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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回 脱虎口他乡遇故知 ...

  •   本回诗曰:
      风吹老梅香自遥,雨打新荷色更娇。
      若非东君施妙手,怎得人间争窈窕!
      话说高欢等四人在山道口与贼兵械斗,无奈众寡悬殊,渐不能支。正在此时,突听山崖间乍起一声怪吼,引得众人座骑纷纷蹶蹄长嘶、惊恐不已。几个贼寇当即坐他不稳,啪啪摔将下来。高欢听得吼声熟悉,意外之余顿时大喜,于是连忙吩咐众将下马,各自稳住座骑,继而旋又以手撮唇,长啸一声。那怪吼立时便又响起,顷刻更已近至身后。
      段荣等尽皆面面相觑,莫明所以,但一瞥眼见得高欢剑眉微舒,玉面含笑,遂也不由得安下心来。当下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左侧约莫百尺开外丈许高处一块巨石上有个庞然大物正奋力一跃,跳下地来,却是一只体型硕大的棕熊。那熊先向着高欢低低呼叫了两声,待听得高欢一声清哨,立刻转而扑向众贼。
      而那一干贼寇耳听得骇人怪吼,眼瞅得如此庞然大物,早已吓得滚落于地。此刻又见它奔己而来,顿时更觉魂不附体,四肢绵软,欲待有所动作却还哪里能够!偏生那熊恰又力大无穷,刹那间已抓起一人,只随意一摔,立时便跌在石上,脑浆迸裂、毙命当场。其余贼兵瞥见此等惨状,愈发魂飞天外,禁不住齐齐哭爹喊娘,悲嚎连连。
      此际贼寇座骑也已先后失去控制,惊嘶声中纷纷折返奔逸,向那长长的贼寇队伍没命撞去。一时间但听得踩踏声、哭喊声不绝入耳,靠前的胡碰乱挤死伤无数,靠后的见势不妙慌忙逃蹿,真个是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况高欢于他等一非杀父之仇二无夺妻之恨,若是为了区区身外之物平白折自个儿小命,委实亏本之极。是以仅过片刻,贼众便死的死、退的退,一惊而散。只是西风过处,那长长山道犹远远传来声声悲泣。
      高欢见此情形,不禁暗暗叹息。继而又听身畔呜呜作响、低呼有声,侧头看时,却见昔日老友正舞动两只毛茸茸的巨掌,摇头晃脑,颠颠奔来。
      高欢立时迎了上去,且温颜笑道:“阿莽子,多日不见,汝愈发神勇了呢!”那棕熊阿莽子闻声低低的应着,似乎在回答些甚么。待靠近时又将大头一埋,在高欢肩头不住轻蹭起来,口中仍是呼呼不止。
      段荣等无比惊异地瞪大双目瞧着,皆感不可思议之极。高欢一面轻抚那怀中胖乎乎的大头,一面又对众人笑道:“尔等勿惊,此乃阿莽子,亦是我贺六浑老友呢!”
      众人听得此言,这才恍然,继而又纷纷笑了起来。蔡俊大为好奇地道:“主公这位老友真真与众不同呢!不知属下等可亲近得么?”听得这话,那小段韶和小高澄顿时来了精神,忙一齐奔至近前。
      高欢瞧着众人情态各异,微微笑道:“这个自然,阿莽子体型虽巨,性情却是温驯无比,今番若非为救我等,却是断断不会出手伤人呢!”说着又满含歉意满是感激地拍了拍熊额。
      众人闻言还在犹疑,不想那阿莽子十分解人,竟而自动点头作答。蔡俊见状遂忍不住笑嘻嘻上前伸出手来。只是瞧着那熊长嘴红舌,又不由微微发抖,一时停于半空未敢放下,还是高欢连番示意,才飞快摸了一把,惹得众人又齐齐轻笑起来。
      而段韶此刻绕着阿莽子左瞧瞧右瞅瞅,似乎总也打量不够,又似乎在思索些甚么。倒是高澄年纪虽稚,却是毫无惧色,当下小手一伸,便径直在熊身抚了一抚。
      高欢颇为欣喜,索性一把抱起高澄,朗笑道:“我儿也趁此认认亲罢!”不待说完,那阿莽子已真个将头靠了过来。高澄前番虽然心中有气,但毕竟犹是儿童性质。方才一见这巨熊力退千军,强烈震撼之余早忘了所有不快。此刻难得和它亲近,大喜之下不免稍稍忘形,是以当下一把便即揽了熊头,神情得意非凡。
      那阿莽子当即呜呜两声,模样也似极为欢欣,甚且伸出火红长舌在高澄小脸大大舔了一记。高澄一下酥痒难当,不禁吃吃笑了起来。
      高欢也是大乐,又见段韶仍在转着圈儿作徘徊状,便打趣道:“韶儿别只顾盯着人家,亦当好好和阿莽子亲近亲近才是呢!”此语一出,高澄也直唤“表兄快快过来”。
      不意段韶闻言眼波一转,忽摇首道:“想必澄弟俊俏伶俐,是以阿莽子叔父心下喜爱,铁伐资质平庸,却不敢于尊长面前造次呢!”他口中虽说得如此谦逊,却还是缓缓靠拢了来。众人见他言语诙谐,不禁统皆大笑。
      那阿莽子竟于此时忽地伸出巨掌在段韶头顶肩背轻轻抚了几抚,模样还真个神似尊长呵护后辈一般。直看得众人又呆了一呆。
      这般欢愉得一刻,高欢因见天色已是不早,只得抚了抚老友,再次与它作别。那阿莽子十分解人,当下呜呜两声便即摇摇晃晃而去,只是行得几步却不时回头来瞧,状极不舍。直到高欢又挥了挥手,它才攀上山崖穿入林中渐渐远去。只是过得好一歇,仍隐约可见崖间高处有一斑驳身影凭石远眺久久未离。
      众人见此情形,俱不由有一丝儿怅然,高欢更是大为伤感。怎奈人生聚散,本就无常,况又非属同类,故而任他如何情深谊重,到头来仍是难免一别。
      而高澄见得新识奇友独自远去,胸中顿即也有些儿郁郁。扭头又见乃父一脸寂然,若有所思,不甘之余忽脱口道:“阿爹,我等还能再见着它么?”
      高欢蓦听儿子此语,心中不禁一动,暗忖:“澄儿啊澄儿,不想汝年纪虽稚却也这般重情。却不知情之一物,最是恼人伤神!”一念及此,遂收真摄元,淡淡地道:“机缘若至,便自有再会之日罢!”众人闻听此言,多半不自觉跟着点了点头,高澄听得似懂非懂,却也不再多问。
      随后一行重又启程。只是此间乃定州境,属另一拨乱党葛荣势力范围,段荣建议暂往投之,因别无他法,高欢自然当即采纳。惟不知他驻军所在,四下又无人可问,自不免颇费踌躇。
      不得已胡乱奔了一阵,忽见一小队游骑远远奔来,观其装扮却不是官军模样。高欢便遣段荣上前打探,可巧正是葛荣哨骑。当下说明来意,央他代为引见。那哨骑头目想必见识较丰,见高欢段荣皆是相貌堂堂,其余人等亦各具特点,倒也不敢怠慢,立时领着众人折返。
      这般行得个把时辰,才到彼中军营寨。那葛荣曾为怀朔镇将自然早闻高欢大名,也知其前番在那杜洛周处。此时相见,忽听他嘿然一笑,不阴不阳地问道:“久闻贺六浑一方豪杰,今番背彼投我,却不知所为何因?”
      高欢此前也是只闻其名未识其面,今见此人满脸横肉,虽未恼怒作色眉眼之间却已皆是戾气。不禁暗忖:怪道此子甘愿弃官作贼,原来竟天生有这副好本钱!一念及此,便即微微一笑,朗声道:“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贺六浑虽不才,却不愿长事一庸主耳。且大王威行河朔,声震中原,天下有识之士莫不心向往之。今日得识威仪,足慰贺六浑平生所愿!”
      这溜须拍马之术本非高欢所长,只奈何奉承之词世人多半喜听,目下处境却又不得不耳。果不其然,那葛荣听高欢说得煞有介事,大喜之下立时放声大笑,一时几乎引得屋瓦皆颤。笑毕又囫囵夸了高欢一通,辞句虽显粗陋,言下倒也颇见尊重。
      随即高欢便被委以中军司马,段荣等皆为麾下偏将。此后他几人跟着葛荣东边略地,西边攻城,倒也堪堪风生水起、声威日隆。兼且群党之中多六镇男儿,早前于高欢之名多少便有些耳闻,眼下又亲见其过人智勇,更是渐渐心折。只是葛荣本人性情暴虐,尤喜杀戮,所到之处往往寸草不生、片甲不留。高欢纵然百般劝解,千方谏阻,怎奈空拥虚名手无实权往往收效甚微。
      如此蹉跎得数月,高欢又随众往攻冀州。此间刺史元孚,却系难得守城好手。任葛荣数十万大军轮番冲击,累月经年,始终不下。还是高欢瞧着日日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心有不忍,遂献计子夜时分派三五名勇士由卫水潜入城内,纵火焚粮,彼一旦粮尽,自然易降。
      葛荣无法可施自然采纳。而此招一试果然立即奏效,城中守军不几日便面有菜色,模样儿统与那灾年难民相似。高欢这时忙又建议招降,偏那葛荣此时此刻竟似急火攻心,哪里还肯再听。
      于是一番狂攻自又不免。此际城中兵民早已疲羸交并,又如何抵挡得住对方虎狼之师。是以顷刻之间这冀州首府信都城便即告破。刺史元孚及残余数千将士尽皆被俘。
      那葛荣趾高气昂登上城楼,喝令将三军所俘统统斩首,以泄私愤。高欢早为元孚及阖城军民所感。之所以献策破城为得便是减少伤亡,这等危急时刻又岂会坐视!故而当即进言阻道:“万万不可!大王欲取天下,实宜先取人心。元孚兄弟乃忠义之士,杀之必失民望。贺六浑言尽于此,还乞大王三思!”
      那葛荣听罢,想是念着此番破城高欢居功至伟,居然被他说动。只略一犹豫便大手一挥,不假思索地道:“高将军言之有理,如此将他等统统放了罢!”
      元孚等人见高欢一言非但救得自己,还使数千条无辜性命幸免于难,是以当下无不暗怀感激,皆向他遥遥拜了数拜才各自散去。
      好在那葛荣新胜之下一时志得意满、乐乐呵呵,倒也并未怎生顾及,只一个劲儿吆喝手下喽罗摆酒庆功。
      酒宴之上,高欢一面观察众将颜色举止,一面暗自盘算。因思今日之事,早晚必遭猜忌,此处却已断断不可久留。况自己此番深入虎穴,旨在察敌于先一朝破之,又岂可长与残暴禽兽为伍!事贵从速,还宜未雨绸缪、预作防范。如是想着,便拼命劝酒,直将葛荣及一干心腹灌得东倒西歪,几与那醉猫相似,这才归营。
      已而待至大众晕晕乎乎尽入黑甜乡,高欢立又翻身召来段荣等,携家带小,连夜出逃。好容易潜至外城,又用计诱杀守卒赚了城门,如飞往西北方向狂奔而去。
      幸而葛荣三军皆醉,奔得许久亦不见有骑来追。如此不待天明,便已出得定州界。
      因有上回逃亡教训,高欢特想出一法,索性与众人避开平川大道,专拣山间坎途而行。于是乎一路之上虽远涉穷山恶水,倒也好过屡犯兵险。只是崎岖之处马儿往往难以坐稳,每每必须徒步,如此一来,连日累月,自不免靴磨底穿,双足现形。
      还亏娄昭君、高芸几个妇人心灵手巧,当即就地取材,采来细韧野草,燃起风干马粪,一一编织成履。因那草质绵软,穿在足下,倒也十分舒适。引得众人无不极口称颂。
      而娄昭君虽则出身仕宦豪族,却无半点脂粉娇气。对这天作帷幕、地当床榻的流亡生涯,她不仅毫无怨言,甚且每每得暇左搂娇儿、右偎夫君之际,眉目之间反而全是柔和宁谧。而随行众将,无论何等艰苦险阻,亦皆对高欢唯命是从。高欢次次瞧在眼里,痛在心上,胸中歉疚之意、感激之情不由得愈来愈浓。难耐之际,唯对着头顶那冷星孤月、闪闪北斗,暗暗设下誓来:此生此世,必建大功成大业,方不负娘子深恩浓情,众人誓死追随!
      如此辗转得月余,方抵并州首府晋阳城。高欢率众洗去尘垢,略作歇息,便备了名刺,携着段荣径往并州军衙求见骠骑将军尔朱荣。
      却说这尔朱荣字天宝,本是秀容川契胡首领,世袭第一镇人酋长。只因他趁此乱局招兵买马平叛有功,朝廷不得不大为倚重敕封若干要职,兼领都督六州军事。论其实力,当真北地首屈一指。故而此番往见自不比昔日乱党处,还得回复官家套路,照章行事。
      所幸只在军门外候得片刻,高欢即被召入,只是却令段荣稍待。继而随了卫士进得主厅,远远便见两侧将佐林立,高阶之上一人紫袍金冠、正襟危坐,好不威风!高欢不及细瞧当即稽首言道:“怀朔贺六浑拜见明公!”
      阶上那人正是尔朱荣,他也早听过麾下将领屡屡提起高欢大名,说是如何雄姿英发、智勇过人,如何倜傥不凡、器识超群。天长日久自不免惹起爱贤之心,渴慕不已。是以方才一见名刺,立时撇下手头杂务,端坐相召。
      此刻终于得见斯人,少不得细细打量。怎奈经过这月余的跋山涉水,此时的高欢眉宇间虽则英气犹存,面容却是大为憔悴。加之衣衫破旧,丰神略减,自然远不及往日俊逸。那尔朱荣瞧了半晌,似乎微微失望,好一歇才淡淡地道:“尔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且先随左右稍作歇息去罢。”
      高欢也正打量尔朱荣,见此人似乎与自家年岁仿佛,至多略长。且恰也生得两眉若漆、目光如电,白晰俊秀堪比处子,视瞻分明却又自成一种威仪。此刻乍闻此言,略感意外之余稍稍顿得一顿便即拱手告退。
      不料方出厅外还未行远,忽听身后有人且奔且呼道:“烦请高公留步。”
      高欢听得呼声熟悉,忙回头去瞧,一瞧之下顿时大喜,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知交秀容刘贵。未及开言,那刘贵已奔至近前低声儿道:“此间不宜叙情,主公请随某来。”
      高欢听他言下仍与从前无二,欣慰之余当即会意,于是便点头一笑,立时随他出了府门,携同段荣一并离去。
      不多时径直到得一处别院,只听刘贵恭声又道:“此间乃是舍下,还请主公屈尊暂住几日。”高欢也不推辞,遂颔一颔首与他大大方方入内而去。刘贵极是殷勤,忙命妻子悉数出来拜见,又吩咐仆人速速温酒备饭。
      待至酒足饭饱,刘贵才将自己别后情状细说分明。原来四年前他堂上老母病故,不得已匆匆归家奔丧。彼时高欢身在洛都,是以不及相辞。而后他深感母德,又循汉礼守孝留家三载。只是这三载之中天下大乱、群寇并起,苦于一时难觅高欢消息,才就近投奔尔朱荣,现为彼帐下骑兵参军,倒也颇见信重。临了刘贵又言“此间种种,主公勿怪,尔朱荣生性多疑善变,明日还当更衣再见。”高欢感他至诚,喜慰之下自然赞同,又焉有责怪之理!
      次晨膳毕,高欢换过刘贵备的簇新金丝镶边锦缎蓝袍,便又与他一起再趋军衙,只留段荣在此静候佳音。
      于是很快两厢便又再见,那尔朱荣此时果与昨日大不相同,见了高欢,似乎吃了一惊,怔得一怔,立即和颜悦色地道:“高贤弟果是世间翘楚,与众不同。不想止隔了一夜,便如此光彩照人!”
      高欢闻言浅浅一笑,也即朗声道:“明公谬赞,愧不敢当!依贺六浑看,明公龙凤之姿,才是天下无双!”
      尔朱荣听了此言,似乎更是大为受用,立时仰天大笑。笑毕忽而又道:“贤弟来得正好,本座新得一匹西凉宝马,名唤云中雪狮,皆道悍烈非常、无人敢碰。且先与诸君随本座同往一观。”说着便即起身离座。
      高欢自然点头称诺,遂与众将跟在尔朱荣身后一齐趋往马厩。只是无意间一瞥眼,却见诸将之中那贺拔兄弟亦赫然在列,另外还有两员身形十分雄健的虎将不住拿眼瞧向自己,观其目光虽皆显友善但却是一个流离一个炽热。
      当下未及多想,即闻一声马嘶远远传来,其势几乎贯云冲霄,久久不绝。听得众人皆不由连连惊叹、暗暗咋舌。
      随之一入厩内,一匹未配鞍鞯的白马便即映入眼前。但见它长鬃如缎,通体胜雪,模样极为神骏。见了众人非但丝毫不惊,反而昂首望天,显得格外神气。
      尔朱荣当即抚掌笑道:“此马似乎颇为不屑与同辈为伍呢!诸君以为如何?”
      话音甫落,立见那贺拔岳闪身而出,趋前道:“启禀大都督,此云中雪狮果是万中无一之极品神驹。只是马鬣过长,未便乘骑。今末将斗胆请命,为其一一修翦,还乞大都督成全!”
      待尔朱荣点头允可,那贺拔岳立即取过马奴手中长剪,匆匆跨步上前。殊不料那云中雪狮果非凡品,未及贺拔岳近身,忽地一个奋首,腾空一跃,飞蹄一扫。但听“唉哟”一声,那贺拔岳顿时飞将出去,一下摔入马栅之中。眨眼间竟已弄得一身屎尿、满嘴粪汁,狼狈不堪。此情此境,委实滑稽无比、可笑之极,惹得尔朱荣忍俊不住,当场嗤地发出声来。众将中有不少也跟着轻笑起来。
      那贺拔岳一时面红耳赤、羞愤难当,不过好在秽物糊脸,倒也轻易看他不出。况主子当前,实也无可发泄。遂只好忍着巨痛,一步一挪,小心翼翼趋避而出。
      尔朱荣好容易止了笑,才命马奴上前将其扶去冲洗。这时只见那贺拔胜微微咬了咬牙,又闪出道:“启禀大都督,三弟却才一时大意而致失手,胜虽不才,却愿为代劳。恳乞大都督恩准!”
      尔朱荣闻言斜斜瞟了他一眼,方温颜道:“看来此云中雪狮确非常物,卿宜小心为是!”
      贺拔胜恭声道句“多谢大都督提点,末将谨遵钧令!”便即接了剪来,一步步向前缓缓移去。眼看便要靠近,谁知将至未至之时,忽见那雪狮腾地一个转身。贺拔胜大惊,以为又要袭击,连忙飞身退回。可一扭头见得主子略带些儿失望的目光,又急忙半是为他释疑半是为己打气地道:“无碍无碍,且待胜重新来过。”说着便立又转过身去。只是勉力行得几步,瞧瞧眼前主儿又不免阴云上脸,着着实实犯起难来。怎奈众目睽睽之下既已请命,若此时半途退却,今后教他还如何在众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于是唯见他憋了口气、咬了咬牙猛地里奋身一跃,竟试图径直跳上马背。本来依他本领,单凭此下寻常马儿定可一招得手。偏生那雪狮灵动非凡,当下只轻轻一转,贺拔胜立时扑了个空,“嘭”地一声掉在地上。听音辨响,显见摔得不轻。好在那雪狮并不与他继续为难,迅即便重又恢复昂首望天之姿,不理不睬。
      尔朱荣瞧着耷拉脑袋灰溜溜爬起的贺拔胜,不禁叹息一声,旋即才道:“此马之烈,世所罕见。且待本座亲来降它!”言讫便要索剪上前。
      高欢听出弦外之意,忙轻轻一拉他衣袖下摆,恭声道:“明公万金之躯,岂可操此贱役!且容贺六浑一试。”
      尔朱荣本是碍于颜面才说出此语,正盼有人来劝。眼下高欢替他化解,当然大喜。但转而却不免仍有些顾虑地道:“贤弟可有把握?”
      高欢听他语带体贴,便轻轻一笑,从容道:“明公勿虑,不妨稍待。”
      尔朱荣听此语,才颔一颔首,略略心安。高欢遂执了剪,瞬也不瞬地盯着那雪狮,不疾不徐地迈步直前。说也奇怪,那雪狮见了高欢,竟忽地将头低下,一对大眼放射而出的光芒迅也变得柔和起来。
      高欢自自然然到了它跟前,当即一手抚背,一手执剪,徐徐修翦起来,那雪狮居然蚊丝不动。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尔朱荣也是又惊又喜,只有刘贵面露微笑相当镇定,似乎司空见惯,早在预料之中。
      片刻修翦完毕,那云中雪狮愈加神采焕发、精神抖擞。高欢轻轻拍拍它额,它也转头在高欢身上轻蹭一下,低嘶一声,亲昵之状竟似对着早已熟识的主人。临了高欢才回首微微一笑,有意无意地道:“御恶人亦当如此呢!”
      尔朱荣欢喜得甚么似的,满面都是笑意。此刻忙温言道:“高贤弟真乃神人也!想不到这云中雪狮如此悍烈,却独服贤弟。今日实在令本座大开眼界!”言犹未已,立闻附和之声四起。
      高欢见众人多半赞美有加,只贺拔兄弟脸上阴晴不定,颜色甚不好看。于是淡淡一笑,又摆手道:“明公抬爱、诸君过奖,此番全仰赖明公虎威与列位压场,才侥幸得手。贺六浑不过因利乘便,何敢掠美!”
      尔朱荣闻听此言,更是哈哈大笑,连称“贤弟有功不居,委实与众不同!”众人也忙同声附和。至此那贺拔兄弟面上难堪之色才又稍解。
      旋即只听尔朱荣朗声又道:“既然此雪狮与贤弟如此有缘,本座便将它赠予贤弟,权作见面之礼!”
      高欢闻言忙恭声应道:“多谢明公厚爱,只是贺六浑初来乍到,寸功未建,实在受之有愧!”
      尔朱荣哈哈一笑,立也回道:“却才之举,不也是大功一件么?贤弟休得推辞,否则便是瞧不上我尔朱天宝了!”
      高欢听他如此说,只得拜谢。尔朱荣见状欣喜无限,当即屏退众人,独牵了高欢手,趋往后厅。
      待进得一间密室,尔朱荣立又正色道:“今番得识高贤弟大才,本座深感喜慰。只是实不相瞒,近来本座偶染一疾,直弄得连日郁郁,寝食难安。不知贤弟肯为诊治否?”
      高欢听他说得虽则含蓄,但观他面上急切模样,已是明了三分。于是当下略一沉吟,便即试探道:“以贺六浑之见,明公身强体健,疾在心而不在身也! 未知明公以为然否?”
      尔朱荣闻言俊眉一挑,立时一改愁容面露微笑,示意继续。
      高欢从容言道:“明公坐拥三晋之地,征战四方,声威卓著,近来内畜骏马,外修兵甲,于此乱世,我观明公必有所为也!”
      尔朱荣听到“必有所为”四个字,目中精光一闪,神情大为振奋。
      高欢有意略微顿得一顿,徐徐又道“当今天子无道,太后□□;宵小干政,嬖幸弄权;朝纲废弛,法纪罔存;群寇并起,黎民倒悬。明公雄才大略,海内无不畏服,还宜乘时奋起,入清君侧,内诛奸佞之徒,外讨八方之贼,安天下之民,抚九州之心。如此则霸业可一举而成,社稷可弹指而定!”未待高欢说完,尔朱荣已是激越万分,当即起身握住高欢手欲拜:“今闻贤弟之言,如拨云见日,似大梦初醒,请受尔朱天宝一拜!”
      高欢见状忙扶住,微微一笑道:“使不得,贺六浑得为明公分忧,幸甚之至!”
      尔朱荣听得这亲切之语,更增喜悦,当即又满含诚挚地道:“如此恳请贤弟助我,功成之日,尔朱天宝必不忘德!”
      高欢闻听此言,知他情真意切,于是立时下拜道;“幸蒙明公不弃,贺六浑敢不效命!”
      尔朱荣大喜,连忙拉住他手,欣然笑道:“贤弟快快请起,我与贤弟一见如故万分投契,私下可不必如此拘礼!”语毕仍是笑意吟吟,喜不自胜。高欢颔首应承之际,一时也颇为感动。
      随后尔朱荣又询以许多具体事务,诸如治军之策,用兵之道,抑或安民之方,定邦之术。高欢皆逐条剖析,一一解答,且往往一语中的,极尽深刻巧妙。听得那尔朱荣不住点头、频频称是,面上欢欣之情、激越之态,屡屡交相辉映、难遏难制,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他两人相谈甚欢,不觉忘了时辰。待至偶感腹中饥饿,才发现竟然已入夜半。尔朱荣当即邀了高欢去他私宅吃酒,以续秉烛之乐。
      不多时进得府门,但见大都督府临水而建,富丽堂皇。此时虽已颇晚,内中灯火却仍是一派灿烂辉煌。随着苍头声声高亢的“大都督驾返”,立有许多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绕过几处亭台楼阁,远远恭迎而来。尔朱荣一面携高欢大步前行一面直吩咐摆酒设宴,这时却见一个紫衣女子蹦蹦跳跳率先迎上,继而便听她嘻嘻一笑,娇声语道:“大都督如何这般时候才归,酒菜早已凉了呢!”
      欲知此女为谁,且容下回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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