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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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您在衰老。’小孩子说。
“您说谎、衰老、用心不诚。”
弗里德希斯面前的这少年这样说。
‘您在畏惧什么？’小孩子说。
“您恐惧死亡和失败，众叛亲离、颠簸潦倒、为千夫所指。因为那是无论何时降临于您的身上也绝不会令人奇怪的东西。”少年说。
“您不是圣徒。您的灵魂与□□固结在一起，无法分离，□□的死亡就是您本身的死亡，/父亲/将无法见到您的灵魂。您不是生命，是躯壳。”他凝视着他，这样断定。
‘……让我来治疗您吧？’小孩子胆怯地说。
“您已经腐烂。”少年的眼眸里浮起轻薄的不安。“我曾经诚挚地爱过您，爱过您的理想，但如今我愿意能够……承受更多的火焰。”
他……在说什么？
有一阵子，弗里德希斯怀疑自己的耳朵。透明的飞行器舱壁像是无法阻挡的滤膜，黑色的巨浪从四面八方无尽的星河里汹涌扑进来，被过滤成透明的、不可捉摸的空气，扑头盖脸撞到他的身上。
莱森德尔。这世间最美的人啊、最为圣洁的人啊——
已经不再是他的了。
想到这里，仿佛有一阵雷击，使得弗里德希斯感受到一阵困顿的剧痛。他勉强地眨了眨干涩的双眼，用掌心摩挲下巴，最终疲惫地遮盖住视野，叹息道：“……你已经，不再是完美而纯净的了。”
“我从来都不曾是，只是您不愿意看到而已。”莱森德尔说，“您不愿意承认，为什么？——世界上竟然会有您这样的感情，既不敢面对自己，也不敢面对所爱的人，甚至连爱慕本身都会忽视，却永久地被爱慕束缚着。”
“我？被爱慕？”
弗里德希斯被刺痛了一瞬，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太好笑的笑话一样，勉强地抬了一下唇角。“那么——那么她就有爱么？……那个你的她。人所最为擅长的就是认知自己的敌人。我知道她，尽管我们没什么太多接触，因为我始终在注视着她。”
他感觉到胸口灼烧着一种火焰，迫使他几乎是苦痛地质问莱森德尔：“你怎么会爱上她？她一无所有！——不是财富，不是权力，不是容貌。她的内面是空壳，她一无所有！她没有信仰、没有信念、没有观点，因而才迷惑你——你们这样试图看清别人的飞蛾。她不会持有任何观点，不能占有任何信念，所以才被人吹捧……”
环绕壁的一侧的舱门忽然被打开了，他的话被迫中断，这使他难得窘迫而恼怒地叫道：“出去！不是现在，稍等一下——”
但是来人显然并不会在意他的愠怒。
那人说：“你在谈论我的话题，怎么能拒绝我的旁听？”
——陆离！！
弗里德希斯看向她，而她则并不与他对视。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他蓦然站起来，取出武器。轻型便携的腕装粒子炮在至近距离下不仅能够让陆离变成粉尘，甚至他自己的手臂都会受到一些不可逆转的伤害。但是陆离已经来到了这里，意味着她至少有私人航行船，并且干掉了他在外面的几个亲信。
陆离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何必怒气冲冲，干掉你的亲信的可不是我，而是你预定杀掉的人。我只不过是推波助澜，做了点别的贡献而已。”
——教宗知道他的计划了？
也就是说，弗拉维奥的暗杀并没有成功？
但是在他清理好这种震惊之前，陆离已经将自己的终端开启了投影模式。嘈杂的声音外放出来，画面上出现一大群被拦在教堂外躁动的记者和群众，站在镜头前面的那个记者向观众介绍着群情激愤的现状，滚动字幕说明“曝维尔克·弗里德希斯大主教涉嫌非法囚禁Omega及策划教宗谋杀案……当事人出面作证……”
屏幕上出现了证据视频，模糊的层云背后说话的那个人，显而易见就是莱森德尔。
“你利用了他！”一阵不可置信的绝望和怒火冲上心头，他目眦欲裂，不管不顾自己已经毫无异能辅助的战斗能力，拽着陆离的衣领将她撞到墙壁上。“你！……你竟然利用了他！”
投影的画面由于遮挡扭曲变形，陆离被他堵在这样的情况下，却只是觉得有点麻烦一样稍微咳嗽了一下，反手制住他的双手，横踢回勾，膝盖抵在他的后腰上，使他狼狈地后弓着被压在案几上。
“何必激动。论到利用，您何尝不在利用他呢？至少我曾经许诺，尽管利用，我绝不会伤害他。”
她调整了一下投影的方向，使得他能够接着看下去。接着出来作证的那个人他也知道，约瑟夫·弗拉维奥，威特那个不成器的兄长——他怎么会牵扯到这件事里来？弗里德希斯迟迟地意识到自己的所有行为都在诸多人的监控和操纵之中，一如他自己监控和操纵他人。这一张巨大的蛛网上的所有生物都是小心翼翼的猎手，而一不小心就会被捆绑成猎物。
他不曾与任何人对等——他不曾获得任何平等的视线！被人蔑视是持续的，现在一定有人在耻笑他。想到这里，疲惫和痛苦掌控了他的所有思维。
命运、命运，命中注定他应当是这样卑微的配角，不管多少次说服自己是英雄、是掌控者、是引领者，但结局，所有的声称都会沦为狂妄！
不应当是这样的。他挣扎地想。
应当是这样的。他疲惫地想。
他的表情显然被收进眼底，陆离说：“看来您已经预想到了自己的结果。搜查行动已经开始了，您的飞行器的隔离探测功能做得很好，找到是得消耗一番力气，但是最终的结局已经不远了。”
“如同您的料想，因为您高贵的身份，审判会进行很长时间。您将持续地听从军警推推搡搡的命令，接受众人肆无忌惮的嘲笑和议论，在心里哀求他人判您轻一点的罪行——或者干脆来一个利落的下场。”
“您永不可能去天堂。您的信仰都是自我满足，您将原典当做工具，您借圣名滥用权柄；是的，您虚伪、丑陋、卑劣、衰老、用心不诚、利欲熏心，如今您的拥簇者早已背离你四散而去，而且您将永不能获得宽恕——任何人，或者神明。”
“您将遭受永续的唾弃。”
男人的身躯颤抖起来。他沉默不语，汗水从额头上滴落下来。
陆离温和地对待他近乎可怜可笑的悲惨，凭空点出一枝黑色的干玫瑰花放在他的面前，耳语一般说：“送给您，维尔克·弗里德希斯。”
“你在轻蔑他人一事上的爱好还真是……毫无止境。超出我的认识。”弗里德希斯闭上眼睛自嘲地道。
“这可不是嘲讽。”她奇异地温柔，“您对我的认知非常准确，让我感受到惊讶。是的，我一无所有，并且欣赏自己空空荡荡的状态，因为拥有就意味着被占据。因此我热爱任何事物。我同您的自我认知不一样，纯洁的也好，丑陋的也好，芬芳的也好，腐臭的也好，狂怒与妒忌与贪婪与情欲，都是我的审美对象。”
“您是独特的，弗里德希斯主教。”
她并非仰慕的口吻，也绝非鄙夷。那是好奇又珍重的目光，用手术刀剖析着他的肌理：
“……您应当知道，历史上最初的死亡判定基准是心跳停止、呼吸停止、瞳孔扩散，意味着心脏、肺部、大脑的停滞。后来单纯的脑死亡也被判定为死亡。即使还有呼吸、还有心跳，永不可逆的无意识就是死亡。——所以死亡是一种可以持续的状态。”
她轻柔地说：“您已经死亡很久了。”
“我还活着！”弗里德希斯下意识地说：“我不可能……我不会……”
“您愿意活着去遭受唾骂么？”她问。
他的话语停滞了。想象一下那种景象，他甚至有了窒息感，抗拒显而易见。
与此同时，他隐隐地预感到了一种话语即将赠给他解脱。他感觉到自己潜意识里甚至是期待着那种解脱感的，却闷闷地不敢声张。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到达最后一步了，捅破那层自欺欺人的薄膜，看到最终的真相——
“您不会为任何人所爱，除了我。”
陆离说，“这世界上唯一能接受您的所有的丑恶和腐烂的只有我。觉得它们美妙动人惹人怜爱的，只有我。您能够得到的爱，只有我的爱了。”
‘……您一定不曾为人真正地所爱。’小孩子说。
‘让我来爱您吧。’
——这样说着，柔软的、稚嫩的孩子的皮肤贴到他的脸颊上。
所有曾经湿润的回忆□□燥得脆弱，一戳就破，万千的碎片如同万千飞鸟溯回，片羽星尘抚过他干涩的眼球表膜，又纷纷被什么打湿，变得沉重，坠落在他苍老的身躯上。
他闭上眼睛，不肯面对所有的回忆和现实。
【只有一次，他曾获得救赎。】
父亲啊。您到底何在？
——我要死亡。
——我已死了。
从不真实存在的信仰和理想中枯萎干燥的唯一的真实已经消逝。一无所有的衰老的男人痛苦地嚎哭起来。
“——把你的生命托付给我吧。”
“让我来杀死你吧。”
“……好。”
男人这么回答。
随即他失去了任何声音。
死亡分为三种类型，永不可能体验的“第一人称的死亡”正在不可逆地发生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他的心跳衰退，呼吸困难，视野模糊。
死亡时会有一生的光景回顾吗？
他的脑海中一无所有。痛恨与欲念与权柄都不曾出现，小孩子站在他面前，却不肯靠近。
‘你为什么不愿抱抱我。’他模模糊糊地想。‘因为我对于已经莫名其妙地失去的惶惑显得太过迟钝而浅薄么。’
这个男人一生丝毫无所获。
他死亡了，按照医学鉴定的标准。
他的躯体无力地滑倒下来，摔在地上。一朵干枯的黑色玫瑰也摔下来了。
陆离捡起那枝玫瑰，放在了他的胸口。
看到一场死亡，好像如同看到花的凋谢、粉尘的飞扬，她平静地转身，向莱森德尔微笑，“说好的，我来接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