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宗逸事录》元令

125、卿如月西来21

　　西门灼的态度变得太快，老人家有点反应更不上了。老西格对自家闺女略有不满，家里的大好事，他居然知道的这么晚！
　　往日度日悠悠，家逢喜事也要快马加鞭了。老西格骑上自己的老马，特地跑到新城来嘱托一二。
　　“早叫你下手你不听，如今多少人盯着家里的热馍馍！我都说满箐是个好娃子，你还装，现在知道他的好了吧？！”一进门，老西格先是痛痛快快地数落了一顿，平日里可难得在闺女面前耍一次威风，这回可不得找回面子。
　　西门灼对着不请自来的所谓“军师”不以为意，但也乖乖地低头倒茶了。老西格“哼哼”暗喜，嘴上却是没停，“哎，如今满箐在种植上露了一把好手，不知多少姑娘惦记上他了，老金家的几个哥哥早些时候也找我打听了，以前还是一副高攀不起的熊样呢，现在才知道低头，晚啦！中原人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当我老西格没文化嘛，老爹爹自然是向着你的。一个没放过，都给我打发了！”
　　“萱城琐事繁多，你就这么过来了？”西门灼在对方停下说话的间隙问起萱城的事务，结果反遭白眼。
　　老西格喝了一大口茶，一记眼刀子飞到西门灼身上，没好气地劝导这个木愣子，“你要是这么跟人家娃娃相处，就算是到嘴边的肥肉也得飞了！真是榆木脑袋，半点不晓得风流。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啥，你知道吗？吃喝玩乐是最基本的。你看上人家后，有没带人家骑马兜兜风，采花吃烤肉……数星星、看月亮？”
　　不等西门灼回话，老西格自认为看穿了对方，立马从身上拿出一本折痕明显的小本本，环顾四周后，从桌底下“悄悄”传给闺女，低声说，“成家秘法，好好学着！中原货！”这可是他花费了他好大力气淘的。
　　怕闺女脸皮薄，脑子笨，不肯学，老西格还特别强调了一下，这本书的重要性。
　　“听说这本书是中原的老情圣毕生绝学，草原上不少男娃女娃抢着看，老爹爹我可是昧着良心从老金家抢过来的。认真学！争取早日成家生娃，给我们西格家添添喜气！金家好几个娃娃看了这本小册子都结亲生娃了，玄得厉害！”不知道是哪个的情场圣手，当真是厉害！虽然心生向往，但老西格可不敢偷学，万一被枕边人知晓了，可不得少了半个耳朵？
　　听老西格说的这般厉害，西门灼只觉得萱城的教学还有待提高，仍需普及教育啊！
　　把藏在心窝窝的小本子交到闺女手上后，老西格顿时一身轻松，完成了任务后就想四处溜达，自己地盘还没认真逛逛呢。“行了，不耽误你事儿，我去找满箐唠唠嗑，顺便替你立立威风，好让那些个不长眼知道——名草有主了！”
　　一想到满箐最近的人气，老西格话不多说就大步离开了。西门灼看了眼手上的小册子——《风月不知心底事》。文绉绉的，还挺会？
　　手头上还有不少公事，西门灼也就没管自家老父亲了。但她没想到自己放任这个老顽童牵桥搭线竟然也能让她有心塞语塞的时候。早知后事，她绝对不会让这个“诸葛亮”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就是满箐。
　　另一头的西格老找到满箐后，大摇大摆地跟着小伙子，还一副“虚心学习”的模样，请教一些农学的问题。那些围在满箐四周的大小姑娘们朝着这老汉暗暗飞眼刀子，就算是大族长未免也太霸道了。哪有他一个人独占满箐先生的道理呢？！
　　“这农物种植是我们农妇的事，老族长还是把提问的机会留给我们吧。你家里未必有几根葱呢，问这多作甚？”
　　“满箐先生写的第一册书就有这些答案，老族长需要的话我手上这本直接借你看了。”
　　“就是啊，您又不务农，白白耽误我们学习。”
　　“满箐先生都累了。”
　　大小不满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些对满箐的关切，老西格八面威风，岿然不动，只竖起耳朵留意那些暗戳戳觊觎自己未来女婿的声音，脸上端的一副老领导的关怀，“我这是关心大家，不了解种植，怎么为你们做事呢？再说了，难得见一次我家孩子，大家体谅一二吧。”
　　老西格这话模糊不清着实糊弄住了不少不明就里的人，那些自以为头脑转得快的家伙马上换了个表情亲近老西格，试图从他这里接近对象。那些年纪较轻的小姑娘们可就不吃这一套，早八百年她们就摸清了心上人的情况，这个半路出家的“老爷子”做派可吓不住她们。但三三两两的小姑娘们凑上前却也无济于事，老西格的体格着实威武了一些，丝毫挪不动对方的脚。
　　场面一时间颇为僵持，满箐原本打算在宣讲完新的务农知识后再给大家答疑一二，这回看来怕是难了。但他也不想让老西格难做，毕竟他们难得见面。
　　在萱城生活的日子，西格夫妇对他颇为照顾，他也很想念这位亲切的老叔叔。
　　“大家今天便散了吧，明日解疑的时间我会多留一会儿，抱歉了。”满箐出声劝那些不断围过来的人离开，毕竟他再待下去也很难维持这里的场面秩序。明明往日里大家都很和谐友爱，怎么老西格叔叔一来大伙就急了眼地往前冲，说话还呛人呢？
　　满箐对老西格的嘲讽力一无所知，并感到有点疑惑。
　　他并不知道在萱城不少老家伙对西格这老顽童都很来气，而西格老是炫耀自家闺女就更让某些蠢蠢欲动的家伙眼红了。现在还有了他，在农事上孜孜不倦地研究探索，带着一群妇人做得风生水起。如今老西格的鼻孔都朝天出气了，就这样老西格还把他给藏着掖着不让别人，可不让人来气嘛。
　　但满箐说话还是有作用的，人群渐渐散开了。
　　“哎，这些个婆娘废话一箩筐，问得我头疼。满箐，平日里不容易啊！说这么多话，还言之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是个大学问家了如今！”老西格拉着满箐沿着小河道走，很是感慨。
　　满箐笑着谦虚地摇摇头，开口询问其近况。
　　两个人边走边聊，西格越看越满意，只觉得满箐这娃娃哪哪都好，眉眼和格桑妹妹一个模样不说，连学识也是一样的厉害。像极了……回忆涌现，老西格又忍不住和满箐唠了唠那位红颜的故事。
　　“她从西边来，月亮还挂在天边就能看到她的身影，她也不大会骑马呢。一身红裙，真漂亮啊！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草原上最美的齐齐格，萨仁的光辉也不及她。
　　满箐，你真的很像她。善良、美丽、学识，和你的眼睛。”老西格停下脚步凝视满箐的双眼，这双异瞳在草原上如此特殊，在此刻尤是。
　　“还好大西门要把你娶进门，要不然便宜了其他人我老西格可就得再一次心痛死了！当初格桑妹妹远嫁不知碎了多少草原汉子的心，老金家的那是多了去了！”一想到这老西格大为舒坦，顿时觉得扬眉吐气了许多。而出发到新城之前，被西门叮嘱过得谨慎小心，不露马脚早已被他抛之脑后。
　　“虽然地盘大了，事也多。但是成婚还是得趁早啊！等春月末，西门忙完手上的大事，估计就能求亲了，你们的婚嫁物什我都备得差不多了。等你进门就和阿灼住新城，我们老家伙也不烦你们，等有了娃娃我和你额吉再过来帮忙照顾。啊——真期待啊！”老西格一口气畅想完未来的美好日子，回头看发现满箐愣住了，笑脸有些僵硬。他后知后觉地补充道，“你要是不适应，也可以是西门出嫁。我们家都不讲究这些。不过，主事的话肯定是西门丫头了，这恐怕得委屈你了。”
　　老西格还想给满箐打包票，自己镇得住那丫头呢。话没说出口就被满箐的结巴给打断了。
　　羞涩不已的满箐脑子在听到老西格说西门要娶他时候就已经转不动了，宛如一团浆糊，好半晌才反映过来，在对方越说越兴奋的时候又羞又急地出声打断，“我、我们只是……还没到，那种关系呢……您、误会了。”
　　“嗯？是吗？对对，西门说了要保密……哎！我都老糊涂了……差点忘了。不过她求婚的打算都想好了，让我暂时别告诉你来着，满箐你到时候就装作不知道哈！哎——我怎么就一下说漏嘴了呢？”老西格烦恼地挠了挠两把胡须，这段时间总是犯糊涂，不知道是不是少吃了那几个核桃的缘故。
　　西格想起来西门灼叮嘱的一点，但是她说过的“我暂时还在追求阶段，阿父过来看望满箐时，不要多事、多嘴、多想那些天边外的事情。尤其是婚事，暂且莫提。满箐还小呢。”
　　这种左手拿起，右手放下的记忆也是老西格这么早就退位的缘故，西门灼原以为自己的老父亲豪爽顽固之余，还有一点胆大心细。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得意就会飘的道理，西门灼却没有预料到。后果就是把自己给坑了。
　　同样掉进坑底的还有某位羞红了脸的小家伙。
　　“西格叔叔，不要说了……”飞霞入脸的满箐低头劝西格换个话题聊。他心跳得太快，没法接话了。这些事情他好像不应该知道啊！现在就知道自己要被求婚了——好害羞啊！
　　“怎么——你不喜欢我丫头？阿灼哪不好？你怎么不想嫁她吗？”
　　“没……”她没有不好，他很喜欢，也……想嫁。
　　“嗯，我就说嘛，那丫头很适合你！骑射打猎不在话下，每年春猎威风得很，今年也让她带你去玩玩！厨艺也和她额吉一样，是很不错的。脾气也好，不会生气打人，这点跟她额吉不一样。特别好！那丫头还不会花钱，以后家里你管账，多好啊！威风！老叔叔养的闺女还是不错的，草原上能像她一样的，找不到喽！”老西格得意地摆弄了下食指，一副炫耀的模样向满箐夸耀自家孩子。已经有几分和老金家卖弄的功力了。
　　满箐原本低下的脸又抬起来了，他忍不住想要听更多关于西门的事情。在萱城时西格叔叔就经常和他说起这些，不管是阿姆的过去，还是阿灼的事情，他都想要了解。
　　哪怕是说他贪心，他仍想听，那些她谋定的未来，关于他和她的。
　　“今天说的这些，可别给那丫头知道了，具体的细节嘛……反正等她求亲你就知道了。不过你到时还是要装作很惊喜的样子，别暴露了！”临走前老西格再三叮嘱，提早开溜，不敢和当事人话别。
　　满箐忍俊不禁，憋住笑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细节，是他现在不知道的？
　　不过，他很期待。

　　泷河的水在草原上不停歇的流淌，穿过草茎、触动花香，高悬的皎月亲吻它的脸庞，最爱流浪的繁星也常寻它嬉戏，它的河床遍布整个草原，从萱山的最深处出发，穿梭过无数林木，最后汇入了荒漠的怀里。这片草原上的人们都把它当作“母亲河”，凡是隆重的、庄重的、盛大的日子都会在它的见证下举行，一如这片草原上的统领者在这里举行她的婚礼。
　　白日的花束一捧一捧的聚成花路，绯红的花瓣从新城里头铺至河畔，篝火在月升之前早早点燃，喜乐奏鸣响彻草原。
　　西门灼换上新郎服，一身俊秀，骑上马便去迎接她的新娘。在草原上，这并不奇怪。女子做新郎，亦是新妇。
　　这一天来得比西门灼想象中的还要早一点，主要是“得力于”她敬爱的老父亲，若非老西格“鼎力相助”，她也不会早早暴露，不过也不坏。
　　西门灼觉得这个决定不是突如其来的，也不是自然而然，她一开始并没有成家的打算。戎马一生或许是她早就有的想法，找一个枕边人还有可能耽误她成为一方霸主。年轻时候的她确实没有预料到自己会碰上一个人，一个能让她心动的、期盼成家的心上人。
　　这种感情，不是随着时间而发生。只是在某一时刻，她回忆起彼此的过往时，再注视起对方心跳会有一次不一样的悸动。然后历史的声音就在心里回旋，这不是感情使然的突兀转折，也不是日久生情的别扭。只是在那一刻起她突然想起来了，她心里有了他。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他是否存在，但她的心里却在忍不住回忆。
　　很奇怪的甜蜜，很难不让人认为这是一种错觉。一种错误的感情，但西门灼没有犹豫，她确实体会到了以往从没有过的喜乐与期待。幸运的是，满箐亦是。
　　只可惜在老西格“快马加鞭”的催促下，她计划着的一切都加上的齿轮，飞快的转动了起来。快得让她也忍不住羞怯起来。
　　今天，她们将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一生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