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的阶梯》颠茄之碧迦

2、chapter 2

　　朝颜走进回家的巷子时，已经快到六点了。下过雨的青石砖很滑，两旁长满青苔，朝颜也不避水洼，任明黄的凉拖在地上踢踢踏踏，一腿的泥浆。老城区，青砖绿瓦，回家要在小巷子里穿梭数分钟。前几年要拆迁的时候，街坊邻居们没有同意，因为想要更多的赔偿金，对峙了几年，有办法的年轻人都搬走了，老人们留着，盼望着政府或房地产商的高额赔偿。但传说政府有意向将这个区划为非规划区，说是要保护该市的文化遗产。

　　见鬼的遗产~朝颜皱了皱眉

　　隔着五百米的老赵家，前一阵子遭了火灾，消防车开不进来，倒累得街坊们半夜爬起来热火朝天，大人小孩，脸盆水桶，火光映着人们红彤彤的脸庞，跟过节似的。第二天是她的模拟考，考语文，写作文的时候，脑海里都是妖娆的火舌扭动，结果一篇歌颂诚信的样本文章硬是被她写得怨气冲天。

　　赶快规划了吧，这样下雨的时候就不必这么狼狈了。

　　可是，院角的那棵栀子，还是有些不舍得的。

　　老魏家的院墙上照例站着那只波斯猫，白色长毛，琥珀色眼睛，神气活现，居高临下，俯视芸芸众生，颇有些超脱，朝颜冲她挥挥拳头，呲牙咧嘴，三天不给你东西吃，看你还能这么超脱不？

　　转过围墙，便是朝颜家的校园，院子的东南角是一棵栀子树，不知道多大年纪了，记得当年跟着妈妈来到这个家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多雨的夏季，芬芳馥郁的栀子开得热烈，欢迎着她们，从此，便陪了她这许多年。

　　“妈，我回来了”朝颜叫道。

　　“怎么又这么晚，知道你大姐她们晚上要来吃饭，也不早点回来。”花妈妈的声音从厨房的窗户传出：“还在院子里嘛？快进来帮忙！”

　　“来啦……”，朝颜一边答应着，就着院子里的水龙头冲干净泥点斑驳的小腿，一边往卧室走，翻出T恤、热裤，三两下换上，懒懒地，晃进厨房。

　　花妈妈将砂锅的盖子打开，朝颜凑过去，深深嗅两下，是乌骨鸡，小火熬得汁白白的，随着气泡起伏的还有枸杞和薏仁。

　　“真香啊”，朝颜一脸陶醉。

　　“你姐夫喜欢乌骨鸡汤，要是他愿意……”花妈妈轻轻说。

　　朝颜连忙转头，闭眼。

　　呵，蒸汽太烫，枸杞太红，有点刺眼，有点酸楚。

　　“去把韭黄摘出来吧”花妈妈叹口气，将装了韭黄的篓子递给她。

　　市场上的韭黄一般有两种，摘好的和没有摘好的，常人都买摘好了的，因为没摘的满是泥，拿回家难得麻烦处理。朝颜家买韭黄从来都是买没有摘的那种，裹在厚厚的泥里，回家用十指慢慢摘净，因为，这样便宜。

　　朝颜一手拎小凳，一手端小篓，到院子里坐下，厨房的窗下栽了一畦凤仙花，靠墙是一笼月季，正是花期，蓬蓬勃勃地生长着，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地势的局促，以及四面暗青的砖墙。

　　朝颜冲着凤仙花，将捋下来的烂叶子及泥土放到花下泥土上。甘宝宝用活人做花肥，我就用蔬菜吧，到底是从地里出来的东西，这样放着也不算浪费。不对，好像不是甘宝宝，王语嫣她妈叫什么来着？

　　“要不，去南方找安邦吧”花妈妈在窗内说。

　　“啊？”找安邦？开玩笑，六年都没有消息，也不知是是死是活。

　　“若他混得好，让他帮衬着找个工作,总比这样干等强”

　　“能联系上他吗？”

　　窗内是令人难堪的沉默，半晌：

　　“要是你姐夫能相帮……”

　　“妈！”朝颜急急打断。

　　姐夫，大姐黄安容的丈夫，三十五岁，已是三个孩子的爸爸，与朋友开了一个生猪屠宰场，生意不错，可近两年身体日益富态，越发像他们屠宰的那种东西了。每次他们回家，姐夫总会盯牢了她看，小腿，胸脯，手臂，眼神灼热，仿佛想要烧出一个洞来。

　　这样的姐夫，让她觉得恶心。而且，要他相帮，应该不是没有报酬的吧？报酬是什么？她能给吗？她愿意给吗？

　　“朝颜……”花妈妈欲言又止，“可你爸爸说他不会支持你去读书的”

　　“钱的问题，我自己想办法”朝颜埋头，慢慢扯着韭黄叶子，好好的叶子，被扯成一段一段，积在朝颜脚下，小小的一堆，似一个冢。

　　“你爸爸，你爸爸有个朋友姓梁，以前搞建筑时认识的，现在开了一个水泥厂，他说，过段时间让你爸爸去守他们厂的仓库，工作很清闲，多少还能有点进账。”

　　“嗯……”话里还有话吧。

　　“你梁伯伯有个儿子，二十五岁了，也在厂里帮忙，听说你人漂亮又有文化。”

　　呵，果然，是有条件的吧，爸爸不会让自己去读书的，他打算把自己拿去换那个守仓库的工作。难道，难道，真的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吗？

　　“妈……”喊了一半，朝颜没了声音，妈妈又能做什么呢？她的全部生活就是买菜做饭洗衣服，她的男人就是她的天，纵使心里有所不满，她又能做什么呢？

　　可是，妈妈，妈妈，妈妈，我该怎么办？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