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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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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正常人乍然间见到自己曾经的初恋会是什么反应呢?应该会多少有点儿激动吧?要是遇上顾显彰那种人,把正儿八经的老婆丢下,叫几个同学出去跟初恋喝一杯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要是再渣一点儿,天雷勾动地火,当天晚上就去开个房什么的,也是有的。
然而这些都是正常人的反应......
徐清让,她从来不是正常人啊!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羞赧,虽然她心里没有看不起服务员这个职业,但是这个职业,总归跟“高大上”联系不起来,更何况,她的同学,她的初恋,看上去人模狗样衣冠楚楚的,就她一个人灰头土脸,她觉得跟人家差距点儿大,不太好相认。
她第二个反应就是要否认,不怪她虚荣心什么的,实在是现在她这个状态难道要她告诉人家她离婚丧父,家里还破产了?
不要,那还是不要了。
徐清让固然已经接受了她是个穷光蛋的事实,但是还没有做好要跟旧同学坦白、尤其是这个旧同学是她初恋的准备。人在面对曾经见证过自己风光的人面前总有点儿跟平常不一样,不愿意将现在的落魄展示给人看。她也是一样的。
她朝崔舯昊露出一个礼貌又婉约、总之一点儿不“徐清让”的微笑,正要否认,旁边小柳笑道,“看吧清让姐,就说是你熟人。”
徐清让:......
还能不能好好让她装个逼了?
她并不想被人认出来啊!
徐清让忍住心中的呐喊,硬生生地将脸上那个礼貌的笑容转成一个“乍逢故人”的欣喜表情,对崔舯昊说道,“是啊,好巧。”
“是好巧。”他的目光在徐清让白生生、什么都没有的手指上转了一圈儿,说道,“我本来是在这里等一个客户的,谁知道他没有来,转头一看就遇见你了。没想到居然还能一眼认出你,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呢。”
“是吗?呵呵。”徐清让僵笑了两声,瞅了一眼上面的账单,暗自想,还好还好,还好你那个客户没来。见崔舯昊要掏钱包,她连忙将账单撕下来放到抽屉里,“算啦,这杯咖啡我请你吧。”
徐清让边说心就边在滴血,她第一次觉得他们店里这二三十的小破咖啡挺贵的。
二三十诶!二三十是什么概念?!二三十她家一家三口两天的口粮,真是奢侈!
徐清让想,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自己这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小资产阶级喜好这么浪费钱呢?活该她破产啊,她不破产,谁破产?她不破产,都没天理啊!
崔舯昊自然是不知道徐清让现在心里的想法的,他“嘿嘿”笑了两声,也不推辞,“那行吧,改天我请回来好了。”他看了一眼徐清让身上的衣服,说道,“你在这里开了这家店啊?”
“啊?不——”徐清让正想摆手否认,崔舯昊却朝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从兜里拿起了电话,“喂,你好。”他匆匆说了两句什么,徐清让后面的否认自然也就没能够说出口。
他说完了,徐清让已经去帮另外的客人结账了。崔舯昊耐心地等她做完,才对她说道,“给我个你的电话吧,我下次请回来。”
“啊?”徐清让还没有来得及推辞,他就已经拿出了电话,一副要记录的样子。徐清让又失去了最佳时机,只能默默地把电话号码给了他。
她其实......并不是很想把自己现在的联系方式告诉他,因为她并不想跟以前的老同学们见面。见面了,总是难免问起近况,其他人都是事业有成家庭和谐,就她一个人,要事业没有事业,要家庭没有家庭,亲爹刚死,老公还跟她离婚了。跟他们一比,自己过得尤其失败,她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失败去反衬别人的成功呢?
但是没办法,徐清让这些年在人情世故上面并没有什么长进,她也不是很懂应该怎么拒绝一个人,崔舯昊看起来步步为营,她不说,总感觉别不过人家的面子。
徐清让只能默默地自己吐槽,又默默地将吐槽藏在心里,顾显彰说她挫,她还真是挫。起码人情世故和拒绝人上面,她是一点儿都不能干。
崔舯昊将徐清让的电话记好,冲她挥了挥手,“行了,改天约你一起出来,我这边还有事情,先走了。”徐清让冲他笑了笑,这才把人送走了。
送走了崔舯昊,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总算是走了,谁要跟你一起玩儿?她要忙着挣钱,要忙着养家,谁空啊!
旁边伸过来一个脑袋,小柳神神秘秘地问道,“清让姐,刚才那个帅哥是不是喜欢你啊?”
“吓——”徐清让那口气还没出完,瞬间就被她吓到了,“胡说八道什么呀,都是老同学,别乱讲啊。”
“什么老同学呀,老同学能直勾勾地看你那么久?”小柳觉得她的想法很有道理,“一般老同学,哪儿能看这么久啊。”
也许是我美呢?徐清让默默地把这句臭美的话给咽了下去,冲小柳挥了挥手,“那么会看怎么不去看相啊?人家乍然见到,一时半会儿没能认出来,盯着看一会儿很正常吧?偏偏到了你这里就是什么喜欢了,小姑娘,如果按照你这个逻辑,以前上学那会儿,应该是我老师最喜欢我了。”徐清让将手上擦干净的杯子放到台子上,“她一节课要盯着我看十几次。”就看她有没有开小差。
当然,最后还是以老师的失败告终,毕竟要跟徐清让这样一块朽木做长期斗争,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下来的事情。班上还有那么多个学生可以被拯救,还是不要跟徐清让这种泥足深陷的人较劲儿了。
小柳见她不以为然,瘪了瘪嘴,过去拿杯子去了,“你就等着吧,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等个屁,徐清让还在心疼自己那三十块钱的咖啡钱。三十啊,三十块钱他们家两天的生活费了,就这么给了崔舯昊。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去充这个面子呢?崔舯昊不过是她以前的同学,哦,那啥,就算是自己以前喜欢过他吧,难道现在崔舯昊就能值她两天的菜钱吗?当然不是了。
那为什么她突发奇想,要去给这三十块钱呢?
徐清让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身,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她一天瞎装大款......
果然啊,面子思想要不得。
徐清让直到回家还在想这件事情,或许是工作了,她现在没钱了,她才感觉到钱来得不容易。连带着晚上顾显彰给她打电话,她声音听上去都是恹恹的。
顾显彰明显是被她那声音给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花了三十块钱请了一个很久不见的同学喝咖啡。
这话听上去有点儿小气,而且还有在顾显彰面前哭穷的嫌疑,她默默地把那句话给咽了回去。
顾显彰以为她是上班累了,虽然服务生不需要什么脑力,但是站几个小时下来也够呛的。他对徐清让说道,“你......老板要是不在,或者店里客人少,抽空坐一下吧。”说完也觉得有点儿汗颜,他也是领导那么多号人的,居然现在来教徐清让怎么偷懒。想想真不太好。
他们两个都是在富裕家庭中长大的,自然对这种占小便宜的行为不太能看得上,只是眼下形势比人强,没有办法。
徐清让点了点头,点完才想起顾显彰看不到,恹恹说道,“我知道。”她打了个哈欠,“那什么,我太累了,就睡了,你也早点儿睡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顾显彰看着自己那个已经暗下来的电话屏幕,觉得还颇不习惯。
徐清让不粘着他,这种感觉,真新鲜。
经过了最开始的新鲜,徐清让渐渐感觉到了这份工作的可恶。
每天站足八个小时,一天下来腿几乎都是肿的,加上这店面开在闹市区,来来往往都是人,徐清让经常忙得跟个陀螺一样,连续几天下来,她整个人都感觉出现了幻听。
晚上回去的时候,丁阿姨问她,“快过年了,过年打算怎么办啊你?”
徐清让一边揉着自己的腿,一边扔出一个塑料球,让徐周去捡,有气无力地说道,“还早着呢。这么早想它干什么?”
“不早啦,一晃就过去了。”丁阿姨说道,“你今年带着徐周去顾显彰家里过吧。你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不方便呢。”
“去顾显彰家里干什么?”徐清让不太高兴,觉得丁阿姨非要把她跟顾显彰绑在一起,她越是这样绑,徐清让就觉得自己越是无能,“我都跟他离婚了。”
既然是离婚,那肯定不能去别人家过年了,她去都名不正言不顺了,何况还要带一个徐周。
顾显彰对徐周留下有意见,丁阿姨又不是不知道。
哦,对了,她还要让人顾显彰把离婚协议带来。这都说了多久了。
“再说了,”徐清让捏了捏小腿上的肌肉,满足地叹了一声,“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丁阿姨握住筷子的手一顿,眼眶又开始泛红。徐清让被她这种莫名而来的哀伤情绪感染,有些差异地抬起头。这些日子,她也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徐清让了。她看到丁阿姨的这种反应,心中隐约生出了一些预感,但就是不愿意承认。
徐清让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她忍住哭声,伸手去拉丁阿姨,“丁阿姨,你要去哪儿?你不跟我一起了吗?”
丁阿姨避开她的目光,注视着眼前那一筐豆芽,仿佛豆芽脚永远理不完一样。“丁阿姨,当然是去丁阿姨该去的地方。”
她该去的地方......
是啊,丁阿姨,原本就不是她家的人。她也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也有自己的家庭,那个叔叔和哥哥,徐清让看到过的呢。以前丁阿姨也曾回去过,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不怎么回家了。
哦,好像是从那两个哥哥上班开始。
农村的孩子,要是读书不行的话,多半都是早早地出身社会的。那两个哥哥很早便出来上班了,那些年为了省钱,他们一家人是不怎么团聚的。还有就是,丁阿姨的丈夫,那个叔叔,那些年好像在外面还有个女人。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徐清让还是记得,有一年丁阿姨回去过年,才隔了两三天,她就带着一身伤回来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提过要回去过年这话,也跟徐清让他们父女一起,过了很多个年。
多到徐清让都忘了,她原本就不是他们家的人,她原本有自己的家。
或许不是她忘记了,而是她眼下事情多,需要丁阿姨帮她,有意无意地,忘记了。
又有一个亲人要离开她了。
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要离开她。
徐清让感到一阵惶急,她伸出手,想要拉住丁阿姨的手,然而伸到一般,却又仿佛是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一样,僵在了空中,显得尴尬又可笑,“丁阿姨,你答应了我,将来要一直陪着我的啊。”
那一年她从家中带了一身伤回来,徐清让就跟她说过,“丁阿姨,往后过年,你都跟我们一起吧,反正我们家人也少。”
“好。”那个时候丁阿姨抱住她,还亲了亲她的脑门儿,“阿姨陪让让一辈子。”
......
你曾经答应过我的,难道现在都忘记了吗?
丁阿姨叹了口气,终于不再看着面前那盆豆芽,转过头来看向徐清让,“让让啊,你爸爸去世了,你也该长大了。没人能陪你一辈子,你父母是这样,阿姨也是这样。这些年来,”她低下头,复又抬起,“阿姨很感激你们一家,也是正儿八经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让让啊,阿姨有些话,不得不嘱咐你。”丁阿姨叹了一声,“往后你一个人了,带着弟弟,可得好好的。你现在能够像个大人一样,挣钱立身,阿姨很高兴,你父母看到了想必也会很高兴的。小顾这个人呢,阿姨这段时间也在看眼里,他人不错,你什么时候跟他低个头,继续回去吧。有他在,你一个人也要轻松一些。”她看了一眼徐周,说道,“顾显彰不同意徐周留下来,有他的道理,并不完全是因为自私,你要从他的角度想想,多体谅人家。”
她顿了顿,突然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一样,果然啊,人老了,精力就不比以前了,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过了片刻,她才伸出手来,将徐清让留在脸边的一丝头发给她弄上去,说道,“哪怕是将来你跟顾显彰在一起了,也不要忘记,一定要自立,要像现在这样,不求挣多少钱,一定要让自己有收入,起码你能养活你和你弟弟,只有这样,你才能在顾显彰面前挺得直腰杆,不会被他家长看不起。”
丁阿姨其实也是很矛盾的。她一方面很希望徐清让能够立起来,一方面也很希望能有个人照顾她。然而顾显彰的照顾,总显得多了几分责任,少了几分感情在里面。如果仅仅是从责任的角度去看,顾显彰无疑是一个很好的人。但如果换成伴侣,他对徐清让,又有些无情。
大概每个家长都有这样的烦恼:既希望孩子能够独立自强,不靠谁都能活得好,又希望孩子能够有个依靠,不那么累,代替她迎接这世界上的风霜。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徐清让要是再留,就显得格外不懂事了。更何况人家的确应该回去了,丁阿姨不管是在徐家呆了多少年,她始终都还有更重要的人,她的孩子还等着她回去呢。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冷静下来,接受了这样一种无法逆转的结局。徐清让到了现在也知道,已经没有人能够容忍她的作天作地了,不管她如何不情愿,她只能接受。继续留下去,不过是又将自己的自尊伤一遍而已。
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有一阵了。”丁阿姨偏开头,“从你爸爸去世之后开始,我就跟家里联系了。”只是后来徐清让闹着跟顾显彰离婚,又要出去找工作,她这边忙,徐周又没人带,所以才留到了现在。
徐清让明白了。就是因为她不管不顾跟顾显彰离了婚,所以才让丁阿姨这么麻烦。
她揉了揉鼻子,感觉缓解了那种痒痒的感觉,才跟丁阿姨说道,“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丁阿姨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眼中有浓浓的哀伤,“是阿姨对不起你,在你最艰难的时候离开。我本来......”她顿了顿,说道,“本来是打算等你这边安顿好了,等你习惯了再走的,但是家里催得急......我二媳妇刚刚生了二胎,两个孩子没人带,着急让我回去。而且,一家人也等着我回去团聚呢。”
在徐家过了那么多个年,她始终都不是徐家人。
丁阿姨脸上带着几分淡淡的惆怅,也有淡淡的茫然。不管年纪多大,走到人生的某个岔路口,很难有人不迷茫。未来该怎么办?她不再是以前那个能挣钱的人了,没有徐泽这么好的主顾肯付给她那么高的工资,将来回家她成了一个吃闲饭的人,她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家人?
二媳妇电话里面才在抱怨,说她把别人家的孩子养大了,自己家的孩子却不管不问。大媳妇对她也一直有怨言,这些她都知道的。
她前脚才教育徐清让,要做一个自立自强的人,转眼她就回去成了吃白饭的,这样的落差,纵然是丁阿姨,她也觉得接受不了。
徐清让看着她,问道,“那......你丈夫呢?”他回来了吗?回到这个家庭了吗?你将来回去之后,他要是再打你,你又往什么地方去呢?徐家没了,她带着弟弟在外面漂泊,可没有一个徐家,再给他们遮风挡雨。那个时候,她又往哪里去呢?你的那些孩子,他们会保护你吗?
她想起前段时间,时常看到丁阿姨脸上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又想到她经常泛红的眼眶,恐怕不仅仅只是因为左右为难或者舍不得吧,还有对未来的不确定,往后怎么办,没人能有个确切的说法,尤其是她们这样,本身就没什么多大能力的人。
徐清让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她早应该发现的,要是早发现,她主动提出来,她今天不会这么难看,丁阿姨也不会这么难以开口。
徐清让不禁有些极端地想,难道她跟顾显彰离婚离错了吗?如果不是她跟顾显彰离婚,丁阿姨怕是早就走了。也不用犹犹豫豫等到现在,连开口都这样为难。
丁阿姨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回家了,这几年就在家附近,找点儿零工做。”
徐清让哪里是想问这个,她想问的是,他在外面那个女人呢?往后你回去他还会打你吗?你难道......就这样原谅他了吗?
丁阿姨抬头看向她,脸上露出一份哀伤来,不知道是在跟徐清让解释还是再说服自己,“他跟那个女人断了。他现在年纪大了,不能挣钱,需要人家养老,别人就把他扔了,只能回来找我了。”她脸上说不上是哀伤还是什么,看得徐清让觉得心里堵得慌,“也说了,将来不打我了。他打我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现在都不在了,他还打我干什么?”
“夫妻两个,过一辈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呢?”丁阿姨声音低低的,也不知道是在跟徐清让说,还是自言自语。
徐清让张口就想说,你这样甘心吗?你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把家里几个孩子拉扯大,那个男人在你最辛苦的时候非但不体谅你还打你,如今人老了病了,就回到你身边让你养着,你甘心吗?
然而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冒冒失失的徐清让了。那个徐清让,再冒失都有人给她收拾烂摊子,她现在,不行了。
她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让丁阿姨放心,让她父母放心。
徐清让吸了吸鼻子,问道,“你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