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膳祖传》勤快蜗牛

2、卷一2：牡丹宴

　　听闻新科进士在此游宴，长安城爱热闹的莫不追随。不少人就近选个胜地赏玩凑趣，更有豪门闺秀与为人父母者潜近于旁，偷觑有无合眼缘者能求做自家女婿。

　　进士们饮的，正是长安食届翘楚“沁梅斋”所酿制的名酒——落桑酒。

　　“好酒！莫说斗酒诗百篇，若饮沁梅斋的酒，再多些也有。”
　　“贤弟莫急，且安坐听花仙赋诗，灵芝，你先来。”

　　灵芝正执着掐丝团花银酒注倒酒，笑道：“满座国之大才，何苦挤兑我小小女子？”

　　“唉，灵芝，谁不知你是长安名花里的诗中快手。”
　　灵芝笑道：“我算什么名花，喏，名花在那采牡丹呢，”仰脸笑喊，“芍药，雪娥，别贪玩了，快来好生歌舞几曲。”

　　芍药雪娥正撷了大朵的牡丹花儿往头上戴。听灵芝叫，忙笑提着裙子过来。
　　一时姑娘们调筝转柱，芍药雪娥引吭高歌，挥动彩纻翩翩起舞。

　　灵芝芍药雪娥三位，乃是花名冠长安的歌舞伎魁首，诗词歌舞皆有所长，可谓名噪一时。
　　她们同属兰姨座下的名馆——咏而归处。

　　客人开怀，姑娘们妥当，亲自带芍药等来的兰姨不由悄悄舒了口气。
　　心道今年这榜进士不赖，没一个刁钻古怪难伺候的。因此也敢稍稍松散些，移步向后厨寻来。

　　后厨四面，除了朝宴席方向挡着密不透风的帷幄，另三面，都立着带有沁梅斋家徽图案的落地大屏风。
　　屏风外，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不少意欲偷师的厨子老饕混迹其中，不顾忌讳扒着屏风边往里偷瞧。更有爬石上树者，只为窥得沁梅斋主人如何煮菜，做什么花样点心。

　　新科进士年年可看，沁梅斋主人石润章与夫人裴雪柔却隐在宅内好几年了。

　　兰姨团扇掩面，提起她新裁的沉香色仙文绫裙转过帷幄，踮脚轻唤道：“雪柔。”

　　裴雪柔专注手里的活计，兰姨连叫几声才听见。
　　抬头见是玉兰，笑道：“玉兰姐，你怎么有空过来，是酒菜有不妥之处吗？”

　　兰姨笑道：“哪有不妥，夸还来不及，我是听说您二位亲自来了，难得，过来瞧瞧你。”
　　看见雪柔做的牡丹，诧异道：“呀，是为牡丹宴琢磨的吗，太好看了！”
　　雪柔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图个彩头，应景罢了。”

　　今日沁梅斋预备的菜品，是名曰“锦绣山川”、“鱼跃龙门”、“牡丹争艳”三套大菜。

　　锦绣山川早已献过。禽肉果蔬，游鱼野味，花叶粥饼，在这夫妻二人手中犹如大画师手底的颜料。烤的“吱吱”作响的炙羊肉巧叠为山，鹿尾为丘，药苗为草，广寒风露碧玉浆为湖；春笋鲜嫩，莼羹碧绿，紫蕨青芹，菘芥做的溪水边，竟有渔翁垂钓，芦菔雕的秋千架下，有儿童嬉戏。整案抬上去，但见山峦起伏，水草开阔，飞鹿鹧鸪点缀其间，犹如一幅山水巨画，哪忍心吃掉？只是香气扑鼻纠缠，诱惑的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吃或不吃竟成了问题。

　　鱼跃龙门刚呈上去不久。翠叶盘上，螃蟹鳖虾与鲈、鳀、鳜、鲫等各色鲜鱼追随团绕着尾尾红鲤穿溪渡水腾跃龙门，意欲脱胎换骨化龙飞天。正应了这群大唐才子们出人头地、金榜高中的好口彩。

　　现在正做的是最后一套牡丹争艳。

　　听兰姨来，石润章带儿子小谷与兰姨打过招呼，回案继续忙碌。

　　兰姨道：“雪柔，你忙你的，我就喜欢看你做东西，不避讳吧。”
　　雪柔笑道：“避讳？打小起看过多少回了，避讳着呢，快走吧。”一边嘲笑一边叫人搬座位来给兰姨坐。

　　兰姨笑道：“你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哪像我，到现在还混迹在平康里，难得啊，都石家夫人了还肯喊我声玉兰姐。”

　　雪柔道：“得了吧你，谁不知道平康里咏而归处的兰姨厉害，跺跺脚那几条街都得抖三抖，再说这个，撵你出去。”因觉得腰酸，便直了直脊背。

　　她一直腰，兰姨才发现雪柔围裙下腹部高耸。笑道：“恭喜啊，又怀上了。”
　　雪柔笑道：“快七个月了，多坐会就觉得倦，真不中用。”

　　雪柔话音刚落，她宝贝女儿石小溪不知从哪个角落蹦出来，举着朵自己捏的牡丹花叫母亲瞧。
　　“阿娘你看。”小溪粉嘟嘟的脸上满是期待。

　　“呀，小溪做的真好，比阿娘小时候强多了。”雪柔笑赞。
　　“真的？那……能摆进盘里吗？”
　　“嗯，要是再捏两片花叶配上，我看能。”
　　“真能摆进盘？阿娘，您不是说笑吧。”

　　“阿娘何曾骗过小溪。”
　　小溪顿时得意地挥着花儿向小谷喊道：“哥哥哥哥，阿娘说我做的牡丹花能上席了。”
　　小谷笑道：“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恭喜恭喜！”

　　看见兰姨，小溪粲然一笑，向兰姨行礼问好。
　　兰姨笑道：“小溪手真巧，你这认真劲儿，跟你阿娘小时候一个样儿。”
　　小溪扮个鬼脸，跑去捏花叶了。

　　雪柔道：“论天分，小溪比我高。”
　　兰姨笑道：“天分再高也不如找个好姑爷，女孩嫁得好比什么都强。”
　　小溪听见扭头道：“我才不嫁人，我要学阿耶阿娘和哥哥，好好煮菜。”说完，又低头捏花叶去了。

　　两人刚要笑，忽听宴席那边欢腾如雷。
　　兰姨道：“酒一喝多就撒野，我得去看着点儿，雪柔你忙吧，我有空自去看你。”说罢起身，理理衣裙便走。

　　兰姨回到席上，见几位进士正与雪娥几个比跳胡璇舞。看谁转圈撑得久，先停步的说要罚酒一坛。
　　芍药嫌进士们转圈慢，吆喝作弊无果，拔下头上一把螺钿红牙梳击节催促，把案子敲得“梆梆”响。

　　余下十几位进士除一两个安静的，鼓掌的，跺脚的，一会这位的酒泼了谁的茜草罗裙，一会那位的袍领沾染了谁的胭脂红印，欢腾得一塌糊涂。

　　忽“哐啷”一声，有东西迸开，把众人唬了一跳，连转圈的都驻了足往这儿瞧。芍药自惊自怪，定神看，原来是自己那把红牙梳敲碎了，碎螺钿与断齿崩的七零八落。她不说心疼牙梳，倒俯腰拍案大笑起来。

　　兰姨见惯不怪，抿嘴一笑，朝后厨方向张望了一眼，心说那套牡丹争艳该差不多了。

　　这会儿，牡丹争艳恰好做得。
　　石润章舒口气，向妻子温言道：“身上觉得怎样，是不是累着了，脸色不太好。”
　　雪柔笑道：“是有点累，刚才忙的时候没觉着。”

　　石润章忙扶夫人坐下，心疼道：“快回家歇着，我和小谷在这儿。”说完就吩咐人快备车。
　　石润章歉然道：“这宴席接的太急，要不是徒儿们都被预定走了，实在忙不开……”

　　“哪有那么娇气？”雪柔缓口气，不让夫君说下去，“我只担心，进士们临到头才找这位托那位的非换咱们家做，南宫月那边……不会有什么事吧。”
　　石润章忙安慰道：“别想多了，客人任性起来，临时改主意换地方乃是寻常事。”

　　雪柔还欲说，见小溪在打量牡丹争艳，笑问：“小溪看什么呢。”
　　小溪皱眉道：“我的花，又小又丑。”

　　“谁说的，”石润章揽过女儿，慈爱地摸摸头，“天下的花儿千姿百态，哪有一朵是重样的？你这朵，我看就很好，在大牡丹花里格外别致，看着就精神。”

　　“真的？”小溪抬头望着父亲。
　　“真的，好就是好。”

　　见妹妹依旧嘟嘴，小谷笑道：“小溪，等你有空，捏一朵送给哥哥好不好？”
　　小溪惊讶道：“哥哥，你真喜欢？”

　　“是啊，我就喜欢小溪做的这种。”小谷认真点头。
　　“好！”小溪总算甜甜地笑了。

　　石润章夫妻会心一笑，命人将牡丹争抬上席去。

　　小谷哄道：“小溪，咱俩分分工，我在这儿跟阿耶干活，你陪阿娘回家休息，有小溪照顾阿娘，我和阿耶才放心。”
　　“嗯，”小溪点点头，“阿娘你累了，我送你回家吧。”

　　“好啊。”女儿如此乖巧，雪柔顿感倦意全消。略略嘱咐夫君与儿子几句，披上斗篷遮了脸，挽着小溪从帷幄后静悄悄走了。

　　那边，牡丹宴罢，该到弃岸登舟，畅游曲江之时了。

　　饮宴风雅尽兴，一众进士非要亲眼见见传说中的沁梅斋主人。

　　石润章推脱不得，只得亲自抱了一小坛进士们预定饮宴时，就指名索要过的沁梅斋私藏清酒，携儿子小谷上前施礼。

　　众人看时，见石润章父子皆穿着圆领白袍，青靴革带。行止有礼，神采温润，竟是个名士风骨。心道难怪世人称他沁梅斋主人，能酿出这般美酒，做出如此不凡菜品的，只怕是位深藏不露的闹市大隐。

　　石润章彬彬有礼地谢过众人关照，让小谷送上亲酿的沁梅清酒。

　　兰姨笑道：“这可是稀罕物，多少人捧着大把的银钱没处买呢。”
　　石润章笑道：“自家用的薄酒，没多少量，诸位莫嫌粗陋。”

　　芍药双颊酡红，笑道：“早听说石家的沁梅清酒绝好，只是喝不到，今天总算沾诸位才子的光，也能分一杯尝尝。”

　　他们哪能按捺的住，说话间就启了酒封。
　　刚开酒封，就嗅得清香四溢。众人一叠声命换新盏，各得了一杯。

　　芍药端酒看时，见酒色澄若琥珀，清冽芬芳，甘香袭人。一时没忍住，不待共同举杯，偷偷先抿了一口，果然好酒！禁不住悄悄啜饮了半杯。

　　“芍药，没规矩！”兰姨撇见轻嗔。
　　雪娥噗嗤一笑道：“她没规矩惯了，喝多酒更无法无天。”

　　灵芝正欲嘲笑，忽愣了神道：“芍药，你……你怎么了？”
　　芍药半响喃喃道：“酒，这酒……”唇边一抹微笑犹未消逝，七窍流血跌在座上，气绝身亡。

　　“这酒有毒！”不知谁高喊一声。

　　须臾间，风云突变。

　　芍药暴毙太过突然，众人呆若木鸡，连害怕都忘了，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可能！”石小谷跳起来叫道：“这酒是我从家里亲自捧来的，是我们自家酿的，绝不会有毒！不信，我喝给你们看！”他冲过去抱起酒坛，把所剩不多的酒咕咚咚全灌了下去。

　　“酒没毒！不会有毒！”喝完，石小谷大声喊道，“沁梅斋的酒饭，绝不会害人！”

　　话音刚落，小谷的面容怪异抽搐，口鼻耳眼俱流下血来，喉咙里“呃呃”两声，抱着那坛酒砰然摔倒在地下。

　　“小谷，小谷！小谷！！”石润章失声狂呼，只觉全身的血似乎瞬间冻住，头上五雷轰顶，天地倒悬。

　　那酒坛，如同这光鲜耀眼的牡丹宴一样，破碎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