大的宅院。这座宅院比之正央皇宫约十分之一,以正院为中心,大大小小的院落往北面铺开,院落之间皆廊桥回转,流水清澈环绕其间,假山园林错落有致,一年四季鸟语花香,奇景不尽。从正院出来,高阔的正门门檐处挂着白帝钦赐的贴金匾额,上为白帝亲笔题字:元序府。
一匹快马飞驰而来停在元序府大门前,身着黑袍的刑差下了马,贴金朱漆门里一早有侍从迎出来,与刑差打招呼。
走过石板桥,转过花藤长廊,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湖心亭。湖心亭里置有一张盘龙托天紫檀桌,桌上摆放着白玉壶杯,夕阳余晖映在其上,流光溢彩。此时,常胜大将军严冽正倚在椅子里,一手捏着玉杯,望着粼粼湖水,默想心事。
侍从端着一个锦盒快步走过花藤长廊,行至近前,恭敬道:“将军,这是四爷差人送给将军的东西。”
“放这儿吧。”
严冽直起身体,随手拿过玉壶斟酒。侍从将锦盒放在桌上便退下了,严冽心烦地灌下杯中烈酒,无法自持又想起白天的事情。
宿璇玑被送到严允的飞星塔,想要活命,怕是奢求了,只是……
【那个宿璇玑,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人的一颦一动,好似在心里烙下了痕迹,严冽长叹一声,重重地将玉杯撂在桌上。既然如此放心不下,便去探望一番,再怎么说,宿璇玑如今已是他严冽的人了。打定主意,严冽收拾好情绪,目光落在锦盒上。
“这小子,又在耍什么伎俩。”
严冽一边嘀咕,一边随手掀开锦盒的盖子,当看到盒子里的东西,严冽惊愕当场,浑身血液顷刻涌至头顶,手里的锦盒盖子应声落地。
在这黄丝绸做里的锦盒里,一条金色的链子,血迹斑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