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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原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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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可曾好些了?”
嫣若摇摇头,推开了送到口中的药,“闻书呢?”
“她很好,您别担心了。”墨雨见嫣若挣扎着要起,赶忙扶起她。
“我想见见她。”
“是。”
一身零落,苍白脸色,闻书跪在床前。
“闻书快起来吧。”
她没有哭泣,没有哀伤,只是呆呆的,好似泥人。
“闻书——”
“奴婢对不起公主。奴婢罪该万死。”
“什么万死不万死的。人只有一条命,死一次就没了。快起来。墨雨。”
“是。”墨雨扶起她。
嫣若看着眼前憔悴的闻书,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闻书,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她不可能再留下来了。流浪他乡吗?还是……
“从此青灯寡烛,以了残生。”
“闻书——”
“公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错不该慕容攀高,错不该误信浪徒,错不该……”
“闻书,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奴婢只求能常伴神灵,以洗罪责,天天为公主祈福。”
“青灯最是老人颜。”
“奴婢知道,但此生已无趣味。”
“闻书。”嫣若轻声召唤她上前,“如果是你自己的选择,我还是会支持你。”
闻书的眼中尽显泪光。
“只是,我希望,当你有一天,真的遇见了自己的幸福时,能够放开心怀去接纳,无论过去有过什么,未来是你自己的。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要求。可以答应我吗?”
闻书忍不住哭出声来,无言,只是使尽点了点头。
“墨雨,你去帮闻书收拾吧。”
人世是多么奇异,前刻荣华尽显,耀袍加身,此刻劫后余生,从此悲凉。可见世间事事无常,但得几许欢愉,稍纵即逝。
嫣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一阵悲凉。
突然间,她不再责备这个世界的人了。是的,人是渺小的,小得只能生存在一个空间,一个时间里,认识这千万生灵中的一些,做自己仅能做的。她又有什么权利去责备在自己生存中挣扎的人们呢?毕竟,人是环境里的产物。脱不开这束缚,逃不开这悲欢。就像她自己一般。
不知不觉,“留雨轩”就在眼前。月光下的亭阁,一种凛然的阴森。
为什么会来这。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我想见一个人。
“公主不在殿内休息,来此赏乘吗?”沉默了许久,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开了口。手心的白色纱布分外显眼。
“早闻王上独喜此处幽美,今日想来分享。”
我想,他肯定认为我是一个奇怪的人,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还能若无其事地面对。
“有什么奇异的,只是人心不同罢了。”
“王上喜欢下雨吗?”留雨轩内置竹管道,可将雨水收起,待无雨时,淋漓落下,恍然雨中。淅沥如同一场梦。
留得一夜雨,旦晓别离愁。
“雨水让人愁。”
“雨水亦让人喜。待到晴朗时,漫山遍野,遍地湿润,山花烂漫,莺飞草长。”
他看了我一眼,“我母后喜爱雨水。每逢雨天,定叫人用银器乘起,泡茶煮酒,怡然自得。”
“嗯,不错嘛。”我一脸向往。
“她喜欢一切自然的东西,尤其是花草。父王特地叫人建了园子,植满奇珍异草。可惜,母后总是等不到花开满园的时候。”
“为什么?”
“她精通医理,常年随父王南征北伐,居无定所。难得回到宫中,总是满园凄凉了。
“父王安慰说,一定早日平定疆土,然后日日和母后守在园子里。母后总是笑笑。她知道,那仅仅是安慰而已。
小时候,习惯守着花开。一有花讯,我便用飞鹰传书,希望母亲看见后,可以早日回来。不过,通常是等不到的。
终于有一天,在木棉凋落最后一朵花时,母亲回来了。”
“那不是很好吗?你可以陪她一起看最后一朵木棉了。”
他回头看着我,眼里泛着奇怪的光芒,“那天,她意外回来了。平生,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父王哭泣。因为偌大的王国里,没有人可以挽救母后。即使是她自己。”
我突然喉咙哽咽。
“她看着那朵木棉,像在西风中燃烧的一团火焰。她笑了,然后,闭上眼睛,就再也没有醒来了。”
我的泪水,顺着脸颊,轻轻滑落。
“我讨厌人的死亡,因为它就像花期一样无可挽回。而且,任凭你权可媲天,终不能起死回生。”
“我……”
“所以,对于注定要死亡的东西,我通常不会去灌溉。”
我抬头看着他。我知道,别离的苦痛。我也知道,孑然一身的无奈。
他的背影,在月光中,坚毅得缺乏温度。
我走上前,轻轻环抱他。他身体一时僵硬。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谢谢。我知道,我没有理由去责怪你的。我们毕竟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我无法理解你的立场,就像你无法理解我的冲动。我很抱歉对你的期待,我以为,我可以用自己的眼光去要求别人。然而我忘了,我们是不同的。所有人,都是不同的。你后天要上战场了,我希望你一定平安归来。等着园子的花开,一个人总显得有些悲凉。”我伏在他的背上,轻声说出了这些话,然后松手离开。
他始终没有回头。
也许,我们都试着了解时,我们都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