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御官（番外）》江溶棠梨

7、枫图

　　龙玉朗被杰弥关在了模拟虚无的空洞里。

　　她记不清杰弥说要她在里面呆多久了，但她记得，师父说过会去接她。

　　真是彻底的黑暗啊。龙玉朗笑。

　　一开始，她在失去知觉和意识的状态下，抽离出一丝魂魄，在黑暗里不断质疑，不断恐惧，如此反复，受尽折磨。

　　后来，她崩溃了。

　　她开始暴走，开始发狂。一开始只是狂躁地吼叫，后来渐渐能够走动，然后疯狂地破坏，哪怕近似虚无的空洞里根本没有可以破坏的东西。

　　再后来，她精疲力竭，什么也没了，再次失去知觉和意识，这回连抽离的魂魄都没有。

　　龙玉朗以为自己死了，可是没有，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有了意识，然后反复经历如上循环，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安静了，也不知怎地，她感到心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很安宁，很祥和。

　　她安静地呆在原地，开始想很多事情，想父王，想母后，想一起玩耍的伙伴，想遇见的每一个人，经历的每一件事。

　　想到了蒲牢，还想到了杰弥。

　　龙玉朗想，杰弥师父和蒲牢长得真的好像。

　　她躺倒在混沌的灵子群里，蜷缩身体，反手抱住自己，低声喃喃。师父，我好想你。

　　她又开始发狂，开始宣泄，时而恐惧，时而愤怒，时而悲伤，时而悔恨，这样反复循环不知多少次，她又陷入了呆滞，这一呆，又是好几十年。

　　脑子完全空白的几十年。

　　在这几十年里，她分不清她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因为都一样黑暗；她分不清她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因为都毫无知觉；她分不清她是死了，还是活着，因为都徒留空虚。

　　不过到了最后，龙玉朗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她只守着一个记忆：我在等师父来接我。

　　师父是谁？

　　是杰弥。

　　杰弥是谁？

　　是......

　　“小玉。”一声柔和的呼唤自远处缥缈响起。

　　龙玉朗缓缓睁开眼睛，然后愣住了。

　　她的面前，亮起一大片深蓝色的萤光。她正躺在一条深邃的地洞里，洞中生满萤石，发出的光亮把黢黑的地洞照亮，整个地道看起来就像卷曲的星空。

　　“小玉。”又响了一声。

　　师父？

　　龙玉朗腾地站起身，疯狂地朝地洞深处跑去。

　　“师父，师父！”

　　她穿过一片又一片深蓝色的萤石，一路狂奔，最后来到了洞穴的尽头。

　　“师......父？”龙玉朗忽然停住脚，怔神良久，才忐忑地向前踏出一步。

　　洞穴尽头，大片的深蓝色萤石里，坐了一个赤裸的人。

　　那人有一头纯黑的秀发，服帖的捋在胸前，亮出光裸的后背对着龙玉朗。

　　师父......吗？

　　龙玉朗上前一步，向她伸出手，动动唇，还未开口，她突然看到那个人的背后长出一枚火红的枫叶图形。

　　接着，红枫逐渐增加，越变越多，最后覆满了整个背部。

　　一个声音在洞中回响，话音清亮悦耳，又格外沉稳，龙玉朗听得出，这不是杰弥的声音：你每一次到来我都晓得，我把你留下的枫叶封在背上，凑够一整片山坡的枫林，就开始飘零。

　　龙玉朗迷惘地看着那个人。

　　那声音又说：不要再找我了。放弃吧，杰弥。

　　龙玉朗睁大眼，跑过去想要抓住她，“你究竟是谁——”可是刚一扑过去，便落进了黑暗的空洞，原来刚才都是幻影。

　　身后又隐隐传来噼里啪啦的细响，像是火星炸裂的声音。

　　龙玉朗猛地回头，错愕地张大嘴。

　　她看到一个人躺在钢铁的荆棘丛中，身下是熊熊燃烧的火坛，狂怒的火舌猛烈啃噬单薄的躯体。

　　这人的背上覆满火红的枫叶。

　　那人的身旁还坐着一个龙玉朗没有见过的女子，女子紧紧抱着背上印满枫图的人，疯狂地亲吻她的嘴唇，“枫图”也热烈地回应着她，抬手环住她的脖子，回抱住她。

　　“枫图”说：对不起，我救不了所有人。对不起，杰弥，对不起......

　　龙玉朗十分诧异，“枫图”叫那个女人是杰弥，可是那女人和龙玉朗所看到的杰弥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杰弥抱紧“枫图”，说：跟你没关系，你没有对不起谁，你已经是普瑞斯特最强的存在了，你已经是最强了。

　　“枫图”说：不，是我还不够强，我还不够强。如果我还能再强更多，有更强的力量，就能打败‘天王’，就能保护所有人了——但是杰弥，不管怎样，我都要让你活下去！

　　杰弥哭着咆哮：够了，够了，已经够了！怎么可能有人打败她！你怎么会去想打败她？你会死的！你会死的！我不要，我不要，真的已经够了——

　　看着眼前的景象，龙玉朗心脏一紧，犹如刀绞，捂住心口蹲下身。

　　幻象还没有消失。

　　眼前景象天旋地转，脚下的土地开始崩塌，龙玉朗笔直坠落下去，然后看到周围闪烁着漆黑的电光，就像魔道城外的暗质灵息，那些都是没有深蓝灵能填充的空隙。

　　龙玉朗听到震耳欲聋的嘶吼，绝望崩溃，歇斯底里。

　　杰弥涕泗横流地向前飞去，张开双臂，浑身却被缺陷灵子啃噬，在她身上开了无数个空洞。

　　可是那个人却暴怒地吼她：不要过来！

　　龙玉朗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人的身体发生剧变：她的下身幻成缥缈的烟雾，背后长出硕大的肉翼，全身浮起反复的深蓝色纹路，周身却环绕着漆黑的缺陷灵子，一股股深蓝色的灵光从她体内不断泄露而出。

　　很明显，这个人无法驾驭体内巨大的灵能，那份力量已然超越了她灵体的基础的极限，致使大量灵能不断外露，与外界的造物灵子冲撞，形成摧毁一切的缺陷灵子。

　　所有靠近她的一切，都会被虚无吞噬。

　　那人用强劲的念力把杰弥推远，淡淡地笑，温柔地说：杰弥，你知道你哪里最美吗？是你眼角的那颗痣。可也是因为那点泪痣，你总是爱哭，第一次看到为我哭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了。所以，杰弥，以后可不要再那么爱哭鼻子了，好不好？

　　杰弥拖着被穿透的惨败躯体，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离她远去，大声叫喊：不！我一定会找你的！走遍每一个世界，我一定要找到你！不管代议会把你送到哪里，我都会跑遍每一个世界找到你！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那人笑了笑，黑色闪电与深蓝灵光交织的深空里，忽然飘满金黄的银杏叶雨，它们翩飞，旋转，最后汇聚成一个人形，把杰弥紧紧抱在怀里。

　　远处的虚空中，浮现出一个巨大背影，背上落满火红的枫叶，它们绚烂，它们热烈，它们盛放着绝望到窒息的美丽。

　　轰——

　　深蓝的星云爆炸，陨石迸裂，电光火石间气流激荡，席卷一切闪烁的光芒。

　　那道背影的肩胛上迅速绽开璀璨的蓝色纹路，逐渐由深蓝灵光具化成遮蔽星空的肉翼。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静止。

　　短暂的静默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话音清亮悦耳，又格外沉稳。

　　“你每一次到来我都晓得，我把你留下的枫叶封在背上，凑够一整片山坡的枫林，就开始飘零。”

　　至此，幻象消失。

　　龙玉朗头痛不已，顿时跌进空洞深处失去知觉。

　　此后不知过了多久，等龙玉朗苏醒过来，眼前一片蓝色萤光，她又回到了幻象开始时长满萤石的地下洞穴里。

　　龙玉朗吃力地动了动身子，一双手把她按住，温柔地说：“先不要忙着活动，休息一会吧。”

　　龙玉朗分不清这是幻觉，梦境，还是现实。

　　她半信半疑地问了一句：“师父......是你吗？”

　　“是我哦，我是杰弥。”杰弥弯着腿坐在一块平整的萤石板上，让龙玉朗枕着她的大腿，手心放在她的额头上，笑着说，“我说过的，一百年了，我来接你。”

　　龙玉朗还是无法相信现在看到的是否是真实，但她已经不想再做无谓的猜疑了，而且这一回直觉告诉她，只要去相信就可以了。她握住杰弥的手，笑了笑，回道：“一百年啊......好，好。谢谢师父。”

　　杰弥问她：“现在，你能看到什么？”

　　龙玉朗说：“地洞，萤石，蓝色的光，还有师父。”

　　杰弥笑，“这不是很好吗，你成功了呀。”

　　“嗯？”

　　杰弥说：“这就是‘模拟缺陷灵子空洞’的真实面貌，只有做到放弃原本的认识，用魂魄里的高纯深蓝灵能重新构建意识，才能看到。所以我说，你有长生的灵能火种，一定可以做到。”

　　“师父......”

　　忽然，地洞深处传来悠扬的乐声，龙玉朗吃惊地坐起身，看向杰弥，“师父，那是？”

　　杰弥站起身，扶她站起来，朝乐声源头看去，说：“远东极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