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集》烟雨海棠

10、侏儒与美女

　　他宛若晨风中摇曳的白玫，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他宛如冰溪中怒放的水仙，无情无欲，眼底只剩自己——

　　马戏团来了。
　　国王邀请他们参加王子的生日宴为当天的宾客表演，他们将在草地做最后的彩排。
　　这是赛宾第一次踏进城堡，想到自己将为那些漂亮光鲜的人们表演，他洋溢不住兴奋。
　　赛宾是个孤儿，团里老妈妈拾到他时他才出生几天。那时他身子冻得乌黑，五官绉在一起像个肉球，完全没有婴儿应有的可爱。他是个侏儒，直到成年仍然短手短脚，身粗头大，鼻子很红。但当他为孩子们跳舞时脸上那种无忧无虑、孩童般纯真的笑容却极具感染力。
　　二十二年来，赛宾成了马戏团里最受欢迎的人，他能带给人们快乐，有他在的地方人们充满快乐。
　　孩子们喜欢赛宾，他们送给他一支白玫瑰，他们相信他可以逗笑国王和皇后，他们围着他，他们跟在他身后学着他笨拙的舞步，然后一起哈哈大笑。

　　赛宾恋爱了，对方是个出了名的小美人，叫露露。她的指甲涂得粉红，皮肤像婴儿一般粉嫩。她的身后总是跟着数之不尽的追求者，他们为她着迷。而她喜欢看赛宾跳舞，这让塞宾很幸福。
　　那时候赛宾的天空是湛蓝的，微风是轻柔的，心情是舒畅的，一切都明亮而闪耀。只是马戏团里的老妈妈得知赛宾喜欢露露后极力反对他，还警告他说离她远点儿，她说她是个坏女孩，会轻易跟着男孩进入小巷。可赛宾不信，露露对他来说就是天使。
　　眼见王子的生日宴越来越近，塞宾犯愁了，他如果去城堡将有两天见不到露露，而他希望自己每时每刻都能见到她。
　　马戏团出发的前一个晚上，露露来找赛宾说她想去城堡参加舞会。她用最动听的声音对他说，她想看看城堡外面那些绽放的紫玫瑰，想在城堡的紫水晶吊灯下和赛宾跳舞。
　　赛宾沉寂在美好的遐想中，他想实现她的愿望，想和她在城堡里跳舞，就像王子和公主。不管采用什么方式他都要带她去城堡，那座开满紫玫瑰的城堡。
　　赛宾找到了马戏团里的老妈妈让她去给团长求情，希望马戏团出发时能把露露安排在马车后座上。团长同意了，他不希望团里的任何演员在关键时刻分心，而且赛宾对他们来讲很重要，他是马戏团里最棒的喜剧演员，独一无二的小丑。

　　马戏团出发了，他们驶过彩虹桥在傍晚时分来到了国王的城堡。城堡内灯火通明，响起了华美的乐声。
　　国王和皇后还有王子出现在了大厅里，马戏团的表演开始了。他们飞檐走壁，带来了大象、灰熊、猴子和狮子，客人们显得激动万分，他们的表演真是太精彩了。
　　最后，轮到赛宾出场了。他站在大厅中央，人们大笑了起来。他的腿是那么短，身子是那么粗，头是那么大，鼻子是那么红，搭配着那一套滑稽的服饰，他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丑。
　　看到客人们高兴的表情，塞宾为自己再次带给了人们欢乐而高兴，他的短腿随着音乐动了起来，笨拙的舞姿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捧腹大笑。
　　“他太好笑了。”
　　“他是我见过最愚蠢的小丑。”
　　“最好笑的是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小丑。”
　　客人们的笑声和交谈传进了赛宾的耳朵，他停止了动作，困惑的看向周围。他在他们眼中看到了一个滑稽而愚蠢的自己，他们对他不屑一顾，他们对他冷嘲热讽，他们把他当成真正的傻瓜。
　　赛宾伤心极了，他在人群中寻找着他的天使，他的露露。然后，他终于在王子身边看到了她。她在对王子微笑，用他从未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对王子微笑，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赛宾身上。她让王子吻了她的小手，她让王子牵着她走入人潮中，他们站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站在紫水晶的吊灯下跳起了优美的华尔兹。
　　客人们这时也进入了舞池，他们一起跳起了华尔兹，把矮小的赛宾彻底淹没在了人潮里。赛宾终于明白自己可笑的舞蹈只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调料，他永远也无法跟上他们的舞步，他低着头走出了城堡。

　　赛宾坐在村落的小河边，水中自己的倒影滑稽又渺小，他像粒尘埃，掉进湖面也无法激起丝毫的涟漪。孩子们围了过来，想要赛宾给他们跳舞。但他挥舞着拳头愤怒地赶走了他们。孩子们吓坏了，纷纷哭着跑开了。
　　赛宾的心彻底碎了。他多希望自己没去过什么城堡没参加过什么舞会，那样他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丑但至少快乐，而现在他连唯一的快乐都被剥夺了，他再也无法带给任何人快乐，他对自己失望极了。转过身，赛宾逃进了森林。
　　雾气弥漫的森林，树影幢幢，偶尔几棵干枯的枝条像巫婆的利爪泛着莹莹白光。好几次赛宾摔倒在地，手掌跟膝盖磨出了血色，但他爬了起来继续奔跑。他的短腿怎么也无法让他跑得太快，风吹得他的鼻子更红了，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不想做小丑，不想一辈子都做小丑。
　　不知跑了多远，他终于看见了那栋阴暗的小木屋。木屋前铁皮做成的巨大圆桶半截陷入地底，像个坠毁的太空舱。轰隆隆的巨响从圆桶深处传来，宛如地狱的入口。老人们说有个男人住在森林里，他是黑夜女巫的使徒，心魔的孩子。
　　赛宾突然感到害怕，他有些退缩，转身时却正好看见了那个男人。他戴着灰皮手套，黑衣，银色面具栩栩发光。赛宾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对方短靴上的黑曜石像闪耀的繁星，也栩栩发光 。
　　“我能帮你吗？”他问，声音异常年轻，跟人们说的那个恶魔形象完全不符。人们说那个看护森林的男人是个恶魔，地狱里最丑陋的鬼魅，但当他摘下面具时赛宾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丑陋的鬼魅。
　　“我是个让人耻笑的小丑，我最爱的女孩爱的是王子，我长得很难看父母从小遗弃了我，我原本可以带给孩子们欢乐可现在我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了，我不想做小丑，我……”他突然停住，对方嘴角浮现出了一抹似笑非笑。
　　“你愿意跟我做个交易吗？”
　　赛宾内心升起渴望，如果他能跟他一样，如果他能跟他一样那么一切或许都会不同了，但他自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来跟对方交换。
　　青年的笑容神秘莫测，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逃离他的那双眼睛，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
　　“你愿意跟我交易吗？”他再问，而塞宾点了点头。

　　马戏团里热闹非凡，大伙儿都围着赛宾看了又看。老天爷呀，那个矮胖的赛宾哪去了？他的短腿变得修长，身姿变得挺拔，头发就像绸缎，他看上去是那么漂亮，就像王子。
　　马戏团又开张了，这次看台上坐满了女人，她们都是来看赛宾表演马术和舞蹈的，他是那么仪表堂堂，只是他的舞蹈不再带给孩子们笑声了而是给那些女人们带来了疯狂，当然，这些女人中也有露露。
　　赛宾跳完舞走进了后台，露露跟了进去，她叫住了他，她想对上次城堡的事向他道歉。赛宾转过身，迷惑的望着眼前这个金发女孩，他根本就不认识她，也不知道什么城堡的事，他对自己之前的很多事情都已经忘光了。他的面孔完美无缺却毫无生气，他的神情天生孤傲，眼神冷漠得与以前判若两人。
　　“你要没别的事就滚出去我需要休息。”
　　“我是露露你忘了吗？你曾经送过我一朵白玫瑰。”
　　“不可能。”赛宾大笑，“你长得真丑，我怎么可能送你玫瑰。”
　　露露尴尬地立在原地，马戏团的猎犬倏然扑向了她，它们疯狂的撕咬着她，用锋利的牙齿划破了她漂亮的脸蛋。她向赛宾求救，可赛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她被猎犬活活咬死。
　　有那么一瞬间赛宾内心莫名的感到一丝酸楚，但很快他的注意力被沾满血迹的镜子吸引了去。镜子中他是如此英俊，他笑了。
　　“赛宾，没人配得上你。”他完全成了一朵自恋的水仙。
　　须臾，他推开后台大门重新回到了舞台上，沉迷于场下那阵阵属于他的欢呼中。
　　后台的地面上躺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虽然看不清它原本的面容却可以看出那是一个侏儒。