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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曼朱沙华——刻尽往昔

      鬼界最不缺的,便是阴凉。
      天青终是不明,为何会如此阴凉。
      “鬼乃阴气所聚,燥热便是杀鬼的利器。要不你道刀山火海是拿来干什么的?”
      孟婆搅着她那锅汤,一碗一碗地盛,也不管谁喝了。
      天青口中含着草根,望望不远的轮回井,“哦”了一声。
      “怎么?今天想喝了?”
      孟婆递上一碗汤,天青接过,顺手给了正要去投胎的鬼。
      “婆婆,你这汤都不知多少年的配方了,不改进改进,总要喝腻。”
      “哼!此汤只在皆忘,想忘之人便想喝,哪管它酸甜苦辣?不想忘之人也得喝,哪给你选冷热稠稀?”孟婆瞟了天青一眼,“倒是有些人,就算我酿成琼浆玉液,也不愿喝。”
      “婆婆,都那么多年了,你还要唠叨啊?”天青苦着脸,装得委屈。
      “行了行了!嫌我罗嗦就滚一边去!别碍着别人投胎转世!”孟婆挥着她的大汤勺,像赶苍蝇一般赶天青。
      天青嘴刁草根,两手背在身后,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踩着自打的拍子走开了。
      孟婆看着手中这锅越搅越浓重的汤,喃喃道:“‘那么多年’……什么‘那么多年’。早就三百年了。”

      鬼界早已被天青混熟,就连阎王的大堂他也滚过两滚,而往来的鬼司见了他也惯常地打个招呼。
      “喂!你怎么还不投胎啊?”
      “快了快了!”
      每次都如此回答,其实谁都知道,那“快了”大概就比“永远”短点。
      天青无所事事地晃到冥河边。
      茫茫河水不见头,摆渡孤船渡魂游。跨过鬼门恋尘世,跳入轮回无所求。
      人在死时能一了百了,在忘却时能无所求,在轮回时便是一身轻,只有活着,最是沉重难捱。
      “可老子死的时候最是挂念,能忘的时候最是固执,到了轮回最是不甘……”天青自嘲地笑笑,“大概是老子活着时造孽太多吧……比如偷了那谁家的鸡,比如叫野小子满山打野猪,比如嘲笑夙玉化妆,比如叫重光师兄小矮子,比如……惹师兄不高兴……”
      天青晃了晃脑袋,晃掉一脑烦心事,刹那,一片殷红跃进他的视野。
      鬼界的阴风阵阵,撩拨得那片殷红翻飞,却脱不了束缚,牢牢扎于地面。
      彼岸花。站在彼岸看此岸,频频招摇。站在此岸望彼岸,缓缓来归。生时它唤你,死时它迎你。
      在鬼界这么多年,天青从未注意过这片殷红花海,慢慢步入,花蕾贴着衣衫,像血一样分开。
      在那花海中,一位黑发的少女坐在地上,细细刻着手中的木雕。
      那头黑发顺着肩,滑过背,落于地上,盘成弯弯的弧。手中的刻刀削下的木屑,一丝一丝、一片一片,落在身旁。
      天青看了一会,拿掉口中的草根,盘腿坐下。
      “你在刻什么?”
      少女没有停下手中的刀,淡淡地道:“刻人。”
      “人?”天青凑上前,左看右看,“怎么看都不像啊。”
      少女停住了,伸手摸着凹凸不平的木块,抿着嘴,将它放到脚边。那儿有一堆不成形的木块。
      少女伸手在面前的地上摸摸,眉毛轻微地皱了皱,站起来。
      天青也站起来:“你要去哪?”
      “去找新的木材。”
      “那那些呢?”
      少女把刻刀收到怀中:“废了。”
      天青抓抓面颊:“不会是因为老……我让你生气了吧?其实仔细看挺像的,你瞧这个,鼻子眼睛……嗯,很传神!”
      少女面向天青:“像?像谁?”
      天青这才发现少女双眼无光,深灰一片。
      “这……”
      “我连自己要刻的人都想不起来,又怎会像。”
      少女向前伸着手,摸索着走出了花海。

      鬼界无日夜之分,天青只听得出去招魂的鬼司伸着懒腰抱怨一句“又一个——”,便又往冥河边去了。
      天青这次远远便望见了那片花海。那红只是深沉,却不扎眼。
      这许多年为何都未发现这片花海?
      天青自问,却不能自答。
      拨开细细的花梗,天青很快便找到了少女。她仍是刻着木雕,脚边是作废的木块,面前是新找来的木材。
      天青嬉笑着把几块上好的檀木放到木材堆上,估计阎王这会正在殿内大叫“谁砍了我的凳脚”。
      “我带了礼物来。”天青在老地方盘腿坐下。
      少女点点头,手仍不停。
      那刻刀时而行云流水地切削,时而精雕细琢地刻磨,天青看得出少女技艺不凡,可不知为何总无法成型。
      估摸过了两个时辰,少女停下刻刀,摸了摸,又顺手扔到脚边,捡起面前的木材。
      自己竟然能干看两个时辰,天青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说……会不会是因为看不见,所以才雕不好?”
      少女头一回停下手中的雕琢,转向天青,话音仍如溪水般平缓:“你看得见,你说,你看山,像什么?”
      “嗯……像什么……很多啊。高耸入云的,可称托塔李天王的镇妖塔。连绵不绝的,可称卧龙。”
      “错。山便是山,它还能像什么。”少女摸着手中的木材,“这世上唯有佛祖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余人皆被尘世迷了眼,看山非山,看水非水。”
      “年纪轻轻,讲起话来倒一套一套的。”
      天青脸上讪笑,心中早已翻滚不平。
      余人何止看山非山,看水非水?甚至扪心都难自问,就算掏将出来,都会被当狼心狗肺。难耐情偏由心生,到头来彼此都难明了,闹个自欺欺人,不欢而散,生离死别,追悔莫及。
      “所以,刻得好坏不在看见与否。”
      少女正待继续,天青突然沉下声音,带着一丝哀怨。
      “你自道不记得,为何还要刻?”
      少女转向冥河。即使望穿秋水也望不到阳世,何况她根本看不见。
      “云天青,你自知困苦煎熬,又为何还要等?”
      天青莞尔一笑:“我果然很有名。”
      “我叫沙华。”
      少女报了名,便不再言语。

      沙华很有名,在鬼界随便抓只鬼问问,鬼尽皆知。
      “你说那个曼朱沙华啊!早就待那不知多久了!跟你一个样,赖在鬼界不走。”
      天青被这个平常混得最熟的鬼司指着鼻子数落,换作平常早就赏他一拳,奈何今天有事相求,只好忍气吞声。
      “是是是……您老指教得是!小的就是烂泥糊不上墙,您老也不用费心劳神了。”天青给鬼司倒满了酒,“那她怎么老在那刻木头?用来钉小人?”
      “呸!钉小人用的是稻草人!”鬼司一口灌了酒,“那个沙华,似乎在阳世有倾心的男子,她刻的便是那男人。不过她早喝了孟婆汤,想不起来啦——”

      天青又放了两块木材,然后盘腿坐下。
      沙华从不先开口,若天青不说话,她便当身边没人。
      “你为何喝孟婆汤?”天青也不避讳,问得直接。
      沙华早知他会问,答得淡然:“想忘便喝。”
      “那你又为何念念不忘?”
      “我……后悔了。”沙华的声音发颤,手上刻刀一错,划出一条不协调的痕,“喝了一半,泼了一半。”
      “你羡慕我吗?”
      “羡慕?应是你羡慕我吧。”沙华笑起来,花海微微摆动,拂过她的发丝,“我当年闯入鬼界,只想求碗孟婆汤,所以我尚有要忘的决心。虽然我日日雕刻,也不见得日后不放弃。而你想忘却不忍忘,苦尽自殇,却不给自己退路。你难道不羡慕我?”
      “真是说不过你……”天青仰天长叹,举手投降,“算了,今天我是有事相求,你帮不帮?”
      “求人态度真差。”沙华早听说天青好闹事,估计就怪那张嘴,“说来听听,帮不帮在我。”
      天青跳起来,蹲在沙华面前:“反正你刻了那么久也没个成效,信心早就磨光了,不如换个人刻刻,说不定哪天猛然就想起来了。”
      “换个人?你要我刻谁?”
      “刻一个我……认识的人。”
      “你认识,我不认识。”
      “没关系,我描述给你听。一定说得维妙维乔,如见其人!”
      沙华深灰的眼盯着天青:“那人,可是你等的人?”
      天青竖起手指,贴到嘴边:“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天青向来不爱记数字,所以,他也不记得自己几岁上了昆仑山,入了琼华派。
      天青记得入门仪式时,他和一群新进弟子站在一块,听着掌门讲那些条条框框的清规戒律,早就想伸懒腰打哈哈。东张西望,见个个凝神倾听,掌门又讲得忘乎所以,毫不客气地抬头伸了个懒腰。
      天上白云朵朵,日正当中,天青肚子咕咕叫,感叹万千:“太阳圆圆像个饼啊!”
      猛觉身旁有一道凌厉的视线,回头,便见一名比自己大个一两岁的琼华弟子正瞪着自己。
      少年长相不俗,眉眼秀丽,目光却锐利非常。唇薄紧抿,一看便是不多话的人。
      天青没来由地兴奋起来:“怎么?师兄也是这么想的?”
      “……你,什么名字?”
      “云天青!师兄!你可以叫我天青!哎!师兄,掌门讲话就是这样又长又臭的吗?你当年也是这样被折磨的?师兄,这要讲到什么时候啊?我好饿啊——师兄,琼华有什么好吃的?师兄,你叫什么名字啊?虽然我不能直呼你的名字,知道总可以吧?毕竟我都说了,师兄要公平点……”
      “那边那个!叽叽喳喳的成何体统?”
      掌门怒吼就像平地惊雷,把天青吓得冒了一层冷汗。
      天青缩着脑袋,头上是掌门连绵不绝的叫骂。偷偷看着身边的少年,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甚至连正眼也不看天青。
      师兄,你在看什么?
      少年突然回过头,天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见少年皱眉,天青抓抓面颊,坏坏地笑了一下。
      师兄,你看我就好。

      在琼华,天青最熟悉的便是思返谷,而对于自己,最熟悉的便是肚子。因为天青总是三天两头地被谴往思返谷,然后无所事事地和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交流。
      日已西下,看来宗炼长老是定要关他一宿了。
      肚子开始叫,不,是叫得更厉害。
      天青歪躺在地上,拍着肚子:“肚子啊肚子,你说宗炼长老怎么就那么小气?我不过是见他采的石头好看,摸了两颗出来玩玩,最后冷不丁地掉下山去,顺带砸死两只飞雁。还说修仙之人怜悯众生,我看他就光顾了骂我,根本不管那两只可怜的大雁死活。”
      翻个身,肚子又叫了一下。
      “咦?你也同意?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对了!我跟你说,师兄其实手很笨。他一天到晚说练剑练剑,却没听他唠叨铸剑铸剑,要不是上次给我瞄到他三更半夜偷偷铸出来的‘九曲剑’,我还认为他万能超人呢!”
      晚风卷了进来,天青蜷起身子。
      “师兄……你都不看我……我好想念那两只大雁啊,烤了一定好吃……”
      身子突然被人翻过来,一张焦急的面容在天青面前大特写。
      天青惊得结巴:“师、师兄!”
      “你在干什么!”玄霄盛怒时都未曾如此大吼过。
      “干什么?在反思加思返啊……哎呀!我不是偷懒,我只是让自己劳累的心歇息一下,好继续精力充沛地充分反思加思返。”
      玄霄扶着额头,似松了口气,又似被天青弄得筋疲力尽。
      天青又扯住玄霄的袖子,开始软磨硬泡:“师兄,你可别告诉宗炼长老啊。我知道师兄心地善良、心疼后辈、德高望重、寿比南山……”
      玄霄抓住天青的肩,用力一捏:“你给我闭嘴!”
      天青痛得要掉出眼泪。
      戏弄玄霄,耍得他团团转,撕破他那冰冷的面具,让他换上无奈或者发怒的脸。每到这时,天青就高兴地笑,笑得邪邪的,笑得得意洋洋的。
      可此刻天青没笑,因为玄霄捏着他肩膀的手在颤抖。

      沙华手中的刻刀,不再落下木屑。开始层层深刻,细细雕琢。
      每天耳边都要听见好几十个“师兄”,那声音时而兴奋,时而落寂。高低起伏,如浪涛不绝,错落有致,如水波无痕。
      沙华将刻了一半的木雕递到天青面前:“像吗?”
      天青赶忙别过头:“我不是佛,哪知像不像。”
      “我刻的不是佛眼里的他,而是你心中的他。不问你,问何人?”
      “我心中的他,也只有问我的心。”天青嘿嘿笑着,“可我死了这么些年,就剩一堆白骨,心早就不知哪去了。”
      沙华微怒:“你明明记得却说不知,这和我的忘却又有何不同?”
      “有啊。”天青双臂环在胸前,歪着头,“我记得,所以要日日反思。你不记得,就省了这劳什子。”

      夙玉来了,天青仍不记得那是何年何月,只是记得夙玉很漂亮,即使多年后,仍是很漂亮。
      “哇!你长这么漂亮也来修仙,岂不可惜了?”
      天青由衷地感叹却换得玄霄的责骂:“天青!休得胡言乱语!”
      天青偷偷翻白眼。
      实话实说也叫胡言乱语,那我岂不是要昧着良心叫美女为山猪才是警世名言?
      夙玉不仅人漂亮,气质也不凡。她虽然一板一眼,却也能体会天青的笑话。天青的恶作剧常使玄霄火冒三丈,而夙玉在教训之余也会嫣然一笑。
      “师兄!夙玉很喜欢凤凰花!我要是采一大把给她,她会不会高兴啊?”
      天青休息之余便会谈起夙玉,并不是因为多么在意,而是因为只有谈起夙玉,玄霄才会有反应。
      果然,玄霄终于从那堆积如山的书堆中抬起头来:“你若有这闲情逸致,不如多多修炼!”
      “师兄——采花也是可以陶冶情操的!见莲便生笑意,再平常不过。修仙之人更要面面俱到,失了爱美之心,完人都做不成,还谈何修仙?”
      天青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满口大道理。他对着玄霄的背侃侃而谈,手舞足蹈,甚至前言不搭后语、谬论歪理。天青并不在意自己说什么,他知道玄霄不会听,他只希望多叫几声师兄,叫得对方烦了,便会回过头怒吼一句:“滚!”
      说不定还会听见自己的名字。
      “云天青!滚!”
      天青就这样滔滔不绝地说着,盼着玄霄回头。

      天青不再提夙玉了,自从知道玄霄经常去醉花荫陪夙玉看凤凰花。
      为何玄霄只有谈到夙玉时有反应,天青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接受。
      “师兄,师兄。师兄!师兄——”
      “你又动什么歪脑筋?”
      天青叫得辛苦,却只得冷言冷语,外加十二分的不相信。
      “师兄,你要和夙玉一起修炼双剑?”
      “啊。”
      “那以后我就得一个人修炼了?”
      “嗯。”
      “自由啦!我可以天天下山到花街玩个痛快!”
      “你敢!”终于蹦出两个字。
      “师兄,开玩笑的。你不要那么认真。”
      “哼!”玄霄不管过了多少年,仍要被天青气得动怒,“那个‘花街’是什么?”
      天青差点惊掉下巴:“师兄!不会吧!庙里的和尚还比你懂得多些!”
      “和尚念的是佛,我修的是仙,怎能拿来做比?”
      天青笑着拍拍玄霄的肩膀:“师兄,花街是个好地方,想想醉花荫吧。其实我当年听到这名就期待无比,哪知根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玄霄仍是不明所以。
      天青语重心长:“师兄,下回你对夙玉说,我们有机会去花街吧,她一定反应非常。”
      “我俩一心修仙,哪有功夫去花街!”
      “那就去柳巷吧!”天青拼命忍住笑。
      玄霄默默看着天青搭着自己的肩,憋笑憋得浑身颤抖,幽幽说道:“天青,待我修炼成仙,便和你一起去。”
      “哎?”天青猛地抬起头,对上玄霄认真的脸。
      “到时,不管是花街还是柳巷,即使是天涯海角,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去。”
      天青只觉心中一阵莫名的酸楚,牵动嘴角,笑得勉强。
      “师兄……你说真的?”
      “我可曾骗过你?”
      “我还愿你骗我……”天青摇头,不知为何而叹,“师兄,我想去醉花荫。”
      “好!等我修炼成仙便陪你去。”
      一听便明,在你心中修仙第一,夙玉第二,我大概能排第三。
      那又如何?起码我占了一席之地,管它第几。
      “嗯……师兄,你可要记牢了。”

      这片殷红花海,为何我这么多年来都未曾注意。
      因为我一直望着你,眼中哪还容得下别物。
      而如今我注意到了这片殷红,又是为何?
      因为我这双眼,老天要收回了。

      天青不间断地诉说着往事,就这样在沙华的耳边聒噪了不知多少年。
      今天,安静异常。
      沙华几次停下刻刀,感觉身边的气,才能肯定天青就在身边。
      “沙华,你停了第五次了。”
      天青开口了,沙华不禁松了口气。
      “你今天怎么不说话?”
      “怎么?沙华寂寞啦?”
      “没有。只是觉得太清静,很诡异。”
      “我本就是鬼,当然要诡异啊!”天青又笑,眼前的花海在阴风中摆动,似要滴血,“沙华,你不会消散吗?”
      “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灿绯红,这便是曼朱沙华。”沙华又继续手中的雕刻,“更何况我还没死。”
      “那么,沙华,你再帮我一件事好不好?”
      “难得你懂得求人要客气,我是不是不该拒绝?”
      “若某天一炎气缠身、狂妄自大的家伙来到鬼界,那时若你仍在此,便将这木雕交给那人吧。”
      “……我等不到那天的。”
      “那便不用等了。”
      “这句话应该对你自己说!”沙华的手颤抖得厉害,根本握不住刀。
      “花开彼岸,火红招摇;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相念相惜,不得相见;独自盘桓,彼岸路长。”
      沙华,彼岸花不是无叶,而是花开时叶已谢。叶花不得相见,可它们还是同一株曼朱沙华。所以,你要问叶子为何要等花,叶要如何作答?

      千年后,像预言般,一魔身披烈焰,燃尽鬼界。
      冥河边的彼岸花在火焰中摇曳,化作灰烬,飘荡成蝶。
      沙华立于灰烬中,她知道,她等来了叶等不来的花。
      “你可要木雕?”
      沙华感到了凶煞的视线,感到烈焰扑面的烧灼。她的发丝在火中慢慢成灰,她却如所有的彼岸花般,只是扎于彼岸,毫不动摇。
      沙华上手捧起木雕,那是她刻了千年的木雕。
      那魔的火焰,涌上刹那温柔。
      “天青!你认识天青!”那魔一看到木雕,便喊起来,惊喜又焦急。
      沙华细细拂着木雕,眉眼唇角、发丝躯体,原来我刻了那么多年,刻出的竟是天青。
      那魔一把抓住沙华:“天青呢?他在哪?”
      “早就消散了。”
      “不可能!”魔的狂吼淹没了沙华的平淡。
      沙华听着他暴怒不已地释放着烈焰,地动山摇,鬼哭狼嚎。
      沙华静静地念了句:“玄霄……”
      天青讲过的往昔,从沙华口中,娓娓道来。与这木雕上积了千年的刻痕,一起缓缓诉说。不管玄霄有没有在听,不管身上的灼伤多么疼痛,沙华一直说着。
      声音不高也不低,足以道出那往昔的情谊便可。
      不知何时,疯狂的宣泄停止了,鬼界中,只有沙华和缓的声音。她重复着天青说过的点点滴滴,一遍一遍地叫着师兄,没有漏过一个。
      当将最后一丝回忆诉说完,沙华听见了雨声。原来,鬼界也有雨啊。
      玄霄开口了,在听完沙华的字字句句,他只说了一句话:“不是这样的。”

      第一次见你,我其实想提醒你别让掌门发现,谁知你反而更为聒噪,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装作没看见你。
      宗炼将你赶去思返谷的那次,我偷偷去看你,却见你缩在地上自言自语,我只怕你病了,顿时慌了手脚,谁知你却嬉笑如常。
      那一刻我知道在这世上我怕什么了。我怕你死。你有没有发现我在颤抖?你当然不会发现,因为我从来都善于掩藏自己。
      你常常提到夙玉,我知道你喜欢她,可我无法喜欢你天天提到她。那段日子我心烦意乱,你却总在我耳边唤我。我不想答你,只是不想在你口中听到“夙玉”这个名。
      你经常说得滔滔不绝,其实我都在听,都在记,即使你说得漫不经心。我记得你喜欢狩猎,记得你喜欢野味,记得你偷跑去玩时的所见所闻,记得你爱在醉花荫的凤凰花旁睡觉……
      我不只一次想过放弃修仙,就这样和你远走高飞。可是我放不下尊严,我放不开名利,最终选择先放开你。我认为你会等,就像等我回头一般。
      于是,当我回头时,我错过了,并且这一错,就是千年。

      雨水浇灭了焚烧鬼界九天九夜的烈火。沙华听着雨声渐渐嘀嗒,而掩藏在暴雨中的哽咽,已经无了痕迹。
      玄霄的声音低沉沙哑:“把那木雕给我吧。”
      “他已不在,你要这睹物思人的累赘做什么?”
      “他在的,我既然在,他就一定在的。”
      这份坚信,是最无奈的挣扎,还是最顽固的执念?或是你说的那句,你们终是同一株曼朱沙华?
      沙华举起刻刀,在木雕心口刻下了数刀,将它递给了玄霄。
      天青,你一生苦短,我不可能羡慕你。可你比我执著,我心无一物,你却有那朵彼岸花。
      一世只得一扁舟,情满此上覆难收。
      到得彼岸花开处,回望此身有何留。
      情重魂难入轮回,一身轻松空白首。
      此情若是无恋处,为何当初苦弥留。

      六界传有一魔,修成于东海,阳焰环身,今无人能敌。神界畏其三分,却无见其有祸乱之心。只往来六界,寻觅一人。
      此魔来去难料,手中握有一人型木雕,木雕心口刻有曼朱沙华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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