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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卷一10:义当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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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一记肥厚的耳光狠狠打在桃花脸上。桃花嘴角破了,一侧脸颊火辣辣肿起。吐突承璀这巴掌使足了力气,打的她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但是没完。桃花刚才哪怕有一点认错求饶的意思,也不至于火上浇油,让吐突承璀被激得怒不可遏。
他哆嗦着手解下腰间那条玉粱金筐宝钿带,完全忘了轻重,轮起来就朝桃花身上打去。这条价值不下数万金,象征他尊荣地位的金玉宝带没几下便宝钿零落,珠玉横飞。
桃花无处躲闪,初时还拧着身子抱头惨叫,待裙衫皆见了血,再没了叫唤的力气,在地下气息奄奄,动弹不得。
那条花费工匠无数心血的玉带被砸的七零八落,算是彻底毁了。
吐突承璀喘着粗气扯了扯衣领,丢掉已然残破的玉带,颓然坐在地上。面前,桃花发丝凌乱的半昏在那儿,即使被打成这样,从始至终,竟没说一句讨饶的话。
这么多年的疼爱,半点暖不熟她的心。
吐突承璀手捂着脸,指缝间,泪水湿润了眼眶。
不管听见什么,外头没人敢进来。即便桃花犯下天大的错,要杀要打是蓟国公自己的事,轮不到任何人置喙。
几乎过了半宿,吐突承璀才唤人抬走了桃花。
夜色如常。
翌日,吐突承璀照样早起去朝中处理公务。言谈间依旧是那位令人心生畏惧、权势熏天的蓟国公,看不出任何不同。
皇帝李纯做了让步,诏讨处置使另派他人。不如此,朝中不宁,何以兴兵?吐突承璀别无二话,唯君命是从。至此,一切讨伐淮西事项,皆由宰相武元衡筹划统领。
这案子终于可以了结了。
不过数日,牡丹宴一案尘埃落定。因此案影响极其恶劣,官府特意在大理寺外墙与长安东市西市等几处繁华地段张出榜文,将案情结果昭告天下。
榜文前,聚集了好多人。
“哎,那儿贴的啥,怎么那么多人挤着看。”几个看着比叫花干净点,却怎么也不像好人家教养的孩子啃着刚搞到手的热腾腾的胡饼,踮脚张望。
“切,咕囔啥,看看不就知道了。”当中一个把剩下的胡饼全塞进嘴里嚼着,两只油手向身上一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就带着大伙儿往那儿走。
另一男孩笑道:“小蛮,那么多字呢,你能看明白?”
“你爷爷的,敢小瞧我。”小蛮伸手就弹了他脑门一下。那家伙吃痛,却只敢咧咧嘴笑,跟在小蛮身后往张榜处去。
看告示的人们七嘴八舌,都在骂沁梅斋主人石润章真不是东西。说这么多年没看出来,装个大善人,原来心底这么歹毒,报应不爽,死得好,死的妙,可惜没被砍头示众真便宜了他!
“嗯?”小蛮愣了。
这事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啊。定案说下毒者就是石润章,证据确凿,说他罪大恶极,因无法抵赖畏罪自杀?哎呀我的乖乖,那审案的官爷难道脑子里进了屎?
别人不知道,她小蛮不知道吗,要不是觉得石家人好,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才不会在那个闷死人的酒庄里乖乖待那么久,他奶奶的,简直没天理。
哼!管他们官府怎么说,反正我小蛮打死不信石润章会做这种事,切!
小蛮狠狠捏了下鼻子,且看且打听还写了什么。
啊?家产尽数抄没,妻女仆役等籍没为官奴……
等等,没弄错吧。石润章儿子死了,他自己也死了,家产抄没不算——那可是大大的一笔产业啊!他娘子还有他女儿石小溪还得被从良民贬为官婢,永世为奴。这也忒惨了点吧。
小蛮抱着胳膊,把能想到的脏话在心里骂了那断案的人少说一百遍。
“小蛮小蛮,都说这石老板不错,原来是个孬种。”
“胡说!”小蛮怒目圆睁猛推了这男孩一把,“再敢说石家一句坏话,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小蛮你怎么不讲理啊,连官府都这么说。”男孩被推得差点跌了一跤,又气又急。
“怎么了,小爷我就不讲理你怎么滴吧,不服,来啊,咱比划比划。”
“你……什么小爷小爷的,你又不是男孩……”这男孩还是对小蛮有点畏惧,摸摸后脑勺咕哝了一句。
“你管我呢,我高兴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你们谁都不准说石家坏话!”
小蛮明显看起来是气不顺,男孩不敢在她气头上招惹,却又不甘心。另一个指了指墙上的告示嘟囔道:“官府白纸黑字写的,不能有错吧。”
小蛮听了,越看那张告示越气,撸起袖子弯腰从地上抄起块泥巴就朝那告示砸过去,口中还骂道:“胡写八写,什么破玩意儿,好人都被你们欺负死了!”
“小蛮……”那几个男孩呆了。
“大胆!哪儿来的野孩子。”看守榜文的人吃惊不小,跳起来就抓小蛮。这群孩子都是刁滑惯的,立刻口中乱叫乱跑,拉着小蛮往四下奔逃,看榜文的眼都被绕花了,根本搞不清扔泥巴的人往哪个方向去了,更别谈追上。
一口气跑到安全地方集结在一起。有男孩气喘吁吁道:“小蛮,你朝榜文扔泥巴干嘛,这不是惹事吗,咱们躲他们还躲不及呢。”
小蛮鼻孔中轻轻哼了一声,以示不屑。眼珠转了转,突然一只脚踏在个石头敦上,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叉腰昂首道:“弟兄们,我们是不是最讲义气的,嗯?”
那几个恍恍惚惚点头,十分不解的瞧着小蛮架势,琢磨不出她又要什么鬼花样。
小蛮郑重抱拳道:“实不相瞒,石家是我小蛮的救命恩人!”
“啊?”
“还有这事。”
“先听我说完,”小蛮煞有介事的拉着架子继续,“他奶奶的,什么世道,黑白颠倒没个正事,那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石家是好人,我们不能眼看着好人受欺负,你们说对不对啊!”
“嗯嗯。”大伙赶紧点头。
“这就对了,咱们侠士行走江湖,当然是义字当先!不讲义气的,那就是狗屁!”
“嗯嗯”
“明天大理寺就要把石家人送去做官奴了,弟兄们,你们有没有胆量跟小爷我去劫法场!”
“啊?劫法场,小蛮你有没有搞错,又不是砍头劫啥法场啊。”
“切,猪脑子啊,不会领会话里的意思?劫法场就那么一比方,我的意思是去抢人,懂了吗,抢人!让她们跟着咱们自由自在,不做那个倒霉官奴。弟兄们,你们有没有胆量,敢不敢跟小爷我干一票?”
“咱们……几个……”好歹几个男孩还没被冲昏头脑。
“他爷爷的,给个利索话,到底敢不敢去,不敢?没事,小爷我一个人也能去!”小蛮踏在石墩上抱着胳膊傲视群僮,眯着眼,一个人一个人的看过来。
“……”
终于有人开口道:“行,老大,你说去就去,到那儿咱……见机行事。”
“好!要的就是你这话。”小蛮见好就收,非常赞许地拍了拍这家伙的肩膀,“嗯,是条汉子!”
是夜,月上中天。
如水的月光温柔的从牢狱墙壁顶端的小窗斜照进来,给窄小的牢房披上一层温润的清辉。看久了这样的月光,似乎会融化在里面,忘了忧伤,忘了烦恼,不悲不喜,忘了自己是谁。
小溪不敢打扰阿娘,她好几次顺着阿娘的目光看,都没发现特别的东西。从父亲去后,雪柔常这么呆呆倚墙坐着,目光没有焦点,一坐就是很久很久。
小溪唤阿娘时,雪柔会愣神,得过一会才能想起女儿的存在。
有时,她会倏而微笑,有时,她会呢喃低语,说的都是小溪听不懂的东西。
小溪很害怕,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的母亲,更无法从母亲那儿得到安慰。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尤其是见父亲的最后那回……她多想一头扎进阿娘怀里嚎啕大哭,但却不能。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悄抹泪,陪伴着太过安静的雪柔。
从那天下雪后,雪柔就没哭过。如果说小溪手心里的那朵碧色雪梅花让她觉得是父亲的温情,那雪柔的心就早已跟着那些飞扬的雪花飘走,飘走,飘去了她从未听说过的遥远去处。
明天,她们就要离开牢狱,去官家作坊服苦役了。当听见宣判结果,雪柔没有惊讶,没有反抗,听完甚至还浮起一个迷离浅笑。令前来告诉的官吏困惑不已。
不管幕后真凶是谁,牡丹宴这案子都不可能继续查下去——没人查的动,更没人嫌命长。
石润章死了,再冤枉,这口锅也还得他来背。不然能换谁?影响这么恶劣的大案,牵连这么多人,总得给人们一个交代吧。
天亮了,到该走的时候了。
小溪搀着雪柔慢慢向外走。牢狱里的人还是多有恻隐之心的。有的帮着搀扶,有的虽不说话,却在旁边默默看着,目送她们母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