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若蓝缎》破璃

11、一夜闻书

　　夜幕铺下，星辰黯淡。
　　盏灯时分，星火分明。
　　长殿内外过风冷。
　　嫣若这般一动不动地坐着已不知有多久了。零零碎碎的头饰散了一地，在烛光中泛着醉意。她用手拨弄着蓝带上的结，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公主。”
　　“几更天了？”
　　“三更了。”
　　嫣若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将头倚在已经冰凉的手臂上，用手指默默划着十字。
　　“公主，先歇着吧。”
　　嫣若只是摇了摇头，问道，“闻书可曾回来？”
　　“没有。”
　　嫣若站了起来，“这丫头去哪了？”
　　话刚脱口，一阵急急的脚步声闯了进来。
　　“闻书，你去哪了？让我们好生担心。”眼尖的墨雨一把拽住一脸慌乱的闻书。
　　嫣若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闻书的眼神凌乱的一如她的衣服。她小心地揉着衣角，脸颊绯红，如同窗外泛滥的春桃，浮起玫瑰色的晕彩。
　　“闻书——”嫣若轻轻地叫了一句。
　　“公主，我……”她头低垂着，喃喃着，“我……”
　　“你倒是说啊？”墨雨急了。
　　“公主。”闻书突然哭着跪了下来，“奴婢该死。”
　　“他是怎么说的？”
　　“王说，要和公主讨了奴婢去。”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他说喜欢奴婢。”
　　嫣若阖上了双眼。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死丫头！你居然……”
　　“姐姐，姐姐别打，姐姐！”闻书哀求着。
　　“闻书，我只问一句，你可愿意？”
　　“公主……”
　　“公主问你话呢，你哑了？”
　　“姐姐莫打，公主莫气，今天这事全怪奴婢不知好歹分寸，坏了规矩。”
　　“陪嫁即妾，自古皆有，有什么坏了规矩的。”嫣若幽幽地说，“我只问你，可愿意？”
　　“奴婢……”闻书低垂双眉，咬着下嘴唇，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奴婢不敢隐瞒公主，奴婢早已心属大王，只是不敢贪图。”
　　“慕他少年才俊，神采脱群，慕他振臂天下寒，慕他一呼山河壮？”嫣若缓缓转身，“我知道了。”
　　闻书突然扑将上前，一把抱住嫣若的脚，“公主，奴婢知错了。”
　　“不是你错了，是我会错了意。”嫣若将她扶了起来，“我怎么能怪你呢？他是你最值得嫁的人，不是吗？我只求你是真心想要嫁给这个人，你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嫁的，不要像我一样。你是真地想要嫁给这个人吗？”
　　闻书抬起泪水盈盈的双眼，看着嫣若。她的眼里没有责备，只有淡淡的雾气，像是水面升起的新月。闻书重重地点了点头。
　　嫣若叹了口气，“好吧，你回去收拾一下吧。别哭了，眼睛红了就不美了。”她拿出自己的绢子，替闻书拭去了泪珠。闻书跪拜，退了下去。
　　一旁的墨雨早已泣不成声。
　　“别哭了墨雨，咱们应该替闻书感到高兴才是。”
　　“是，公主。”她用绢子掩了面，“可是，可是奴婢心里还是难过。我俩从小一块长大，一起挨打受骂，一起在宫墙角罚站，一起被太后拨给公主作陪嫁丫头。我俩本来无话不谈。我长她两岁。我将她看作妹妹，她也从来叫我姐姐。可是，可是……”
　　嫣若用双臂环抱着哽咽的墨雨，“好了墨雨，没事的。离开你，闻书也一定很难过。”
　　“我们，我们……”墨雨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们曾经一起对着月亮发誓，虽然生是丫头奴役命，但决不做下贱事，要对得起清清白白的身子，做人干干净净。可是……”
　　“墨雨，这也不是什么下贱事，你想嫁就可以嫁，只要你愿意。”嫣若直起她的身子，“看着我，看着我。你是你自己的主人。”
　　“公主……”
　　“虽然我知道，我讲这些你不一定明白，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可以因为生活嫁给一个人，也可以因为爱而嫁给一个人，但无论怎样，这一定要是你自己的决定，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只要是你自己的意志，就不丢人。”
　　“爱？”
　　“也许有一天，你会遇上一个人。你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注视他，也不是因为他的样子而注视他，只因为，他是他，所以爱上他。
　　“同样的，他不会因为你的身份样子的改变而改变，无论世事如何迁变，始终如一。
　　“这是所有女人，都幻想的爱情。”
　　“我不懂，不过好像很吸引人。”
　　“人，虽说生而平等，但大多数人会因为环境而不能享受自由。别人的欢笑可能浸透了你的泪水。可是没有办法，大多数人还得选择生存。明明知道人都会死，我们还是希望命运来决定这个时刻。明明知道都会死，我们都还活着，就像都知道爱情的遥远，我们都还要相爱。”嫣若自言自语，似乎已经忘了身边的墨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明明知道不可以，还逼迫自己相信。我真傻。司徒月，你真是无药可救。可是，爱情不是自由最本质的形式吗？爱情，不应该自由吗？”
　　身后仿佛是那一年灿烂的梨花，洁白中点着鲜红，就像梦幻中破碎的爱情一样让人着迷。
　　女人真的无法掌握自己的爱情吗？就像柳枝抓不住东风的心，只能泛起湖水的多情。
　　“公主，都是奴婢不好，好端端的，说些做死的话。公主还是早些歇着吧。”
　　“墨雨。”嫣若叫住了她，“你记住，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的。爱惜你如生命。疼爱你如同从不知伤害。”
　　“真的，真的会有吗？”
　　“会的。回去歇着吧，明儿一早帮闻书收拾吧。”
　　“是。”
　　当月亮也睡着时，嫣若依然睁着大大的眼睛，数着窗外的冷风。女奴们混着黄泥的感激的眼泪，闻书害怕却坚毅的眼泪，墨雨迷茫而怜惜的眼泪。在这个女子都忘了怎样呼吸的年代，自己还能呆多久呢？枕巾已经湿了一片。
　　真没出息，她一边擦着泪，一边责备自己。总希望，自己足够善良，眼泪都是为了别人而流。可到头来，总是为自己哭泣。
　　亚巫，她呢喃着，然后渐渐睡去。
　　一夜风冷月，一日愁上枝。
　　自古多情多伤，怎奈相思撩人。
　　独自饮酒独自舞，好似晨星上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