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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游园惊梦 ...

  •   原来是吒紫嫣红氤氲朦胧如沐春风
      分明是良辰美景在我口中一说成空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烟波画船满园春色关不住
      冥冥之中却随去路中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宿妆残
      似这般
      都付奈何天
      ——《游园惊梦》

      天天补课,却也没见于未然的长进。成绩单上除了雷打不动的数学地理历史是高分外,其余三门课便始终忽悠着,一时高一时低。于未然无所谓,她那天生活宝的一家更无所谓,只要女儿不献身国防,考多少分无所谓,上C大还是上A大也无所谓。那两位至多抹一把纵横的老泪,慷慨地大手一挥,好女儿志在四方!

      只是别到时候把自个儿给忽悠进去,彻底来一次兵败滑铁卢。

      那可要失约了,于未然。

      于未然不爱正正经经地上课,倒是喜欢补课,莫名地欢喜和韩江雪独处的时光,以及晚上回家后半路时不时杀出来的林良奈和他的免费班车,尽管只是两个轮子的脚踏。忙于生意的韩伯父经常不在家,韩伯母是个性子异常温柔的女人,说话都是带着糯气的好听,以至于到见过她母亲以后,于未然才知道这个丢在北方彪悍女子里看来柔弱的韩江雪,相比之下,性子里已经多了多少的刚硬。

      韩伯母做一手绝好的点心,据韩江雪毫不谦虚地自称,她的手艺绝对不逊于她的母亲,只是从来不曾有一显身手的机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两个人的脑袋瓜子凑到那小小的一块食物上头,成为每晚的补课间隙里最奢华的享受时光。

      这两个除了在同学们的口中相传是并驾齐驱,实际上却毫无交集的人,从跨跃平行那天开始,就似乎有了浑然天成一蹴而就的默契和熟稔。

      要不怎么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呢。

      就好像此刻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于未然用裹着毛绒绒手套的手牵着韩江雪的手,就像左手牵右手般自然。

      一堆雪球却不偏不倚正中她面门。

      「谁呢?哪个混蛋扔我?」

      谁最笑得没心没肺,就是谁!

      啪的一声,宋静几乎被砸个四仰八叉。

      一群人闹做了一团,韩江雪也没得幸免。化了的雪渣润湿在眉睫上,散成一缕雾气,袅袅水烟如画。

      于未然却想她挂着冰晶的样子,有和脸颊一般的剔透分明。忍不住拿活动后渐渐发红,由冰冷正逐渐变得火热的手去捏她面颊。

      韩江雪稍一怔,转个身过来,面对面地,也拿手去捏她,她的手却冷得很,于未然一个缩肩,冷得哆嗦。韩江雪啊韩江雪,你就是个暖也暖不起来的冷冰冰的人儿么?

      而于未然在雪地里,一身火红,像一片熊熊赤焰。

      在高考前的第四个月,韩江雪史无前例地收到无数情书,间或不少的鲜花和巧克力。还没长成男人的男孩子们只能用这种质朴而原始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意,在所不问韩江雪会不会喜欢。事实上,没有人知道韩江雪喜欢什么,她要的她似乎都有了。

      送来的东西自然都不会署名。男孩子们在一方面拼命展现自己正成长得英武的同时,却也死命地没法丢弃身为少年的羞涩。他们只是猜度,不知道韩江雪的巧笑倩兮是不是对了自己。

      韩江雪亦没什么表示,她不喜欢甜食,花固然好看,被连枝剪断却未免可怜。开心地将巧克力分食给贪嘴的女生们,如若说糟蹋了少年们的心意,也只能抱一个小小的歉意。

      「于未然,韩江雪——她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有啊,我呗。」这个永远大言不惭又甚无大脑的于未然,林良奈的脸又是一阵红,红里透着白,白里裹着青。

      于未然话音刚落,想想,又觉得不对。「我不是——」

      「嗯。你不是东西。」

      林良奈故意加重了东西二字的发音。

      哎,自己也够不是东西的,受了林良奈那么多的恩惠,亏得还知道林良奈喜欢江雪。那么,帮帮他吧。

      「陪她回江南,她会感激你。」

      林良奈一愣,于未然不以为意接着道,「不是听说你毕业就要去澳洲吗?」

      哥哥曾经不经意透露过一星半点,关于林良奈的家事。父母早年离异,是他父亲对不起他母亲,那个倔犟的女人后来一人到了澳洲。林良奈那时已经不小,深深不齿父亲的作为,早就答应高中毕业之后便到澳洲去陪伴他母亲。

      林良奈点头,平静地说,「我是真心。」

      十八岁的少年情挚意切,口口声声在讲真心,每一句话都以为能交托今生的幸福。

      于未然轻轻笑,坐在操场边的栏杆上,不在意背后的教学楼栏杆边,有人在对着她和林良奈指指点点,指尖在虚无一物的面前如指点江山般叱诧,「一个两个三个,他们都是真心,可是林良奈,真心不能解决问题。」

      一场相交,林良奈不得不承认,貌似一根筋的于未然,看事看人却有通透。于未然拍拍手从栏杆上下来,还是笑,「乖乖去做孝顺儿子,江雪,会有人照顾她。」

      林良奈觉着她这话里透着蹊跷,忍不住想问,你怎么会知道有人?那个人他又是谁?终于忍住了没问,这句话已经不用说。他既然不能承担,这些于他,又有什么关系?

      江雪那样的人儿,莫非还怕没人照顾吗?林良奈不会是最后一个,也不会是最好的一个。

      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户籍在扬州的韩江雪准备启程南下。有些人在荒唐度日,有些人在营营役役,有些人在背水一战,还好韩江雪,明白地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只是不知道那个浑浑噩噩永远看起来一根筋的于未然又是否真的确定地知道她要什么。A大的约定对于她,到底是实话,还是仅仅属于于未然的,心血来潮的玩笑?

      她时至今日也没有办法确定。

      「未然,志愿填哪里?」

      宋静不客气,厚厚一本英语书拍到于未然头上,丝毫不手软。

      于未然面对着宋静这个从小一块长大,唯一天天对着她居高临下颐指气使,比她还要没脑子的大咧咧的姑娘,怔了三秒钟,一反常态轻言细语地简短回答道,「A大。」

      一开始于未然低眉顺目的态度就引起了目光敏锐的宋静同学的严重怀疑。果然——

      「什么?你这小叛徒,不是说好一块儿去北京读书的吗?」

      是说好的。

      转眼于未然就变成了全天下最该遭到谴责最背信弃义的叛徒,拖出去杖责四十大板打到屁股开花都不足为惜。

      虽然于未然一直在委屈地撅着嘴强调她绝没有跟宋静玩断背的意思,闹归闹,从爷爷辈起就往来频繁的于宋两家交情的确颇深。虽然于未然至今也搞不懂活宝一样的于家爸妈是怎么能和一对治学严谨的宋家学究相谈甚欢,但两家交情确实好到幸亏于未然和宋静都是俩丫头片子否则一定会指腹为婚的地步,当然于未然下这样结论的时候完全忽略了她那个仅仅只是披着一张人皮的同胞哥哥。

      宋静一直坚称自己一定会忍受不了南方人的磨唧而坚决要在高中毕业后留在北方读书,她既然有这样大无畏的决心,自然就不怕再捎带着拖于未然下水。当初进文科班,当然少不了宋静这厮的策动。

      「对不起,宋静。」

      宋静的恼火理所当然,于未然这会儿倒希望宋静一脚丫子揣飞她,也不要挂着这么一脸万劫不复的神情。

      「韩江雪!」

      正所谓美女宋静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

      事出突然,于未然干瞪着两眼不知所措,抬头一看,还好还好,韩江雪不在教室。正庆幸着,教室后门一声应,「宋美女有何贵干?」

      难得一见的韩江雪的幽默,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于未然很真心实意地希望这个时候有人拿狼牙棒子敲晕她才好。

      宋静瞟韩江雪一眼,于未然只觉得电光火石间漫天飞雪无数,才念着这回完蛋了小命肯定难保,宋静却突然低下头来,无比阴损地笑说,「别给我装了,早看出来有问题。我宋静大人不记小人过,挥泪别未然,明年去杭州记得请我去楼外楼。」

      宋静潇洒地拍屁股走人,于未然这才叫彻底傻了眼。再看韩江雪,倒也跟没事儿人一样早回到座位上坐下来,只剩被威逼恐吓的于未然坐在原地惨兮兮地两眼泪汪汪。

      我有问题?我能有什么问题——于未然不服气地嘟囔着嘴嘀咕,眼神滴溜滴溜地却骨碌到前排,怔了一阵。

      把宋静都开罪了,我要考A大的事可没有说笑哦,韩江雪。

      啪地一个纸团掉到桌面上,于未然展开看。

      我明天一早的船。

      于未然抬笔写,我送你。

      想了一会儿,又在后面添上了一句,今天晚上我去你那儿吧。再想了想,揉碎了纸条揣进兜里。韩江雪半晌没得到答复,凝目回头望了她一眼,她眨眨眼睛做个谄媚状,又觉得有点不明来头的偷偷摸摸的心虚。

      下了晚自习,于未然飞快地收拾了书包窜到韩江雪跟前,「我送你吧。」

      韩江雪点个头应承。一路上没什么话,韩江雪照例问起了昨天的月考,于未然照例打哈哈。韩家离学校不远,走不了多会儿就到了,韩伯母照例准备的晚餐丰盛,于未然一顿吃得直如饕餮。

      「未然啊,听江雪说你也要报A大?」

      「嗯,是。」

      「走那么远,父母不挂心么?」

      「江雪一个人回扬州,伯父伯母不也放心得下吗?」

      「这孩子,我们是拗不过她。」

      韩江雪低头吃饭不说话,于未然只是笑。

      放心吧放心吧,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们能照顾好自己,也勇往直前地无比明白自己要什么。

      吃过了饭是照例的补习时间,和往常不同,韩伯母准备的点心多了份量。离别在即,两个孩子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功课不功课的,暂且搁一边儿去吧。

      真是个好妈妈。于未然由衷赞叹。

      「林良奈到澳洲去了。」

      「是吗?」面对关于这对碧玉铄金一贯纷纷扬扬的绯闻,韩江雪表示出过于平淡的事不关己。

      于未然看她脸上明显一副『关我什么事』的表情,撇撇嘴说,「林良奈说了,他喜欢你。」

      韩江雪一扬头,笑笑,「珍爱生命,远离早恋。」

      「江雪你真的对林良奈没感觉吗?」

      韩江雪对于于未然对此事的莫名纠结有点好笑,「他要是晚出现十年,我大概会选他。」

      话锋一转,「好端端地干吗说起林良奈,是不是平时受多了人家的贿赂,今天才知道良心不安了?」

      于未然不在意地抓起一块糕点,「我良心早让狗给吃了。」

      遇人不淑啊林良奈。

      「我明早就走了,你可要好好读书于未然,要是考不上的话——」

      于未然依旧没心没肺,大手一摆,挥斥方遒,「我可还要见我喜欢拿绸布扎长长头发的漂亮姑娘呢,放心吧,韩江雪。我于未然一言九鼎一诺千金。」

      她的语法还是那么的糟糕,说这话的时候又因为嘴里塞了东西显得有些含糊不清,但韩江雪还是从中提炼出了『我的姑娘』这样的表述方式。

      瞎说什么呢,于未然。

      「我明儿送你吧,待会儿打电话给家里帮我请个假。」

      「嗯。」

      好学生韩江雪这次倒并无反驳,「那今晚上就住在我家吧。」

      韩江雪话音未落,却突然有些心浮气躁,草草又添上句,「船太早,怕你从家赶不及。」

      于未然也不客气,当晚就在韩家睡了。两个人各裹了一条薄巾并排靠在一块儿,于未然忍不住伸手去捏就在身侧的韩江雪的胳膊。

      「你真瘦。」

      韩江雪不搭腔,于未然手滑到她手腕,拿右手食指和拇指扣住,还多出一个食指指甲盖儿。

      月光冷清清,长袖翩跹,白练罩天地。

      「喂,韩江雪——」

      她一侧头,正好挨上韩江雪肩膀,韩江雪没什么动静,她索性偏过半个身来,额头靠上她,忽高忽低鼻息挨着扫过她肩膀。

      心底有点懊恼,她怎么就不说话呢?夜都不长了,看吧,东方的太阳都要露出小脸儿来。

      前两天补课的时候,她给她说的那话她听到了吗?

      于未然心里有些惆怅又莫名烦躁,忍不住直起半个身子坐起来,偏头直直地看韩江雪的脸,凝脂的面上,光玉流转。她心里咯噔一下,没犹豫地俯身下去,心里发誓说天地良心自己只是试探一下韩江雪有没有睡着。誓发到一半,唇上才一热,还来不及跑,韩江雪一巴掌就拍上她面颊。

      但说是一巴掌,这巴掌未免过于温柔了。

      「睡吧,要不该晚起了。」

      韩江雪不动声色地转了身子过去,于未然愣在当场,冷汗涔涔。

      如果于世清是她老天注定的天生对头,宋静是她青梅竹马的欢喜冤家,那韩江雪,到底算了哪门子事儿呢?

      她突然想起有人说过,今天或者明天,无论早晚,你总会碰到一个成为你命中克星的人。

      一夜半明半寐,睡得不真切。

      结果一早起来,只有于未然半个黑眼圈,韩江雪不紧不慢地梳头,就像每天所见那般齐整,万事万物不侵扰她心。

      彼君子女,绸直如发。我不见兮,我心不说。

      韩江雪,韩江雪,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关心起你的名姓?你有你恣意,我有我矜贵,从被人相提并论那时起,是否就有了相互角力的意气?直到后来的相交,关于这段女孩儿家的隐秘心思,彼此也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

      和韩伯母一路送韩江雪到港口,航船起锚,有人将远行。

      一路嘟着嘴的于未然这时候冷不丁地伸手抱了韩江雪一个满怀,笑笑说,「你身子还是好凉。」

      这是在那个北国一月的冰天雪地里她讲过的话,那时韩江雪全当半聋半哑地漏过,没搭理。

      她爱上她的意气,却畏惧她的心血来潮。

      等于未然第二次说完这句话,韩江雪的脸破天荒地红透了江山万里。

      于未然从背后伏在她耳边轻言细语,温柔得不像话,「你先走吧,等着我啊。」

      等着我啊。

      等着我的少年,他骑着骏马从北荒归来,蹄落莲绽。一路翩跹,风姿卓绝。

      啊,不对,是佳人。

      烟花三月下扬州。

      烟波江上使人愁。

      于未然看着韩江雪上船渐行渐远,撇撇嘴角,却有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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